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燃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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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算无心,有备击无备!
无论是对于安釐龙阳,或是对于信陵君而言,燕人的伏击都是一个始料不及、突兀横生的枝节,既打乱了双方的部署,也完全打破了双方之间那一线微妙脆弱的平衡。紧接着范增就势从中挑了一记,南城散布的流言令双方的矛盾终至于再无弥缝缓和可能的地步。
信陵君虽能忍耐,顾大局,但久历战阵,内蕴风雷,目光敏锐,处事决断果毅明快,毫不拖泥带水,当即发动政变。
变乱一生,信陵君麾下蓄势已久的数千家将卫士立刻向大梁城各战略要点发动攻击,城外大营的兵马随即入城响应,一些依附于信陵君的公卿,闻讯也统本部军马或起家兵助战,其势暴涨,声威愈大。
在大梁,安釐龙阳的兵力占绝对优势,龙阳君暗中也作了各项准备,意欲一举挤垮信陵君的势力。然而信陵君半生养士,门下三教九流,无所不纳,军中人脉又广,龙阳君的各种安排调动、兵力配署,他几乎无一不了如指掌。短短几个时辰,龙阳君的一切暗中部署尽被打乱摧毁,党羽死伤狼藉,王城、大梁十二个城门、各官署、器械钱粮府库······相继落入信陵君手中。
变起仓促,龙阳君身在城外,手下一干重要党羽也毫无戒备。信陵君动如脱兔,擒贼先擒王,一举拿获擒斩上卿郑鲁、魏固,中大夫张历等人。冯谖更趁着安釐王闻听龙阳君遇袭,心神大乱,遣发宫中精锐出城救应的良机,避实捣虚,迅雷不及掩耳地攻入王城,砍下郎中令卫庆的首级······至信陵君亲诣城守府,以大义激发城守张英,将城防军尽数控在手中,事实上已经顺利掌控了全局。
群龙无首,龙阳君一方根本形不成有效的抵抗,仓皇组织起来的几次反击对抗,瞬间就被击溃。城里铺天盖地皆是一片龙阳君勾结齐人造反的风言,而又未知王城确信,许多投靠龙阳君的大臣都闭门待信,未敢外出,唯恐招祸上身。
龙阳君府邸中的一部份卫士得信赶赴城外接应,守备力量不足,事先也无严密防范,在信陵君手下两个出身剧盗,公认杀人如屠狗的煞神翟豫、西门扬的併力攻打下,不到一刻府邸即告陷落。八百虎狼,排闼破门而入,一片刀光,潮水似的往里涌。烈焰冲腾而起,殿宇轩廊笼罩在滚滚浓烟中。胡乱的咒骂叫嚷怒吼压下了“毕剥”的火声,压下了哀号惨叫声,压下了妇孺凄惨的哭嚎声。
翟豫、西门扬追随信陵君后几年被严厉压抑的野性火气全爆发了出来,裸了上身,露出一身黑毛,粗筋、栗子肉涨得如丘如坟,象从血池地狱里蹿出来的魔怪,一身的赤腥血红,连眼珠子亦是火炭般通红,如疯如狂,厉叫大笑,比腾窜的火焰更为暴烈,大刀起落,各领一彪军马,一路大砍大杀,飞似的向内院后宅逼涌。
满地是血,漫空是火,血肉横飞,一大摊一大摊粘稠黯红的血浆触目惊心,浓得化不开。阖府上下人众,无论老弱妇孺,在这两台疯狂的绞肉机下,尽成齑粉!凤阁龙楼,美仑美焕的龙阳君府邸成了大梁城里最恐怖的修罗屠场,在叫人刺鼻反胃的焦臭血腥气里,呼喇喇化作瓦砾灰烬······

日色已然偏西了,初秋暖而不烈的阳光下,土地依然蒸腾起了热烘烘的暑气,散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慵倦气息。
大梁城郊东南方一处平缓的小土丘,疏疏落落植了一片矮林。稀疏的枝叶挡不住普照的阳光,然而,丰盈的日色仿佛没有丝毫的暖意和热力,四周,翳着一派逼人的晦暗,尘嚣里浸染着无尽的茫然惶惑。
面容僵窒的龙阳君立马坡顶,精致的束发金冠早不见了踪影,一头长发披散着。煞白疲惫的脸上肌肉不停地颤抖,隐可见暴涨的筋络突突地耸动,昔日灵动如水的美目枯井一般失去了光泽,鼓凸而起,茫然中燃烧着两汪烈焰,呆呆望着大梁城方向。鼻翼剧烈地翕动,呼吸急促粗重,牙关紧咬,失了血色的嘴唇不时地抽搐一下。他的左肩胡乱缠裹着白布,浸润出的零星血痕依稀可辨,右手无力地软垂着,血迹斑斑的长剑却握得死紧。此刻的龙阳君,哪里还寻得见一星半点丰神玉立的飘逸俊朗风姿!
土坡上下,一百多蓬头垢面、浑身染血的卫士家将默默散立坐卧着,许多对失神的眼睛也紧盯着大梁城方向。轻轻的微风刮过枝叶的沙沙声响中,只有受伤者压抑不住痛苦地低声呻吟,间或,隐约传出两声饮泣。敏感的虫鸟小心翼翼地隐匿了踪迹,气氛凄恻沉郁得瘆人。
风,轻掠而过,龙阳君散乱的几绺鬓发掀飞拂卷在脸上。他仿若一尊泥雕木塑,毫不理会。慢慢的,他呆滞的眼神里有一点亮光闪出,“卫纲,蔡扬,现在该当如何?”声调异常的怪异,迷茫不知所从中透着一种绝望。
他身畔两个人悲愤沮丧地对视一眼,蔡扬阴沉地黯然道:“君上,显然,魏无忌抢先动了手,如今,恐怕······恐怕控制了大梁。他定会斩草除根,对君上不利。我们立刻西行迎接太子,再和魏无忌拼个你死我活!”
“不!”卫庆次子卫纲挥舞着手臂,右手缠着的布帛沁出了殷红的鲜血,他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君上,不能走,一走大梁就真落入魏无忌手里了。魏无忌在城中的实力并不厚,纵然他蛊惑控制了城外大营,根基也不稳。张英手握城防军,我不信魏无忌这狗贼也能夺了去。王城墙高壁坚,坚固无比,等闲急切哪攻打得下。只要大王一份诏令谕旨,兵将反正,便是魏无忌授首之时,君上万不可因一时失利而退让。何况,君上及将士们眷属尽在城里,君上倘弃而不顾,恐士卒离心!”
蔡扬跌足急道:“什么时候了,还顾得家眷?魏无忌骤然叛乱,王城岂会有备?君上!适才合出城救应的宫中禁军侍卫和家将们不下两千余众,如今仅余得这点人手,再不走,就真走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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