第六十七章 品茗(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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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魏哪里听得进去?心头只是盘算道:“王爷若当了皇帝,我们封侯拜将;王爷若败了,杀了头,我们转投他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顶 点 ”玄冲见他们冥顽不灵,叹道:“来日大难,在劫难逃。俗人愚见,谁能寓言?”转身回房,盘腿打坐,念起经来。
韩德存、魏烈功又劝晏适楚回房。晏适楚从屿蘅肩上取回包袱,说道:“丰王府大祸临头,我等权且作壁上观。《修真秘旨》还是交我保管。”说毕,回到自己屋中,闭门谢客。
屿蘅只好自回房间,见涧石还在身后纠缠,冷冷说道:“小雨妹妹仍在石阶上,你莫辜负了她。”说毕进屋,闩上房门。韩德存、魏烈功见他们不再闹腾,便出院去了。
涧石已将家国之情、建功之志抛在脑后,再也不催促玄冲、晏适楚尽快离开,也不想着去拜谒郭令公。他站在廊檐下,背对着小雨,想起她诸般遭际,又想到是她千里迢迢将自己带到王屋山北,而自己不知为何兽性发作,对她做下如此有悖伦常的丑事。他扪心自问,到底是要辜负小雨,还是辜负屿蘅?
虽则如此自问,其实涧石已经作下决定:我爱慕的女子是屿蘅,哪怕舍弃一切,也要求得她的原谅,与她一生相守。
涧石不敢面对小雨,低着头说了一声:“对不起。”声音低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小雨的泪水本已干涸,此时重新流淌下来,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涧石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劝她从石阶上起来。
小雨颤巍巍问道:“石头哥,你心里当真没有我吗?”涧石被她一问,局促起来,答道:“我……我……你是我的妹子啊!”
小雨一声抽泣,说道:“我懂了,我都懂了。”
已是黄昏时分,凉风习习、落木纷纷。丰王府内宅之中熙熙攘攘,院内、屋内挤满了请来的、掳来的、骗来的王子皇孙,而并蒂将军在这件事上功劳不小。他们连杀三人,众王子皇孙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吭声。丰王李珙已把自己当作了皇帝。他并未离府,而是一个人在卧室,幻想着坐金銮、掌玉玺,也不出来见一见这些长安城里的贵客。
涧石也听见那些声音。他想要回房,又想去探听个究竟,无奈小雨伫立阶除,面色苍白,眼睛里没了神采,连泪水也流不出,怕她万一出个好歹,只得站在廊檐下,但仍不与她正面相对。
无穷悔恨在涧石心头萦绕:“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小雨留在王府。当时若将她托付给偶耕兄,怎会闹下这等事来?我今天又是着了什么魔,竟会对她这般不敬?”思来想去,不禁泪眼模糊,不知屿蘅能否原谅他并与他重归于好,也不知王府之中酝酿着什么祸事,更不知追随郭令公建功封官的愿望能否实现。心烦意乱之际,涧石又想道:“还是偶耕兄自在,无欲无求,岂不更好?”
然而偶耕并非无欲无求。他回到侯府,便受了牧笛的逼迫去求母亲答允他们的婚姻。偶耕甚觉为难,扭捏良久,只得答应。牧笛当即将昆仑奴、槐犁支开,带着他去见自己的母亲。
牧笛的母亲姓宋,侯家人都称呼她“宋姨娘”,平时不与女儿住在一起,单独住在西北边最靠外的小杂院里。杂院甚是窄小,留有一道院门正对外面的街巷,院中一栋单间小屋,正门朝东,与侯氏家宅贯通。
宋姨娘从家丁那里得知女儿携了一名乡下男子去闯骆奉先府邸,吉凶未卜,一个人朝着西院门诵佛祷告,背后突然传来女儿的声音:“娘,你在哪里?”她欣喜至极,跑回屋里,见到女儿完好无损,还特意扎了一条辫子悬在腰间,甚是好看,顿时心意放宽。在女儿身边,站立一男子,虽然模样粗蠢了些,可是一身穿着甚是富贵宋姨娘不知,这一身衣服,乃是女儿出资所买。
牧笛又是得意,又是娇羞,对偶耕说了声“跪下”,便转过身去。偶耕扑通一声跪倒,也不敢抬头来看,伏在地上说道:“晚辈偶耕,求娶令爱为妻。侯大人已经允诺,特地前来求告夫人。”
这句话乃是牧笛所授,偶耕练习十余遍,在宋姨娘面前一字不漏背出。宋姨娘甚是欢喜,将他扶起,说道:“老爷既已答允,又何必过来求我?”

牧笛娇滴滴问道:“娘,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嘛?”宋姨娘打量着偶耕的满身衣饰,果然是金线银丝、贵气逼人,喜欢得合不拢嘴,连忙答道:“老爷都答应了,我这做姨娘的有什么不答应?”
牧笛仍不放心,追问道:“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宋姨娘咯咯地笑道:“娘答应了,娘答应了,还是乖女儿孝顺娘亲!”
宋姨娘命二人都坐下,又命丫鬟看茶,一双眼睛仍在偶耕身上打转。偶耕不敢抬起眼来,坐在椅上闷头喝茶。
宋姨娘忽然想起,牧笛已许配骆奉先为妾,忙将女儿唤到屋外,问明原委。牧笛答道:“偶公子亲自拜访骆奉先,愿将骆奉先当初送来的聘礼如数奉还。骆奉先又收了他不少钱,自然同意退婚了。”宋姨娘喜道:“如此说来,偶公子家财万贯、富甲一方?”牧笛甚是尴尬,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应了一声。
母女重回屋中,宋姨娘劈头盖脸便道:“偶公子好阔绰的出手。但不知你身荫何职,父辈祖上官居几品?”
偶耕被她问得懵了,茶杯几乎掉在地上,仓皇答道:“我……我孑孓一人,不知父辈祖上是谁,身上更无官职。”宋姨娘心道:不是名门之后,定是富户之子了。又问:“公子说笑了。敢问公子家在何处,家中田产、钱粮有多少?”
偶耕支吾一声,答道:“我……我……身无分文。”宋姨娘大大的意外,脸唰一下拉长,冷冷问道:“你娶我女儿,总该带聘礼来吧?”偶耕答道:“我没钱,备不起聘礼,还请姨娘勿怪。”
只听啪的一声,宋姨娘将茶杯拍在桌上,说道:“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娶我女儿,叫我女儿陪你喝西北风吗?”转面又对牧笛说道:“这样的穷酸你也嫁?他这一身行头,多半是偷来的吧?”
牧笛急忙跪在母亲面前,说道:“偶耕确实出身穷困,但他待我情意是真。女儿不愿做骆奉先的小妾,是他带我去见那宦官,取消了这荒唐的婚约。”宋姨娘带上哭腔,声音大了一倍:“我当是哪里的乡里人,原来是你这穷小子这么大胆,拐带我女儿去骆大人府邸,”擤了一把鼻涕,面朝牧笛,“我的糊涂女儿,嫁到骆府去,虽是做小,一辈子穿绸缎、戴金银。若是嫁给这个穷小子,一辈子有你受的!”
偶耕也跪在牧笛身边,说道:“婶婶,我……”宋姨娘喝道:“谁是你的婶婶?你与我滚出去,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牧笛恳切道:“娘,偶耕是穷困了些,但是他待我好,我也待他好。女儿已经立誓,非他不嫁。随他闯荡天涯,女儿也愿意。”宋姨娘骂道:“不孝的浪蹄子,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转头看着偶耕,越看越觉得面目可憎,指着鼻子骂道:“野地里蹿出来的牲畜,还想糟践我女儿?”光骂还不解恨,起身满屋子转,想找一把扫帚将他轰走。转了半天找不着,又从屋后门跨出,去院子里搜寻。
牧笛追到后门,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含泪问道:“娘,你要做什么?”宋姨娘说道:“我找扫帚,看我不打死他。”牧笛道:“你要打他,先打死我吧!”宋姨娘越发愤恨,顺手抄起一杆木棍,指着牧笛道:“你被他迷了心窍,看我不打死他!这样的穷酸,打死他,尸首搬出城去,野狗都未必肯吃!”
偶耕从牧笛身后钻出,跪在院中,说道:“我本是有罪之人,死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婶婶下手吧。”
宋姨娘倒被偶耕吓了一跳,退后三步,倚靠着院门,惊叫道:“你拐骗我女儿,还要杀我?来人啊,杀人啦!”牧笛大为焦急,嘶声道:“娘,你在喊什么?快别喊了。”可是宋姨娘喊得愈发起劲,“来人啊,杀人啦”的声音凄楚而惨烈,从小院飞出,回荡在街巷之外。
她喊了三声,突然止住,圆睁双目,大张其口,样子可怖。牧笛大为惊讶,觉得母亲的眼神似在看着自己,又似紧盯着身后的偶耕。她注意到,母亲胸前微光一闪,仔细看时,那竟是一支箭矢从她心口穿出,殷弘的血液顺着箭矢渗出,一转眼便溢满全身。
此时夜幕降临,长安城转入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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