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投宿(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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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奉先托李纳带到京城的一封书信,掀起轩然大波。顶 点 凭着这封书信,李纳见到了当朝宰相元载,并被安排在相府对面的馆驿之中,一日三餐都有奴仆伺候。
元载贵为宰相,却不是什么忠直有气节的名臣。他与皇帝身边的一帮宦官结交,靠着宦官们的内外照应,他往往能准确揣度皇帝的喜怒哀乐,因此甚得欢心,仕途如日中天。元载认为,宦官是他扶摇直上、屹立不倒的坚实依靠,唯有巴结讨好,他才能在这个杀机四伏的官场混得顺风顺水。正因为如此,骆奉先的一封书信,在他眼里比圣旨精贵千百倍,而负责送信的李纳,他也是十分款待。
接到信件的第二日,元载峨冠礼服入朝,威严端庄跪拜,义正辞严上奏:“骆大人的书信,铁证如山,坐实了朔方行营节度使仆固怀恩的反状。”启奏完仆固怀恩的罪状,不忘称颂骆奉先的功德:“骆大人深入险境、辗转奔波、监察四方,令叛贼奸党无所遁形,实在是赤胆忠心、上照日月。”
代宗皇帝反复阅读这封揭发信,陷入两难境地。他心下揣度:“仆固怀恩手握朔方重兵,平定安史之乱建下丰功伟业,威名震动朝野。况且,仆固怀恩本是回纥人,他两个女儿嫁与回纥,而回纥的新可汗登基不久,他的女儿更是荣升为‘可敦’(相当于汉人的皇后)。朔方与回纥过从甚密、互为依倚。朔方兵马结交回纥盘踞西北,对朝廷是个莫大的威胁。仆固怀恩倘若真的谋逆,我大唐有谁制得住他?”
给大唐带来深重威胁的,岂止回纥与朔方?其时,吐蕃国势强盛,不断在西边并吞疆土、虎视眈眈。代宗登基时,吐蕃已越过葱岭,尽收河西九曲之地,唐朝不仅大片山河不复为己有,就连都城长安也在吐蕃的视线之中。
代宗的父亲肃宗在位时,吐蕃就趁着安史之乱,长驱直入直捣长安,幸亏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出奇计,方才收复。吐蕃版图扩张,雄踞丝绸之路,已和回纥接壤,两国交往密切,对唐朝形成合围之势。代宗皇帝深深忧虑:仆固怀恩若联合回纥、吐蕃杀过来,朝廷力量薄弱,无力抵御,藩镇势力又已根深蒂固,不受朝廷调遣,江山社稷岂不要断送在自己手中?代宗皇帝不愿把局面搞僵,因此不愿同仆固怀恩把脸撕破,只得使用怀柔之术,安排使者传达圣谕、赐予钱粮马匹,小心安抚朔方军马。
有唐一代,自玄宗高力士起,宦官势力崛起,逐渐执掌军政大权。到代宗之时,宦官愈发猖獗。满朝文武都忌惮宦官势力,尤其是京城的官员、百姓无人不知,宦官若与哪位大臣结下梁子,必定无所不用其极,势必将其连根拔除。
事实正是如此。曾经统领天下兵马平定安史之乱的郭子仪、李光弼,被宦官鱼朝恩、李辅国等人谗毁,纷纷被卸去官职、解去实权,险些被坑害至死。郭子仪的祖坟曾被鱼朝恩铲平,但他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和仆固怀恩同样立下赫赫军功的来,则早被鱼朝恩、李辅国害得身首异处。时世推迁,李辅国、鱼朝恩死的死、老的老,可是新宦官势力不衰反盛,新的宦官围到了代宗身边,上演着同样的故事,只不过现在故事的主角变成了骆奉先一干人等。
元载深知,骆奉先一心要置仆固怀恩于死地,而代宗皇帝一味采取怀柔策略,骆奉先肯定不会悦意。他不悦意,自己便过不了太平日子,这个宰相便不能顺利当下去。因此,元载又向代宗皇帝密奏:“扫平朔方军马,其实不用大兴征伐,只要传下圣谕,宣仆固怀恩进京,在京城将他拿下,交付有司、核定罪名,大事可定。”代宗皇帝犹疑不定,元载便借骆奉先之名一再怂恿,皇帝终于发话:“依爱卿所奏,速去办来。”
元载领命,拟了一份圣谕,盖上印玺,交与使者带到朔方,宣召仆固怀恩进京面圣。仆固怀恩与部下商议一番,知道这是朝廷设下的圈套,于是当着使者的面将圣谕扯碎。仆固怀恩将使者关在狗笼里饿了三天,写下一封书信,用蜡封好,扔给使者,说道:“老夫饶你不死,放你返回京城。这封书信,你交与元载老儿,要他面呈圣上!”

使者逃回长安,将信交给元载。元载打开书信一看,满纸皆是激愤之语、怨恨之词。仆固怀恩在信中陈情自表,具奏自己有六条罪名,但实际条条指责朝廷任用宦官、听信奸佞、迫害忠臣,致使君臣失心、社稷危亡。元载急匆匆奏报代宗皇帝,口声声说道:“骆大人所言不诬,仆固怀恩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目无圣上、怙恶不悛,不是要谋逆作乱又是要作甚!”
皇帝沉吟不语安史之乱刚刚平定,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仆固怀恩如果真的兴兵造反,只恐天下再度将陷入大乱,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只得继续使用怀柔之术,对仆固怀恩万般安抚,希望他诚心悔过,不要与朝廷对抗。
元载见皇帝如此柔弱,而仆固怀恩又不肯奉旨进京,也不好再三相强,只得修书一封,将事情经过报知骆奉先。骆奉先看罢书信,冷冷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元载也不再提仆固怀恩谋反的事情,只是小心翼翼处理朝中事务。恰巧鹿友先生当日在青州拟制的文书送到桌案上,那封文书写得很明白,请求朝廷降恩,免除青州紫帐山一干人犯的死刑,将他们贬为奴隶,转到关西垦田农耕。元载匆匆看过,便批了两个字:准奏。这种小事,都由他代为批办,不用秉奏皇帝定夺。
批复文书飞出长安,在驿道上驰传,终于落到腊口使商克捷、捉钱令使曾善治手中元载批复的是,让他们二人去办这趟差事。商克捷、曾善治此时游于魏州、相州一带,接到朝廷的批文,不敢迟延,一路飞奔抵达长安,去户部挂了号,便正式承担起这项贩运奴隶、转移人口的使命。
商克捷、曾善治离开长安,往东进发,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多半是从长安城里往外逃的居民与客商。仆固怀恩图谋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回纥、吐蕃大军压境、虎视眈眈,京畿地区的官民几乎全都知道,朝廷的军队难以与之抗衡,长安失陷是十有**的事。京城贵胄、富户人家,纷纷携带家产离开这是非之地,有的去往蜀地,有的去往淮南、江浙一带,京郊的大道、小路之上,车马不绝。
路上的富户多了,强盗、土匪也就多了。终南、渭南一带,群盗四起,青天白日杀人越货、抢夺财宝,时日累积,竟至于互相攻伐,也分不清谁是官军、谁是土匪。商克捷、曾善治也不能幸免,他们离京七日,已经遇上三撮贼人,幸而只是些散兵游勇,都被他们赶跑,然而随行的二十名兵勇只剩下九人。
这一日,二人行在路上,正值秋气升起、暑气荡尽。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些闲话,陡然四面鼓声响起、号角齐鸣,一支三百人的军队将他们围住。为首两名将领,一个肥短,手中两柄铜锏;一个瘦高,舞弄一杆铁棍。二人是谁?却是王致君和戴保国。
王、戴二人在漳河中毒以后,幸亏吃了薛半仙的解药,十天之后毒气解除,一月之后便恢复如初。他们回到相府,元载骂他们办事不力,恨不得吊起来打死。元载的三个儿子元伯和、元仲武和元季能与他二人有些交情,三人在父亲面前一番苦劝,救下王致君、戴保国,收在自己手下。元氏三兄弟皆有官职,就用职务之便,募集一只军队,命王、戴二人督领军队,在京畿一带劫掠路人,打劫来的财产由三兄弟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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