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不到黄泉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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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涟听了,这才恍然,他眼帘一垂,略略一思索——江氏究竟知情与否?不过这念头才闪过,他便皱了皱眉,示意毛太医继续说下去。
毛太医又讲了几样共食的禁忌,季涟想了一想,虽然平时很难会凑到的,不过仍吩咐道:“既是以前不常见于医书,那么毛太医把已知的这些总结一下,编撰成书,流传于世,也免民间误食。太医院也可在这些方面多加注意,以后不断增补,同时也提醒一下尚食局注意这些禁忌,以免再有此类事情生。”
方太医和毛太医应了,他们二人前来时,也就这件事情是否应该上报斟酌了许久,毕竟先废后投毒已成定局,若是报了上去,只怕牵扯多方,驳了天颜。只是蛇羹常用于孕妇产后进补,宫里还有两位有孕的妃嫔,以后若有类似事情生,到时候再扯出来就不好了,这样权衡之下,他们便决定先不报呈太医院入档,来和季涟汇报一声——毕竟就算这种同食的禁忌说出来,也不能证明废后不知情,并不牵动全局。
果然季涟并不提及旧案,只是让他们知会尚食局注意以后的宫饮食,方太医便也放了心。
季涟吩咐完事情,准备让方太医再给玦儿诊脉,转头看见玦儿目光焦急,低着头似乎想些什么,双手都抓住袖缘,似是在颤抖,忙问道:“你身不舒服么?正好方太医在这里,让他再诊次脉吧,再重新开进补的方。”
玦儿抬了头,嗯了一声,目光仍有些杂乱,只是望着他,方太医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为玦儿诊了脉。
“娘娘的脉象比上个月又好了些”方太医笑道,“跟去年此时完全不同了呢,娘娘先前身虚,慢慢的补才是正道,微臣再给娘娘开这个月的方。不过……娘娘这些日似乎太过操劳,嗯,还是要多注意休息的。”
玦儿微挤出一丝笑容,季涟笑道:“都是阿炅天天晚上闹夜给吵的,你非要晚上守着他睡,这下可好了,连方太医都诊断出来了……往后还是让奶娘带着吧,等稍大点不那么吵了,你再带也不迟。”
方太医笑道:“陛下也毋须太过忧心,只要娘娘往后能保证夜夜安眠,再稍加调养,身已没有什么大碍了。”
季涟听了甚是高兴,微握着玦儿的手,却现她仍有些颤抖的样,便等方太医开好方后,携她入了寝殿,问道:“你怎么手抖得这样厉害,到底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呢?”
玦儿有些茫然的抬头,犹疑道:“刚刚听了毛太医的话,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倒有些后怕……”
季涟搂着她轻声问道:“什么事呢?”
玦儿缓缓道:“去年……我有孕的时候,想着等宝宝生下来,若能自己喂养,能和宝宝更亲些。那时……母后也曾跟我说,可产后进补一些物,有益养奶水,其就有蛇羹一样,我……我……”
季涟听她这样一说,心念一动,想起玦儿平时没胃口的时候,常让厨房制一些腌菜来开胃,用膳时也偶备有一小碟腌萝卜,安慰道:“好在你并没有用蛇羹,这倒是不幸之万幸。”
玦儿抬怯怯的瞧了他一眼,咬唇道:“我……我用过的,母后当时嘱咐我之后,我,我想着平时身虚,也许提前进补要好些,问了太医说产前也可用,所以……也做过一两次蛇羹,只是我平时就觉着蛇那东西怪怪的,怕拿出来你看着不舒服,所以没和你说……且那东西拿过来,我看着也怕怕的,是以不曾多用……”
季涟皱了眉,玦儿靠在他身上,仍有些心悸的说:“万幸的是,我想着腌菜一类的东西,平时吃吃倒好,那时有了宝宝,怕对宝宝不好,所以有了身孕之后就没再吃这些东西了。”
季涟双唇抿的紧紧的,往里咬得下唇生疼,轻声叹道:“你……是不是也怀疑……当时母后就想下手?”
玦儿半晌没出声,最后才道:“也许,只是咱们多心了,毕竟蛇是物也是事实,母后应该也不会知道这些禁忌吧?”
季涟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她做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宫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我适才也想过,也许……江氏并不知道蛇和萝卜不能同食,可是母后不一定不知道。江氏并未生养过,怎么会知道蛇是物?必是问了人才知道,她这几年在宫里,只和母后交好……还有,你自小就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你喜好吃些什么,母后随意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
他下巴轻轻的抵在她的额上,满腹的委屈:“这样看来,当初母后必是想动手把你和腹的宝宝一起除去,只是一直没碰上你将两样东西共食的时候。我一向和你同吃住的,或许想连我一起除了也不一定呢……然后就是你在折柳湖出的事,然后是谢氏……我当时一时疏忽,让江氏去照顾她,或许她也是和你一样想的,所以产后才用腌菜提提胃口,好歹保住了孩……”

玦儿听季涟一样一样说来,紧搂着他,抬挤出一丝笑容:“还是你心思细,想的清楚明白,我方才听了毛太医的话,想着去年的事,就慌了神……”
季涟圈着她的腰,头搁在她脖颈间,嗅着那间幽香,沉声道:“只可惜……上天佑我……咱们俩现在都好好的。”
“我虽不欲做郑伯,可她却一意要做武姜……”
“……我真是寒了心了,既是如此,那么,我也效仿一下郑伯,不到黄泉,不相见吧……”
玦儿听着他越来越阴寒的声音,略有不安的叹道:“这宫里的日,还真是不容易呢……”
季涟松开怀抱,看她茫然的样,在她面上细细轻啄,温言道:“你放心罢,我这就让母后移居广清宫,往后——你就是这兴郗宫的女主人,这天下——也是你我二人的,我必护得你周全。”
“我……不想再见她了,明日就是二十七,你替我转告她,我不想做出什么有损天家颜面的事情,让她自己找个体面的理由,启程去广清宫吧。”
广清宫是长安城北郊的一处别宫,乃是前朝修建的,常有太后或是皇后、宫妃前去休养。名为替皇家积福,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软禁,只是因为被软禁的人身份特殊,不能公然下诏惩处,采用了这样一个周转的法。
玦儿闭着眼,嗯了一声,季涟呼出到她面上的热息骤然间急促起来……
月初一,张太后以先帝驾崩四年,思勉先帝之由,移驾广清宫,为先帝祈福。
月初五,季涟嘉奖永昭二年对突厥战事带头为朝廷捐募钱粮的江南丝茶商会,嘉奖参与募捐的商贾一些闲散职衔,孙璞因功被封为钱塘伯。
如此一来,月十五颁布的立后诏书只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了。
但是孙家尚未送回信来,所以季涟斟酌之后,颁了立后的诏书,准备待孙家来信后再举行封后大典,当然,想要腾开时间好好筹备封后大典也是另一个原因。
月十八,收到平城府急件,季涟看了更是兴奋不已——符鸢在草原上寻觅数月,找到了重伤被俘的符葵心,阿史那摄图百般酷刑,仍未得符葵心投诚——阿史那摄图也是爱才之人,先前的祭祀,也只是个幌,想让符葵心对原朝廷死了心,符葵心只是不肯,符鸢伺机救了他出来,躲在草原上辗转了半月后,符葵心的伤才好了些,刚刚回到平城府。孙思训见符葵心回了,知道季涟心挂念这件事,特地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送了信回来,说是符葵心所受摧残甚重,且不肯看郎,恳请回长安府上休养。
季涟得了这讯息,自是欢欣鼓舞,不过看信上说符葵心受伤甚重,且和上一次在安东都护府一般,不肯就医,不禁有些着恼,心想也只有让他回长安来,就符夫人能制住他。于是他立马让兵部回了急件,且让太医院备了许多养外伤内伤的良药一并送去。
吩咐了这些后,季涟又让人送信回去符府,好让符夫人安心。
符葵心此番的“死而复生”着实让兵部诸人振奋不已。前番符葵心在石河之畔全军覆没,对军士气打击不小,符葵心毕竟是本朝唯一一个正面击败过阿史那摄图的人,可谓军的一面旗帜。知道他未死的消息,边境军士也颇为振奋,虽然先前的败战稍有损他的声名,但他毕竟以寡敌众,折损阿史那摄图的最后一支精锐,军诸人对他仍是十分敬服。
他只要一日未死,便像是本朝立在北境对突厥的一支利剑,安定边境民心。
于公于私,季涟心里都是极高兴的。
从览竹殿回来,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玦儿这个好消息——等符葵心一回长安,又多了一个来观礼的人了。
可长生殿里人人面色诡异,他看了都不禁有些毛。
寝殿里玦儿正伏在烟儿怀里,肩头微耸,高嬷嬷坐在榻旁轻拍着她的后背,见季涟进来,也都腾不开身来行礼,只是指了指旁边案上的一张纸,季涟拿过一看,正是孙家送回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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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昭四年八月,大祀天地,立皇长炅为太;月,太后移居广清宫,立贵妃孙氏为皇后,大赦天下囚徒。
立孙氏为后诏曰:钱塘孙氏,少而温婉,素有贤名,先帝为吾养之。朕及冠之时,以孙氏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以年幼故,固辞不受,列于滕妾。孙氏宠而不恃,谦恭婉顺,四德兼备,为宫之表,勤侍朕躬,于今四年,适予关雎乐得之心,克谨鸡鸣儆戒之道,夙夜匪懈辅益良多,宜奉宗庙,为天下母。
——《睿宗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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