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凤翔(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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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仪想带上涧石四人一同去往泾阳,但是涧石一颗心只向着凤翔。牧笛心中也在盘算:“长安以西,惨烈的血战在所难免,无论是去泾阳还是去凤翔,都是一样的凶险。不如和涧石一道,同去凤翔,兴许能救出父亲。”四人合计,决定同去凤翔。
郭子仪心道:“皇帝用我,不过是因为我会统兵打仗,能解长安当前的危难。我若战败,自然死在疆场,于涧石小友毫无益处;我若战胜,回朝之后,仍是宦官之流执掌权柄,我能否自保都还难说,更无力举荐涧石小友封官拜将。”
想到此处,郭子仪喟然叹息,因嘱托李抱玉:“李大人虚怀若谷,自然不计前嫌。这几个小友能文能武,随你同去凤翔,也堪助你一臂之力。战事吃紧,只可多多起用良才,不可一概杀之弃之。”李抱玉点头,声称绝不为难他们。
郭子仪领兵去往泾阳,李抱玉率军前往凤翔。李抱玉距凤翔五十里,与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马兵合一处。马钢盔钢甲,须髯遒劲,身形壮硕,统领一千精良骑兵前来相见。二人营中会面,尚未闲话几句,营中将领便急匆匆进来报信,说凤翔城中有使者到。
马急命将使者请进营中。使者扑进门帘,踉跄两步,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众人低头看时,只见他满身血污,背上尚且插着两支羽箭。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仰头说道:“凤……凤翔被围,孙……孙将军(凤翔守将孙志直)快挺不住了,恳求……二位大人尽快出兵。”说毕,当场气绝。
李抱玉自然不肯先发兵,转面看着马,等着他说话。马性情耿直,拍案而起,说道:“什么吐蕃大军,我倒要去会会他们!”也不与李抱玉多说什么客套话,径出营门,召集一千精兵直奔凤翔。
马正要上马,身后忽然一声马啸,未及回头,眼角红霞飞动,一匹红马跃至面前。马是良驹,马上骑乘二人,一个形似山野猎户、一个像是落难千金,显得十分不伦不类那却是偶耕和牧笛。
马还没有问他们名姓,涧石、昆仑奴也骑马赶到。四人见到马,齐刷刷拱手作揖,请求同行杀敌。马仰天一笑,说道:“你们前来投军,为我多加三个半兵力,为何不允?只是本帅治军严明,凡事须依军令,违令者斩,你们务须牢记。”
牧笛见他对自己十分轻视,努了努嘴,说道:“不是三个半兵力,而是三个精兵,一员强将。”说到“强将”时,她用拇指指着自己。马冷笑一声,说道:“你即便是使剑的越女、从军的木兰,也须在战场上见分晓。”
百余乡民一直跟着涧石,与李抱玉的泽潞军马相处得并不融洽。他们见涧石遥去凤翔,也一齐上前请缨出战。涧石道:“攻打凤翔的吐蕃军数以万计,你们不必前去拼命。”众乡民皆是关中好汉,只愿为陈开山报仇,不愿龟缩在后方苟且偷生。马一见,精神为之振奋,朗声道:“我果然说错了。你们是三个半将领,带着百余强兵劲卒!”乡民一听,大为振奋,愈发舍生忘死。
千余兵马直奔凤翔。行进一日,已靠近城池。马带上涧石四人登高遥望,果见城下黑压压全是吐蕃兵马,如同发了蝗灾一般。他瞟了牧笛一眼,说道:“小姐若是贪生怕死,趁早与你相公回家去吧。”说到“相公”时,拿眼睛望着偶耕。
偶耕一时局促难安,牧笛却挺起胸脯说道:“节帅不怕死,小女子自然也不怕。”马大奇,因问牧笛家谱。牧笛道:“侯希逸是我父亲,说不定正在城下吐蕃营中。我随军而来,不为杀敌,只为救父。”
偶耕听罢,觉得甚是解气,赞了一声:“说得好!”一拳击在身边松树上。那树干长得有胳膊粗细,竟被他一拳打断。偶耕又惊又喜,凝视自己的拳头,不住地念叨:“莫非我功力恢复了?”他急忙运气,却只觉得丹田鼓荡、内府空阔,哪有什么真气?
马耳闻牧笛之言,又亲眼见到偶耕的本领,连声赞道:“一个是奇女子,一个是伟丈夫。只此一点,我军必胜。今夜权且休整,明日一早,大破匈奴!”涧石谏道:“敌众我寡,不可强攻。”马白了他一眼,轻蔑说道:“敌众我寡,如何不能强攻?”
众人下山,安营扎寨,度过一宿。夜中,偶耕辗转反侧,不停地苦苦思索:自己为何无意之间竟能引动真气,但为何体内真气稍纵即逝,明日交战,自己的功力到底能恢复几成,自己又该怎样保护好牧笛?

翌日平旦,马集结人马,也不下战书,也不通姓名,将战场上的繁文缛节一并蠲免,陡然间擂动战鼓,率领全军直冲敌阵,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吐蕃大酋尚悉东赞恰才起床,听到喊声,大为惊恐,急匆匆披甲带刀跨出营帐,而马的一千精兵已杀到营前。
丰王李珙也在营中,他颠倒衣裳,跑到尚悉东赞面前,急切询问能否退敌、如何退敌。尚悉东赞怒道:“我三万大军在此,你只管睡你的觉去吧!”
尚悉东赞话声未落,吐蕃大军惨叫不绝。马手持长戟,一马当先,一出手便斩却数员吐蕃将领,掀翻兵卒无数。马麾下一千精兵亦是骁勇异常,与平日里遇到吐蕃兵就丢盔弃甲的唐兵大有不同,个个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吐蕃军阵形未稳,三万大军一时陷入慌乱,前阵军马缩回营门,挤作一团。
忽而营寨东角人声鼎沸,原来是涧石、偶耕四人领着乡民杀了进来。乡民使的是长戈、长镰,刃上有倒刺,不怕吐蕃兵盔甲厚实笼罩头脸身躯,而是用倒刺勾他们的后膝和足踝。
前后受到突击,吐蕃兵接连倒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惊动了缩在营帐里的李珙。他穿戴盔甲,冲出营门,厉声呼叫:“快快护驾,快快护驾!”
涧石、偶耕、牧笛、昆仑奴一见李珙,悲恨交织,三匹马疾步抢上,要将他活捉回去。可吐蕃兵毕竟人数众多,一见敌将突入,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涧石掣起长枪,刺在他们铁甲上,发出叮叮咣咣的声音,毫无用处。昆仑奴不会武功,掉头便撤。偶耕害怕牧笛受伤,也调转马头。骅骝马四蹄一张,一瞬间已跃至数丈开外。
涧石不敢恋战,急忙收拢乡民,撤出吐蕃营寨。吐蕃兵从后追出,源源不绝,气势汹汹。马见状,将一千精兵分作两队,从两路截住吐蕃兵。涧石回头看时,不禁惊开朵颐:马的这一千军马,真像是天兵天将一般,顶住千万吐蕃兵,依然杀伤无数、占据主动。
吐蕃兵不敢再战,只得缩回营寨。马在乱军中与涧石碰面,赞道:“好小子,竟也颇知带兵之术。你是何人之后?”汉唐之时,人们看重门阀、尊崇世家,见面询问出身、家谱,乃是惯常之事,马自然也不能免俗。
涧石尚未回答,忽而对面一声怒吼,震动山川,原来是吐蕃大酋尚悉东赞策马挥刀亲自出战。马冷笑一声,说道:“且看我斩将搴旗!”催动战马疾冲而出,迎战尚悉东赞。
二马相交,刀戟并举,一战便是八十回合,未分胜败。马大喝一声,越战越勇,长戟在手如同蛟龙出海,逼得尚悉东赞且战且退。吐蕃有数名兵卒乘隙杀出,偷袭马,马连声呼喝,长戟上下翻飞,那几个兵卒接连中戟身亡。吐蕃将士见了,纷纷议论:“此将勇悍无比,又不怕死,与唐朝寻常的将军大为不同,我们还是退避为妙。”
凤翔守将孙志直正在城头观战,一见马只带来区区一千余人,本已心灰意冷,却见唐军居然占领上风,顿时信心大增,当即传令:全城军民出城,痛击吐蕃兵!
军令一下,城门洞开,城中擂鼓呐喊,千余军民一齐杀出,如同猛虎出山。有兵器的使兵器,没兵器的使锄头铁锹,连农具都没有的,地上捡起石块,也是杀人的武器。
吐蕃军两面受敌,阵形顿时大乱。尚悉东赞虚晃一刀,从马戟下逃出。他回头一看,见雄雄三万军马,竟被两千敌军杀得如此狼狈,咬牙切齿,痛下军令:“撤退!”吐蕃军马丢弃营寨,向西退避五十里。马率军追赶,斩杀敌军无数,这才与孙志直同回凤翔城中。
到得城门口,马欲向孙志直介绍涧石四人,却不见了他们。命兵卒四处寻找,也找不到。马叹道:“想必四位小英雄已经战死疆场了。”话声未落,耳旁一声马啸,却是偶耕、牧笛骑着骅骝马来到身前。牧笛满脸得意,也不向孙志直施礼,直接对马说道:“你猜我们捉住了谁?”
马如何猜得着?远远看见涧石、昆仑奴一左一右,押着一人走了过来。昆仑奴抬起一脚踢在那人腰上,那人顺势跪倒在地,乞求饶命。
马得意一笑,说道:“擒着俘虏,便在这凤翔城门前正法,壮我军心。”孙志直凝视那人良久,急忙拉住马,耳语道:“此人乃是丰王李珙,玄宗皇帝之子,切不可轻率动手。”二人立即下马,为李珙松绑,以王爷之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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