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推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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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杨枫从榻上起来,换由一名卫士躲入被窝,侧身向里,蒙头大睡,以应付还可能到来探访之人。
杨枫本人则换上一身下人的粗布短衣打扮,加粗了眉毛,粘上两撇胡子,脸上淡淡涂抹上一层黄颜料,垫高肩膀,微弓起背脊。昏暗的光线下乍一看,活脱脱成了一个枯黄脸色的佝偻中年汉子。
从一扇偏门闪入薛公酒肆中,怀中抱一小瓮酒,故意装出醉步歪斜的模样,杨枫堂而皇之地出了酒肆大门。在纡曲的巷道里兜兜转转,确定没人留意跟踪后,杨枫兜了个圈子,大步流星地进入西大街,直趋邯郸城中小有名气的永年酒肆。
永年酒肆是一家中高档的酒肆,出入的都是一些有点身份地位的酒客。酒肆装潢雅致,菜肴点心颇为精美,只是酒却逊色普通多了,不大令人满意。
杨枫日间塞与乌应元一团布帛,提出当晚要与其会面一晤,地点由乌应元确定,只需让陶方在永年酒肆中等候,他届时自会赶往相会,再由陶方引领会面。
远远看见了永年酒肆,杨枫加快了脚步,抱着酒瓮奔入酒肆中,游目四顾,一眼见到陶方正坐在一个靠窗的僻静座头自斟自饮。
杨枫做出气喘吁吁的样子,来到陶方面前,恭恭敬敬地将酒瓮放在桌上,哑着嗓子,哈腰道:“陶公,您要的酒小的买来了。”
正心不在焉呷着酒,眼睛有意无意总瞟向酒肆门口的陶方闻言猛地一愕,杨枫已压低声音道:“陶兄,是我。”
陶方反应倒也快,一拍桌子,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才买来。我都已经吃饱了。走,回去了。”丢下几枚钱币,起身向外便走。“是,是!”杨枫垂手哈腰答应,抱起酒瓮,亦步亦趋地跟着陶方出了酒肆。
转过两条街,陶方悠悠然晃进了一家青楼。
一进门,几个伙计笑嘻嘻地迎上前,殷勤巴结地躬腰迎接请安。陶方笑着扔出几个钱币,一路往里行去。杨枫低眉顺眼,默默跟在后面,没人理会他,他也不敢四下张望。
“呦,陶爷,你可好久没来了,今个儿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快请,快请。”老鸨领着几名花枝招展的姑娘出迎,衣香鬓影,莺声燕语,脂粉香气扑鼻。陶方打着哈哈,占着便宜,随意应对着。
“陶兄,这几日我正想寻你呢,我要拜托你这行家买几匹好马。”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泛着油光,一身绫罗绣锦衣裳的大胖子从里面走出招呼着,一副老熟人的口吻。
“李老板,好说好说,这点忙兄弟还是帮得上的。”陶方笑着拱手。
那李老板挥挥手,对老鸨道:“你们先下去,我和陶兄谈点买卖,待会儿摆桌上等宴席,让许姬、翠翠来陪陶兄。”转向陶方道:“陶兄,请,请,到藏春阁去。”说着,一摇三晃地在前引路。
穿长廊,过朱阁绣户,踏上一条九曲长桥,走向一座水榭,陶方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杨公子,这家青楼幕后老板便是乌家,李胖子也是大少的心腹,今晚大少选在这儿与公子会晤。”
杨枫点了点头,暗暗赞叹,豪门就是豪门,百足之虫,触角深广,势力盘根错节,明里暗里的各种眼线布置果然非同小可,象今晚就能毫无破绽地引领自己与乌应元会面。

进入水榭,李胖子走到墙边拨弄了一下,现出了一道暗门,李胖子道:“杨公子,请。待会你要回去时,只需拉拉那根绳子,我自会来遣走歌姬,让陶方引领你出去。”
杨枫一拱手,低头钻入暗门中,步下十几级台阶,眼前灯烛通明,乌应元魁伟的身躯正坐在一张短几后。杨枫轻轻把一直抱着的酒瓮放在几上,在乌应元对面坐下。
乌应元虎目炯炯,沉声道:“小枫,你该知我乌家与郭家势同水火,绝难共存吧?”
乌应元就是乌应元,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既然如此,那就摊牌,开诚布公地谈!
面对乌应元咄咄逼人的目光和语气,杨枫深吸了口气,道:“岳父,我有两件事不明,希望岳父不要有所隐瞒。”
“岳父”,这个杨枫从未对乌应元用过的称谓令乌应元脸色大霁,点头道:“小枫,有话请讲。”
杨枫理了理思路,道:“岳父是否有举家入秦的打算,并且通过吕不韦实施这一战略转移?”
乌应元双目猛地睁大,但还是很痛快地道:“不错。我乌家为大赵尽心竭力,哪一次对外作战不是乌家提供好马良骥。这些年来,乌家多少次捐献军费。邯郸围城,乌家出动六千多家丁私兵襄助守城,战死者近四千人,连抚恤费用亦没要国库一分一毫。但赵国是怎么对待乌家的,猜疑,忌恨,暗算,甚至罗织罪名想把乌家连根拔起,我乌家不走,难道坐等灭族吗?”说到最后,须发戟张,语气已是异常的愤懑。
杨枫拍开酒瓮的泥封,以瓮就口,喝了一大口酒,道:“孝成王多疑昏庸、刻薄寡恩,但投秦,不过是离狼窝而入虎**。吕不韦何许人,狼子野心,商人谋利,其人谋国图利,先献宠姬与子楚,又破家助子楚归秦立储,人云将本求利,此人所图之大思之令人心惊。如乌家通过吕不韦入秦,必成为其加大自身权势之筹码。乌家,向来只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并无当权之望,势不会立身朝堂之上,吕不韦却会以乌家代言人自居,把乌家绑在他的战车上。如此一来,乌家将无端卷入吕不韦与秦国本土势力的争斗中。乌家先祖,原是秦国贵胄,不难为秦人接受,而经由吕不韦援引入秦,却会被列为吕不韦外来势力一系,乌家又如何自处?便是吕不韦能在内斗中获胜,其势力恶性膨胀,最终必走上权臣之路。而自商鞅变法,秦已形成中央集权的君主,在这种制度下,权臣必败,届时乌家如何逃出生天?”
乌应元如遭雷殛,目中的神采黯淡下去,看到了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可能使乌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杨枫悠然一笑,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淡淡道:“岳父大人可有能力在乌家举族西迁时救出赵姬母子?”
“啊?!”乌应元一时反应不过来,惊愕地看着杨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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