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潞州(丁)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偶耕十分不解,大声问道:“我们与李抱玉无冤无仇,杀他作甚?”罗展义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此事关系重大,切莫高声!”待偶耕平静下来,罗展义郑重说道:“我们在双龙会上杀了李抱玉,而那时骆奉先不过近在咫尺。www.我们效仿血溅五步的故事,以刀挟持,要他推举侯大人取代李抱玉,安安稳稳做个泽潞节度使。试想,侯大人换个地方仍做节帅,你为侯大人立此大功,再做十将,而我受到侯大人厚爱,少不得也封个偏将当当,岂不是落个皆大欢喜!”
偶耕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泽潞方镇兵强马壮,我们强行夺了方镇,泽潞群雄定然不依。”罗展义冷笑道:“侯大人的女儿与骆奉先有夫妻之份,骆奉先又是朝廷炙手可热的大宦官,有骆奉先作靠山,泽潞谁敢不服?南浦云正带着一帮短命鬼滞留潞州,我们找个借口,将他们一并拿下,尽数砍死,把头颅挂满潞州城,杀鸡儆猴,我看潞州谁敢不服。骆奉先在潞州的资产何止千万,分一半送给骆奉先,不愁他不抬举侯大人,更不愁侯小姐在他府中不受尊敬。”
偶耕听完,虚汗淌出,喘息难平。他转头看着侯希逸,简直不相信这是他的主意。而侯希逸只顾转动念珠,口中振振有词,似乎与刚才罗展义所说的一切毫无瓜葛。
罗展义擎起玛瑙瓶,俯下身说道:“你照计而行,侯大人当了节帅,将来封你做兵马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你若不敢行事,今日便饮了瓶中药水,方显男儿气节。我知你挂念侯小姐,你无权无势又临事不决,如何将他救出?像这样拖下去,早晚害死小姐、害死节帅!”
一句话说得偶耕激愤不已,面上青筋暴突。他猛然抬手,接过玛瑙瓶,顿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偶耕拼着一死,也要保侯小姐完全,以此报答节帅!”说毕起身,拜别侯希逸,大跨步走出院去,昆仑奴、槐犁一阵小跑,追了上来。
早已离开小巷,来到大街。偶耕脸色阴沉,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罗展义的话,尤其是最后几句,每个字都在刺痛他的神经。他忖道:“我一生孤苦伶仃,身无分文,凭什么和侯小姐好?即使她对我格外垂青,我又拿什么迎娶她?牧笛嫁给骆奉先作妾,可保一生荣华富贵,又有什么不好?”
可是还没走出两步,又转念道:“牧笛心里有我,我心里也只有牧笛,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她嫁给宦官作妾,终日看人脸色、受人欺侮,纵然一日三餐都是山珍海味,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现在就要去找她,也不管什么骆奉先、李抱玉和什么鸣禽了,谁拦我我就打谁,我只要见到牧笛,当面问她。她愿意和我好,我便带她远走高飞,即使逃不出来,我们就共饮毒剂,在地下做一对鸳鸯。她若不和我好,我自己吞干毒剂,死在她面前,我没了牵挂,她也没了牵挂!”
想到这里,他足下生风,只盼着早些见到牧笛,一问究竟。昆仑奴、槐犁跑起来追他,仍被远远甩在后面。偶耕奔出一箭之地,忽又想道:“倘若牧笛心中有我,那该如何是好,真的要和她一起服用毒剂吗?那岂不将她活活害死?我的命才值几钱?怎能让她为我而死!”思来想去,终于把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流起泪来。昆仑奴、槐犁气喘吁吁追到,将他扶起,槐犁卷起脏兮兮的袖子为他擦干眼泪。
昆仑奴看出他的心事,把他拉到墙角,压低声音说道:“侯大人乃是念佛之人,心胸倒也磊落,不会想出这种诡计,定是罗展义在侯大人面前出这种馊主意,令他失去决断。你不必吞下这瓶毒药,也不必按他说的办。”
偶耕泪光粼粼,说道:“我已当面允诺,如若不照计而行,岂不是失信于人?”昆仑奴道:“孔夫子有句话要盟也,神不听。他拿毒药要挟你,逼你就范,今天说话的便统统不算数。”偶耕心下盘算未定,昆仑奴劝道:“不管你守信还是失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为的是去见小姐。见了她再说!”
偶耕这才收起眼泪、定下心神,一步步走向节帅府院。经过市集,路过一个水粉店。槐犁忽将二人拽住,用力拖向店门。偶耕、昆仑奴摸不着头脑,槐犁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在来潞州途中,我与四大鸣禽已经说笑过好几回了,她们十分喜欢我。女人善妒,又喜欢打扮漂亮。你送她千贯万贯,不如送她些胭脂水粉。”昆仑奴啐他一口,鄙夷道:“小小年纪,就做了女人腹肠里的虫子,难怪齐玉不愿收你为徒!”

进入店内,店掌柜笑脸相迎,槐犁故作深沉,咳嗽两声,大声问他何物最贵、何物最好。掌柜亮出几样货品,都是些几百钱一件的胭脂盒。昆仑奴掏出一叠飞钱,意欲买下,槐犁却摇头晃脑,骂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掌柜笑脸可掬,拿出一盒物事,夸说是西域进贡的上佳脂粉,是宫里的宦官冒死盗出转卖至此,店中只有四盒,每盒值钱三缗。槐犁将飞钱抢在手里,却只取了三盒脂粉,付钱十二缗,将剩下的飞钱塞进昆仑奴怀中。
三人出得店门,昆仑奴不停敲槐犁脑袋,低声责备道:“我等既然不照计而行,便用不着贿赂四大鸣禽,你还买这么贵的胭脂作甚?”槐犁道:“四位姐姐待我亲厚,我送些礼品,也是应该。况且,不管照不照计而行,讨好她们,总会对牧笛姐姐好些。”偶耕心下感动,叹服他小小年纪,想得甚是周全。
昆仑奴不依不饶,问道:“那你就该买四盒胭脂,为何只买三盒?”槐犁道:“进去见着牧笛姐姐,你就知道了。”走在半路,偶耕又想起心事,将玛瑙瓶擎在手中,被昆仑奴一把夺走、塞进袖中。偶耕向他索要,昆仑奴道:“瓶在你手,多半做出傻事来。在我手中,少说能卖五百钱。”
说话间已到节帅府。三人顺着院墙走到侧门,果然走出一管家,恶狠狠拦住去路。偶耕亮出玉佩,道出原委,他仍横加刁难。昆仑奴心中焦躁,一耳光打在他脸上。管家受了教训,这才服服帖帖引他们进入园林。
园林之阔、建筑之崇、湖山之妙,与青州的节帅府各有千秋。花园之中有别院,别院之旁有青山,说不尽的秋气爽人、楼高水阔。三人跟随那个管家,逶迤来到花园中的一处楼榭。管家伸手敲打院门,听见里面有人应声,立即逃得无影无踪。
院落中响起女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门栓响动,院门打开,两柄光闪闪的宝剑立即从门内伸向门外。黄鸟、仓庚气势汹汹跨出院门,将来者逼退三步;院落之内,站着桑扈、鸿雁,各挺宝剑,严阵以待。
偶耕手举玉佩,就要往里进,黄鸟、仓庚唰唰两剑,险些将他手臂斩落。偶耕倒退一步,仍要硬闯,身后槐犁大声说道:“四位姐姐,莫要动手,我来看你们了!”黄鸟、仓庚定睛一看,惊奇道:“乖乖,黑衣人一心要你的命,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槐犁笑道:“我心里挂念四位姐姐,哪里敢死!非但不死,谷主还托我进来看望你们。”转身介绍偶耕、昆仑奴,说他们是牧笛的故友,受了谷主之命,特来探望。黄鸟酸溜溜说道:“里面的那位大小姐,也不知是什么吸引了谷主,大老远押送到潞州,还要我们一路作陪,生怕伤了她一根手指头。到了这里可好,要嫁给骆大人作妾。谷主他老人家花费恁多心血,看来是给他人做嫁衣裳了。”一面说,一面将三人引进院内。
桑扈、鸿雁在院内迎接,问道:“姐姐怎么将生人带进来了?”仓庚说道:“是侯家小姐的娘家人。她要嫁给宦官,他们怜她命苦,托谷主关系,进来探望。”桑扈、鸿雁没好气道:“谷主连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却爱管这些闲事!”四人把槐犁拉到一边,只顾玩笑,一面斜眼打量偶耕和昆仑奴,露出满脸鄙夷。
槐犁年纪虽小,却是十分伶俐,更学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在楼阁下逗得四禽捧腹而笑。偶耕、昆仑奴爬上二楼,里面一个房间,房门紧闭,已被栓牢。偶耕再三敲门,里面无人应声,站在门外急得抓耳挠腮。昆仑奴将他拉开,嘴巴贴着门缝朝里说道:“小姐,我是昆仑奴。偶耕想你,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房间之内脚步声急促,吧嗒一声门栓被抽开,咣当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形影消瘦、面色枯黄的女子站在门前,两眼怔怔看着偶耕,泪水如同滂沱大雨。
她便是侯牧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