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群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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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杨枫慢慢讲起了与龙阳君出游后的遭遇,从燕人的伏击嫁祸到田单阴差阳错的杀手布置,从矢志不忘振兴的墨门弟子到与白圭商榷北方商路的开通。他讲得很详细,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连自己的一些隐晦深层的思路也未曾隐瞒,娓娓直说了近半个时辰。
尉缭和范增目光一对,都是亮光一闪。
范增轻轻转动着案几上的茶盏,沉吟道:“公子,白圭世之巨贾,商人重利,精于利害算计。公子和他的定约合作,完全建筑在利益之上。以利合,必以利分,恐日后有受人于柄的不测之患。”
杨枫淡淡一笑,笑得很难看,“就某种意义而言,商场和政坛并没什么两样,相交以利,倒是最稳妥的。只要他从我这儿得到的利益大到别人没有能力提供给他的,我们的盟约便无破裂之虞。定约,不外是双方各交一个把柄与对方,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表明诚意的一种承诺,实则就是让双方各有所忌,不敢毁约背诺罢了。白圭咬定要立约,我却是放心了。”咬了咬牙,摇头沉重地道,“昨日,到牧场后,我见过了乌大少,很意外,很是意外!”
寒着脸又细细说了与乌应元会面的经过,杨枫冷笑着慢慢道:“你们该明白乌大少和乌家的立场了吧。”
尉缭一脸阴鸷,森森地一笑道:“乌应元既立意举族北迁,偏又向公子吐露族中强烈的反对意见,哼哼!调查嬴政身世,打探吕不韦在秦处境,不过为了对公子点明,乌家绝不可能无条件全力相信、支持公子,一切仍以家族利益为重。如果公子的要求超出了乌家的底线或损及乌家利益,纵有姻亲半子之谊,乌家也不会盲从的······只怕不止彻查嬴政身世,便是对公子,乌家也曾很下了一番功夫。这两日,我相机压一压他,助这乌大少早下决断。”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
笑了笑,杨枫敛容正色道:“尉缭,时不我待,唯有抢先抓住飞逝的流光,我需要的是对代郡绝对控制下的绝对权力,这就需要你在邯郸的大力支持了。”
尉缭微仰起头,眼里烁闪着一片冷峭的寒芒,阴恻恻地道:“攘外先安内。乐乘参与赵穆谋反,驻守雁门的族弟乐闲自不宜再统重兵于外,雁门可归于公子治下。公子在代郡有年,代郡、雁门所属各官若有位高根深难共事相处或顽固守旧的,借此次乐闲回调,李牧出镇晋阳,我们可不动声色将他们一一踢开调走,庶几免得日后掣肘遗患。”
脸色渐行冷厉,渗着寒气,尉缭的眼睛陡然严肃、酷烈,“公子当知,朝堂上争权夺利,党同伐异的深险之处。今国家之计,尽决于豪臣。有时一个人的忠奸判断,一件政务举措是利国、是残民,并不在事体人物本身,而在于朝廷党争的结果。今夜之后,尉缭就将完全站在公子的对立面了,还望公子先行恕罪!”
杨枫眉梢一挑,眼里现出一片铿锵的亮泽,颔首轻叹道:“辛苦尉先生了。能得先生相助,实是杨枫莫大之幸!”
尉缭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道:“此次平叛,宗室封君殁于乱中者众,几为之一空,然储君之弟长宁君仍在。我会建言韩晶和新君,使长宁君出镇代地以监控公子,防有不测,公子且好自为之。”

杨枫惊讶地一扬眉,唇边的笑意不可遏制地绽开,“好,好!实在是高!高明之至!”
提到长宁君,杨枫蓦的想起一件要事,目光一凝,问道:“尉缭,韩晶和储君现下是否已回宫城了?”
“没有。当日宫中厮杀惨烈,死伤狼藉,血流成河,这几日尚在整治清理中。韩晶和储君及宫中逃出大劫的一干人等暂居于丛台。由残余的黑衣、禁军一部和城防军一部共同拱卫。”
杨枫眼睛发亮,倾过身子,盯着尉缭,兴奋地道:“那么,眼下宫城便是在你控制之下?你从速帮我查找一份秘档资料。”
“当年,武灵王雄才大略,胡服骑射,北破林胡、楼烦,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遂萌吞秦之志。欲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取路云中,自九原而南,竟袭秦之咸阳。因而乃亲身诈称赵国使臣,西入秦国,以观秦王为人。一路窥其山川城郭形势,携画工数人,图其地形,竟至于咸阳。嗣后安阳君作反,李兑等人沙丘宫饿死主父,图秦之谋胎死腹中,再无人敢兴此恢弘的战略构想。但是,那份秦地的形势图至今应该还秘藏于宫中。武灵王一代雄主,常自将军临阵破敌,他的战略眼光自当高明超卓。这份图谱,可是万金难求的无价之宝啊!借此空档良机,你一定要将它找到。如果等到储君回宫,恐怕就难下手了······但愿,它没有毁在这次兵燹中。”
尉缭深不可测的目光中也绽出异彩,微笑道:“公子放心,此次战祸,倒未波及宫中的图籍文库,明日一早,我即入宫,搜检出这份图谱。”
杨枫宽舒地一笑,问道:“如今黑衣的统领却又是谁?”
“舒祺。”
“舒祺?”杨枫微微一怔,沉吟不语。他与宫廷卫士向无任何交往,可偏偏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仿佛曾在哪里听过似的。
恢复了一贯冷漠倨傲神情的尉缭会错了意,冷冷一笑,平淡地道:“公子也想到利用他······不错,这舒祺家学渊源,才干优渥,但胸次颇狭,自矜贵重家世,最是目中无人,傲慢护短。黑衣剿灭赵氏武馆,折损甚重,他的心中大有芥蒂,倒是可再挑起黑衣和武馆武士出身的城防军将校的冲突,威势凌迫武馆将校,让公子得以带走一批悍勇善战的将领。”
“贵重家世,他又是谁家子弟?”
“前左师公触龙啊。若非贵种,哪能补得进黑衣,又哪来的这般威风张扬。”尉缭睒了睒眼,一脸讥诮地揶揄道。
“原来是他!”杨枫恍然而悟。那一篇《触龙说赵太后》,千载之下可是被视为名篇,自己早耳熟能详了,无怪听着这名字耳熟。
长于战阵出谋划策,而不擅宫廷勾心斗角、阴鸷权谋,一直在一旁沉吟着的范增忽然神色一振道:“公子尝言塞外胡人分散族居,自有君长,各部族旋聚旋散,莫能相一。范增敢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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