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潞州(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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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奉先以及护送他的军队抵达潞州时,随行人员中又多了一个人侯希逸。 而侯希逸的身边,也多了从魏州跟过来的罗展义。罗展义在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门下郁郁不得志,被侯希逸说动,借口护送侯希逸离开魏博藩镇边境,然后随他一同流亡京城。他们在西进的路上,与骆奉先不期而遇。
吕思稷忌恨侯希逸,在骆奉先面前万般毁谤他,一心想骆奉先在途中将他处死。侯希逸自知处境危险,便以女儿侯牧笛作为救命稻草,小心迎合骆奉先。骆奉先也不喜侯希逸为人,只是军队中押着他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亲,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婚前就加害未来的岳丈。他将侯希逸打发在队伍尾部,和黑衣人窝在一起。
杨祖绪一干人等见到侯希逸,无不虎视眈眈他是逍遥谷主的大仇,而他的女儿也在军队之中,若不是怕与骆奉先撕破脸皮,杨祖绪一干人等必定强行掳走这妇女二人,献给南浦云邀功请赏。杨祖绪以及一干黑衣人日夜环伺侯希逸左右,一路没有好脸色,还不时以眼色示意:到了潞州,骆奉先那老儿操办神驹大会定然顾不上你,到那时再好好收拾你!
侯希逸也见到了牧笛。他趁她下车小憩,凑近身旁,清了清嗓子。牧笛心中怀有怨恨,闷着头自来自去,对他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侯希逸忍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女儿,你嫁给骆大人,我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牧笛背对着他,理也不理。
侯希逸凑近一步,说道:“女儿,今非昔比,为父已不是节度使了。你见着骆大人,一定要时时注意、处处小心。骆大人有什么讯息,你要及时报与父亲知道。”
牧笛这一路受尽颠沛之苦,初遇父亲,满以为他会说些父女之情、别后之思,谁知他一开口就是这些话,大感逆耳、甚为烦心,一转身上车去了。侯希逸要跟进去,里面挺出四把明晃晃的宝剑来,黄鸟、仓庚、桑扈、鸿雁四大鸣禽粉面含嗔,坐在车中怒目而视。侯希逸大为不快,悻悻然退回队尾。
偶耕、昆仑奴见了侯希逸,倒是异常欣喜,口口声声叫他“节帅”。杨祖绪领着一众黑衣人,听在耳里,嘴角抿出轻蔑的笑容。侯希逸嫌二人聒噪,只是扭过头和罗展义说话,忽见吕思稷从队前走过来,上下打量他所乘之马,半晌才告诉他骆大人找他有事。
侯希逸已知自己身处险境、杀机四伏,唯有骆奉先是他活下去的依靠;更何况,他丢失藩镇,凄凄惶惶如同丧家之犬,也须仰仗骆奉先在朝中为他美言两句,以期皇帝对他另授官爵。他见骆奉先找他,脸上露出喜色,连忙来到骆奉先车驾前拜见。
骆奉先依然不正眼看他,气定神闲说道:“我已获得一匹骅骝马,你骑的是马,都是旷世良驹。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待我十分友善。他是养马世家出身,酷爱良马。我如今要见他,又没什么礼品,只好将你的马连同那匹骅骝马一起送给他。”
侯希逸听罢,恨不得把他从车里拉出来一顿暴打,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念了一声佛,点头应允。骆奉先大笑,拍手道:“妙哉!我原先要在潞州举办神驹大会,可惜只有一匹马,好事不能成双。如今凑齐了两匹马,就叫作双马会吧!”
吕思稷笑眯眯地侍候在一旁,听罢此言,谄媚地说:“双马会,意思毕竟平淡了些。古人龙马并称,干脆叫作双龙会吧。”骆奉先大笑,称赞不绝,命令侍卫传话到潞州,要李抱玉精心准备、大操大办,一定要双龙会隆重而奢华。
行过多日,已到潞州。李抱玉亲率仪仗队出城迎接,见到骆奉先,急急趋到车轮之下,仰头高呼,称颂骆大人盛德。骆奉先下得车来,挽起李抱玉,与他执手并肩跨入潞州城。街道两边兵士威武整肃,百姓列队相迎,吹鼓手奏动迎宾乐曲,一片欢腾。
潞州乃是河西要塞,城池坚固,物产丰美。李抱玉的节帅府,占据半座城池,院墙和城墙一样高耸,府内崇楼高阁富丽堂皇,花园假山逶迤连绵。偌大的节帅府内,当日大开筵宴,殿阁之内、馆榭之外、花园之中,摆满了八仙寿桌,远近官吏、富户无不应邀前来,为骆奉先接风洗尘。一时间,整个潞州城酒气熏天、肉香四溢。

骆奉先解去甲胄,换上礼服,峨冠岌岌、佩玉鸣銮,在满院宾客的瞩目之下跨入待客正殿,坐上首席。李抱玉安排诸人依次入座,继而传唤乐师歌伎上演歌舞,之后方才宣布开席。
座中有一人,面泛紫霞、目运流星,发黑如漆、须长一尺,身长八尺有余,穿缎袍、着玄裤、系玉带、拖木屐,道貌岸然、镇定飘洒。那人语不高声、食不过量,却频频向骆奉先敬酒。
骆奉先饮过三巡,问是何人。李抱玉满面堆笑,向他介绍:“此人乃是逍遥谷主,名叫南浦云,修炼得好道法不说,最是仗义疏财。末将与安史乱党曾在南城一番大战,亏得南先生馈我钱粮,我才克虏奏捷、建下功勋。他如今特来潞州,只求拜谒骆大人金面。下官斗胆邀他作陪,以解他平生之愿。”他说一句,南浦云施一回礼、饮一杯酒。待李抱玉介绍完毕,南浦云已经饮干一壶。骆奉先见李抱玉与他如此相熟,此人又颇识礼节,便放下戒备之心,只顾开怀畅饮。
侯希逸坐在末席,满桌上无人理会他,一路自斟自饮。他本已心中不忿,又见南浦云坐在三席,与骆奉先相见甚欢,又与泽潞方镇官场上有头脸的人物打得火热,想起诸多往事,暗暗怅恨。
南浦云眼角并无侯希逸,一味地与骆奉先、李抱玉奉觞把盏。他连饮数觥,面上紫气不散、微笑不改。李抱玉酒酣耳热,举杯高声道:“骆大人,半月之后便是中秋。遵大人吩咐,我已筹备双龙大会,一来答谢您驻跸潞州、恩泽三晋,二来祝贺您娶得美妾,再叙琴瑟之欢!”
骆奉先笑眯了眼睛,举杯说道:“你泽潞方镇力克安史余党,如今天下平定,又助老夫揭发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忠心可鉴、功劳不小。潞州富庶,老夫无礼相送,搜罗两匹稀世神驹,要在双龙大会上亲自奉献。”
李抱玉已然微醺,挽起骆奉先,神秘兮兮说道:“骆大人,我还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骆奉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尽管讲来!”李抱玉将骆奉先邀至一边,低声说道:“我借双龙大会之名,发书一封,请那仆固怀恩前来赴宴。仆固怀恩如若不来,便是不敬重骆大人,公然与朝廷为敌,他谋反作乱的罪名更加坐实。他若前来,我只消安排几名武士,于席间拿下,砍下他的人头传送朝廷,岂不又是骆大人保国锄奸、大功一件!”骆奉先听罢,开口而笑,说道:“此计甚妙!依李大人之言,就这么办!”
筵宴已毕,骆奉先主仆在节帅府正厅住下。李抱玉打听得十分清楚,早把花园中一栋香榭打扫干净,安排侯牧笛入住,并吩咐南浦云,安排四大鸣禽日夜陪侍。南浦云、侯希逸一干人等被安置在节帅府对面的馆驿之中。偶耕、昆仑奴、槐犁被锁在馆驿的马圈里他们仍未被处死或是交由逍遥谷人处置,是因为中秋将至,双龙会是泽潞方镇的头等大事,而骅骝马太过烈性,需由他们二人小心看护。
杨祖绪带着郭志烈、曹以振与南浦云、邓昆山会面,南浦云关起门来,训斥一番,郑重说道:“我千方百计讨好骆奉先、李抱玉,近乎低声下气。所为何来?皆是骆奉先权倾朝野,李抱玉与他互为朋党,若得这二人的庇护,逍遥谷在京畿、三辅一带便可大兴货利、大有作为,我们在河洛一带的漕运营生才能一帆风顺。双龙大会上,我要与他二人结成盟约,你们在此期间需要循规蹈矩、小心奉承。”
杨祖绪恳切进谏:“侯希逸父女就在潞州,我们先下手为强,人不知鬼不觉把他们办了,以消谷主多年之恨。”南浦云听罢,双目圆睁,斥道:“此事提也休提!骆奉先虽十分看侯希逸不上,毕竟要讨他女儿做小。你敢动他们父女,就是在骆奉先头上拉屎撒尿,也就是坏了逍遥谷的大事。尔等务必谨遵我言,以大事为重,不得为祸生事,否则就地处死!”众人纷纷跪倒,连声允诺。南浦云轻摇蒲扇,显出得意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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