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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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江金虎觉得情况「怪怪」的,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当然也不是说怪到哪里去啦,有时候看起来又挺正常的。像现在,早上起床,他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
「对了,就是这点怪。我怎么会有『自己的房间』呢?」一个彪形大汉杵在餐桌前自言自语。
这里是他的家,有他的老婆,不管那女人想不想,照理说晚上他应该躺在她身边睡觉的。
「客房我帮你准备好了。」那个时候一进家门,她是这么说的,「你好不容易回家,原本我应该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和你同房的……可是,我的身子最近不太方便。」
「没关系,那总会结束。」他还以为她说的是女人都有的「大姨妈」。
关了灯,女人长得都一样,在台北的期间他不打算太委屈自己,有老婆可以用便将就着用。
「不,我得的是『子宫内膜异位症』。」
「……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是一种有传染性的妇科疾病,在未治疗好的期间,不能够……做那件事的,不然会传染给你。」羞人答答的娇妻垂下头。
「妳竟然给我染了病回来?我问妳,妳跟谁乱搞去了?」江金虎大喝。
「你别想歪了,有些女人的子宫里会长一些小囊肿,这种囊肿是巧克力色的,本身具有传染性,所以又叫巧克力囊肿;会得它是因为体质的缘故,不是我在外头跟人家……跟人家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她艰困地解说着。
「是吗?」江金虎听得一愣一愣。
「对啊,就是因为它会传染到不同的地方去,所以才叫『异位』嘛。不过你放心,只要经过适当的治疗,大概半年之后就会痊愈了。」
「半年?」半年后他人都不知道躺到哪个温柔乡去了。
可是,看她那清静无伪的秋眸、含羞带怯的神态,实在让人觉得好像怀疑她一下,都是天大的罪过!所以,他就很顺利地入主客房了。
好吧,既然她是生病,又不是故意的,情有可原,客房就客房呗!不过他相好的都在南部,台北女人虽然漂亮,感觉总不太合他口味,算算他已经两个礼拜没纾解了,难怪这几天情绪越来越暴躁。
江金虎火气一喷,扬声喊:「喂!整个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人全死哪儿去了?」
「老大,有什么事?」已经养好伤的小方奋勇地冲进餐厅来复命。
「我问你,那女人呢?都八点多了怎么还没出房门?」
「报告老大,大嫂早上六点五十四分就起床了,七点整离开房间进入浴室盥洗,七点十五出门做三十分钟的晨走,最晚七点五十分以前会踏进前院,再花三分钟走到后院修剪她最喜欢的……」
「好好好,够了够了。」他闭起眼揉了揉眉心。「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小方的眼神充满服务的热诚。
「你让我想起来,当初那么多兄弟里面,我为什么会把你远派到台北来看顾我老婆。」
「是!我知道老大器重我,才会给我一个大好的机会发挥长才,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大嫂,绝对不辜负老大对我如此深厚的期盼!」
「……好吧,这样想你可能会开心一点。」
江金虎把手下遣下去,再回厨房煎个炒蛋——
对了,这就是另一件诡异的事情!
为什么现在竟然是他在做早餐?
他可是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是一家之主耶!连阿诺都没吃过几次他亲自傲的早餐,为什么最近他却天天为那个失宠的原配入庖厨?
情况好像是这样的:他们回到台北的隔天,他那个美到不行、温柔到不行、羞怯腼腆到不行的老婆,敲敲他的房门报告,女佣要回台东老家去了,所以他们得另外找新佣人。
这种小事当然不归堂堂的一家之主管,所以他就随她去发落。
他的老婆动作也忒快,当天晚上就雇用了一名新女佣。
接下来三天,他突然觉得以往打打杀杀的日子真是无比的「祥和宁静」!
原来梅玉心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重听的老妇,每个人想交代她什么事都得用吼的,不只如此,她洗碗洗锅像打仗一样,煮饭炒菜像防空演习一样,所有动作无不伴随巨大的噪音,才几天下来,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耳鸣了。
「妳是上哪里找来这个什么陈嫂的?」第二天他终于忍不住大吼。
「荣民之家介绍的。」梅玉心的明眸闪烁着泪光。「陈嫂的丈夫是老荣民,两人膝下无子,家里只靠一份微薄的退休金,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她非常需要这份收入!而陈先生本身有严重的关节炎无法出来工作,只好让重听的陈嫂负担起家计。另外,他们两个人还有糖尿病、肾脏炎跟心脏……」
「好好好!」江金虎用力揉眉心,妻子悲天悯人的目光实在叫人骂不出来。「我不管他们家里多苦多难熬,总之妳再给我换个动作细腻一点的人来。」
他老婆动作果然快,隔天又换了一个新佣人——一个双膝以下截肢的中年男人。
江金虎望着那个推着轮椅在家里上上下下擦桌椅的男人,简直已经不是「目瞪口呆」可以形容。
「他是伤残老兵的收容所介绍来的,他们家真有四个小孩,妻子轻微智障无法工作,小孩子渐渐大了,需要钱念书和买衣服,而且他们的大儿子还有小儿麻庳,二儿子刚染上德国麻疹……」
「停!」他闭上眼,越来越熟悉揉眉心这个动作。「再,给,我,换,一,个!」

接下来,出现的人不是断手断脚缺耳朵没鼻子看不见,就是神智不清智能不足只差没被宣告禁治产!
他那个妻子,不只外表如天仙一般美丽,显然心也如同天仙一般圣洁!
如果不请人,让梅玉心自己上阵呢?
「我……」姑娘她睫毛微湿,眼眸朦胧,垂下头凄切地轻诉,「我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女红书法,吹笛弹琴,吟诗作对,遍览百籍。四书五经全读熟了,诸子百家的著述也钻研不少,我还会……」
「我只是要妳下厨煮顿饭,妳不要背履历表给我听!」江金虎突然觉得,应付这个美丽老婆,不比带一帮兄弟讨生活来得轻松。
「我、我独独不会敞家务。」梅玉心花颜羞惭。
「……」江金虎输了。
好吧,是他的错。看她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怕那个酸腐老爸真拿四书五经当饭喂她,那双青葱般的手拿过扫把锅铲才有鬼!
最后他受够了,反正他只在台北待一阵子就走,将就点,能叫外食的时候叫外食,吃腻了外食就叫身旁会煮饭的兄弟下个厨,先度过这阵子再说。
「不过,为什么现在是我站在厨房里?」他穿着围裙拿着汤瓢继续回想。
好像是某一天早上他吃腻了外食,也厌烦了手下千篇一律的煎蛋炒蛋或虾仁蛋炒饭,心血来潮自己下厨做了点清粥小菜。
别看他一副粗粗鲁鲁的样子,当初和阿诺两个人出来走江湖时,有一阵子他们被派到外地跑腿,住在窄窄小小的公寓里,都是他在张罗吃的喝的,动脑筋的事让阿诺负责。
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顿餐食,竟然引来梅玉心的无比钦仰。
向来食量小如蚁的她,那天不但多喝了一碗稀饭,还把每一样小菜吃光光。
接着呢,左一句「原来你会煮饭」,右一句「你好厉害」,前一句「这些我都不会呢」,后一句「能嫁给你我真是幸福」,再加上满眼的钦慕、满口的佩服与满心的感谢,他只觉得四周好像飞满了粉红色小心心,最后——煮早餐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责任。
「靠!」汤勺一扔,江金虎不爽地扯掉围裙。
他干嘛好日子不过,跑来台北替他只睡过一次的老婆端汤送茶水?
真是犯贱!
「怎么啦?一大早心情就不好。」倩妙的纤影踩入用餐区。
江金虎神威赫赫地旋身,口气极差。
「今天老子只煎个蛋,爱吃不吃随妳!」
「正好。我也觉得你天天下厨实在太辛苦,刚才特地走远点,买了你最爱吃的饭团夹蛋、韭菜馅的生煎包和黑豆浆。」捉弄这莽夫煮一个星期早餐,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梅玉心甜甜一笑,从身后拿出一袋飘出香气的热食。
江金虎一愣。
「妳怎么知道我爱吃饭团夹蛋、韭菜馅的生煎包和黑豆浆?」
「我特地找小方他们间的,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这几样是你最爱吃的。本来巷口的豆浆店今天不卖黑豆浆,我一直拜托他们替我磨一豌,好不容易才说动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是、是吗?」他吶吶道。
当然以前不是没有女人讨好他,但是她们从不费心去猜想他喜欢吃什么,手下更是等到他大声小声喊饿了,才忙不迭跑腿去。
江金虎将纸袋接过来,看看妻子的笑颜,再看看早餐,重复两三回,心头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暖流过……
「坐啊。」她选了下首的座位,双手支在下颚。「好了,今天要跟我说哪一段故事?」
「昨天讲到哪里?」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咬一大口饭团。嗯,好吃!「昨天讲到我和阿诺来高雄投靠『关帝庙』的周老大,有一年暑假,我们被周老大派到左营一个小场子去收保护费。」
对了,他想起来了,这才是所有怪事里最奇特的一桩——
他竟然开始讲「江金虎奋斗史」给她听!
每天他都会从前一天早餐中断的地方开始讲,渐渐的,他的兄弟、地盘、肉搏血战都成了让梅玉心听得津津有味的题材。
大部分人都喜欢别人听自己讲话,既然她没听厌的样子,他也就不知不觉一直讲下来。
而且老实说,看她一副乖乖牌的样子,他常故意讲些血腥凶狠的画面吓得她花容失色,满能满足男性气概的。
「……就是在那一次和警察交手的过程中,我和阿诺认识了纵贯线仁义堂的一位大老。」
「可是你们本来是跟着周老大的,后来跳到仁义堂的麾下,难道不会触犯道上的帮规或条例吗?」
「我们并不算跳到仁义堂的麾下,仁义堂的大老张光勇只是赏识我,给我一些帮助而已,我和阿诺算是出来自立门户。」
「为什么?周老大不是一直很器重你?」
这回,江金虎没再像之前一样,对她的问题摆摆手,神气兮兮地丢一句「这其中的道理妳们女人家不懂啦」,然后威风八面地说下去。
他只是淡淡的瞟她一眼。「人各有志嘛!」
在极短的一刻,梅玉心从那双眸底窥见了些什么——某些很深沉的,很隐匿的情绪。
她不知道像江金虎这样莽夫型的男人,也有如此复杂的意绪,心,动了一下。
梅玉心随即一凛。这种男人不值得同情的。
「后来你们又是如何与纵贯线的其他大哥搭上线的?」她配合地转开话题,接下来又花更多时间,把她丈夫的地盘和势力做了彻底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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