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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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屎蛋刚八岁的时候,他的爹在上山采药时,攀到一个陡峭的山崖上下不来了。两天没能回家,屎蛋娘急了,和屎蛋连滚带爬地到深山里去找寻。
屎蛋娘在深山沟里随走随喊:“孩子他爹——!你在那呢?”为了让自己的喊声传得更远,她用两个手掌蜷成喇叭状,凑在嘴头上。
屎蛋也学着娘的样子,大喊:“爹——!你在那呢?”
他们的喊声被幽深的峡谷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山谷的回音,惊起了住在悬崖上的两只山鹰,它们在高空中盘旋。
在第三天的时候,屎蛋娘儿俩看到了贴在悬崖上的男人。屎蛋娘含着泪大喊:“他爹,你咋这么傻呢?这么陡的崖子你也上呀?”
男人有气无力地说:“好爬的地方,那还有药呀?都被挖遍了。”
看着悬在半空中的男人,屎蛋娘六神无主地在崖子下面转悠,不知如何是好。屎蛋还小,知道找着爹就没事了,便笑呵呵地穿梭在树林中找鸟窝,摸鸟蛋。
“孩他娘,我眼看就坚持不住了,你赶快在下面铺上一层柴草……”男人急不可耐地说。
看着男人挂在十几丈高的悬崖上,屎蛋娘都觉着有些眼晕。她咋呼道:“你再挺一会,我到村里叫人去!”
“来不及了!”男人说,“我在半山腰,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即使叫了人来,也于事无补呀!你还是赶紧找一些柴草铺在下面吧!我试着往下挪动一下,看看能不能下的去。”
屎蛋娘赶紧把屎蛋招呼回来,娘儿俩满山遍野地搜刮着柴草。不一会的功夫,一垛柴草贴着山根堆了一人来高。屎蛋娘生怕男人有闪失,站在柴堆旁边张着两根胳膊,做出一个接的状态。屎蛋也学着娘的样子站在一旁。他们光想着坠落的人的安危,全然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做的危险性。
男人尝试着往下挪动着身子,由于几天来没吃没喝,他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再加上四肢长时间地支撑着身子处于工作状态,已经没有半点招架之功。稍微一松动,他的身子像一把萝卜苗一样从悬崖上坠落下来。屎蛋和娘惊得张大了嘴,看着男人跌落下来。他的身子跌到了一棵从崖缝中长出来的小树上,改变了他滚落的方向,在柴草堆不远的地方,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时间血光四溅。屎蛋和娘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抱着还有点体温却没有人样的男人,嚎啕大哭。男人死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倘若不是小树改变了他坠落的方向,而跌落在柴堆上,活命的希望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是再砸到屎蛋娘儿俩的身上,那后果就严重了。屎蛋和娘的小命也将不保。
幽深的山谷里充满了屎蛋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亲人哎!你咋这么狠心呢?!撇下俺娘儿俩清心去了,俺娘儿俩可咋过呀!……”
按当地的风俗,屎蛋娘找人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将男人下葬了。她和屎蛋的哭喊声,惊得山道两旁树林里的鸟兽们,仓惶而逃。
在家停灵的几天里,屎蛋娘一头乌黑的头发,像用漂白粉漂洗了似的,全白了,且没有一根杂毛。
为了不让屎蛋吃气,以及为男人家延续香火,她没有改嫁,含辛茹苦地抚养屎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屎蛋就变成了一个小伙子。由于家里穷,再加上屎蛋长得像一滩牛屎,媳妇的问题成了娘的一块心病。他爹挖了一辈子药,将够一家人维持生计,没能攒下半文积蓄。且还在临终时给屎蛋和娘拉下了一腚饥荒。从深山里往家里运尸,及修坟、打棺材,还有出殡的花费,都是屎蛋娘围着亲戚和街坊邻居借的。屎蛋耕种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地和娘生活,闲时再到山上砍柴,卖了还债。
屎蛋家的地在离庄很远的深沟里,当时祖上贪图地价便宜置下的。俗话说的好,有远地没有远粮食。地虽然远点,耕种及收割都很费功夫,但也能将就着让屎蛋娘儿俩吃个半饱。再有屎蛋农闲时砍点柴火换几个小钱,一部分还债一部分补贴家用。屎蛋娘抽空挖点野菜及从牲口嘴里克扣下一点谷糠、麦皮什么的,他们的生活也能不饥不饱地过。在那个没有一点科学,而追求广种薄收的年代里,普通百姓不饿肚子就算不错了。
一日,屎蛋娘和屎蛋在地里锄草,看到村里的羊倌在附近的山坡上放羊。看着面黄肌瘦的棒子苗,典型的营养不良——缺粪。那个时候没有化肥,由于离庄远,家里的土杂肥运不了去。年年都是在地附近的山上拾些牛粪,像撒芝麻盐一样,星星点点地撒在地里。俗话说,地里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常年累月下力不少,打粮食却了了。
屎蛋娘踉踉跄跄地爬到山上,张口气喘地和羊倌搭话,“老哥,近日里给俺家攒点羊粪吧?你看俺这地里的庄稼长得!”
羊倌笑呵呵地说:“行呀!你找好地处了吗?”羊倌显得很欢喜的样子。这粪可不是白攒的,若是有攒粪的,一般情况下,攒粪的户主要管他酒饭。攒粪,即是改善地力的好措施,也是羊倌改善生活的好时机。大多数人都戏言羊倌这是指望羊腚眼子吃饭。
屎蛋娘一指地旁的一个山头说:“那坡上的土厚点,就在那里吧!再说离地也近点,往地里运粪也省劲。”
羊倌瞅了一眼旁边的山头,点了一下头说:“好吧!那你可得找一个帮我看羊的!”
屎蛋娘看了一眼地里的屎蛋说:“不用找,让屎蛋就行。”
羊倌抡圆了鞭子在当空抽了一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羊们纷纷扬扬地四散开来。羊倌问:“你家打谱攒几天粪呀?”
屎蛋娘说:“你若是没有应别的人家,俺就多攒两天。反正俺家的地正缺粪!”
羊倌高兴地说:“我看你们孤儿寡母的过日子,也不容易,我应的那几家,就先往后拖拖,给你家攒足了再说!”
屎蛋娘对屎蛋招呼道:“屎蛋,过来歇歇,娘跟你说点事。”
屎蛋用褂子袖擦着额头上的汗,凑到娘和羊倌的跟前。屎蛋娘吩咐道:“今夜里你帮着在坡里看看羊,咱家攒点粪。”
屎蛋忙应道:“哦!”
羊倌笑着问:“蛋子,你害怕吗?”
屎蛋满不在乎地说:“这个啥害怕的?咱这里又没有狼虫虎豹什么的!”
羊倌看着屎蛋的愣头青样,点了点头说:“我本想咱们一块看的,既然你不害怕,那咱们就轮着看,你看上半夜,我看下半夜。这样我们能轮换着睡一觉。”

屎蛋一拍胸脯,大声说:“你只管睡你的,我自个儿看个一宿两宿的不成问题!”
羊倌说:“一个人熬通宵不行,耽误了白天干活。你先看上半夜,我抽空把家里的条子编成筐。到下半夜时,我来替你。”
“好的。”屎蛋头一次干上看羊的差事,觉着挺好玩,且满脑子的新鲜。不时摸起地上的小石块,瞄一下准,向长了一对大犄角的头羊扔过去。没有准头的石块砸的羊们,有些不安分起来。
傍晚,屎蛋老早里吃了晚饭,背着铺盖卷儿来到小山头上。羊倌撵着吃饱喝足了的羊群,归拢到土厚的坡上。把鞭子扔给屎蛋,尔后又和屎蛋交代了几句,便倒背着手,哼着小曲回村了。
屎蛋娘在屎蛋走了以后,又给羊倌炒了两个小菜,烫上了一壶老酒,恭候着羊倌。虽然羊倌是指望羊腚混饭吃的主儿,但也慢待不得。你这回若是不好好招待,到下次再用他时,他是不会来的。
羊倌赶在天擦黑时,来到屎蛋家。平生难得好饭食,偶遇好饭,难免施行“鬼子”的三光政策——酒喝干、菜吃净、手擀面的汤也不剩。当然,户主的日子紧,也不可能做一份多余的,留给自己吃。每到管外人饭的时候,大都是比着孩子裁尿布——正正好!羊们吃饱喝足了,为屎蛋家拉屎蛋。羊倌吃饱喝足了,回自己家编筐去了。
时值春夏之交,天还不怎么热,也不怎么冷。屎蛋躺在羊毛毡上看星星。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中,传说中的天河、牛郎星、织女星、勺子星、粞米星、攒巴星等等星宿都悉数上班。看来天庭的作息制度挺严格的,他们没有一个迟到或是早退的。屎蛋看的眼发疼,翻身打了一个滚,坐起来,掏出旱烟袋吧嗒起来。不大的功夫,他一连抽了四五锅子。由于光抽好烟抽不起,他在自己的烟叶里掺上了一多半地瓜叶及葫芦叶充数,难怪他抽了好几袋烟了,还不过瘾。屎蛋把烟袋别到腰上,二番躺在地上看天。二十好几的人了,难免对爱情有着炽热的向往之情。他看着被宽宽的天河隔开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发呆。时不时有拖着长尾巴的扫帚星从天空中晃过。扫帚星的行迹慌慌张张的,人们也通常叫他们贼星。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羊们大都挤成一块睡起来。不时传出它们反刍的声音。渐渐地,干了一天活儿的屎蛋,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忽然,狂风大作,犹如飞沙走石般。且“呜呜”直响,恰似吹着前进的号角,令人毛骨悚然。屎蛋被惊醒了。看到旁边的马灯被狂风吹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熄灭了。此时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羊们瞪着蓝莹莹的眼,惊恐地挤成了疙瘩。屎蛋借着羊眼的夜光,赶紧抓住了正一个劲往山下滚的马灯。抬头看看天,一片漆黑,再没有星星们的张张笑脸。屎蛋立刻就觉着自己的头发挓挲起来了,头皮还麻酥酥的。就在他六神无主不知自己该站着还是趴着的时候,只见只有几十步之遥的对面坡上,有一个身穿白大褂,身高足有一丈高的人,提着一个泛着蓝光的灯笼在往山上爬去。他的动作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响动。屎蛋看到羊们浑身打着哆嗦,也都目送着“高人”爬上了对面的悬崖。它们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再反刍了。屎蛋今下午的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荡然无存,他连滚带爬地钻到了羊堆里,吓得眼也不敢睁,气也不敢喘,像个死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传来了脚步声。羊们四散开来。把被吓成一滩烂泥的屎蛋,晾在了一边。羊们对这脚步声太熟悉了,这是羊倌的脚步。它们“咩咩”着欢迎羊倌的到来。羊倌摸了一下头羊的犄角,以示亲热。过后,径直来到屎蛋跟前轻轻地踢了他的一下,不解地问:“蛋子,你不在铺上睡觉,咋趴在羊屎蛋上睡开了?”
已经吓酥了骨的屎蛋,这才慢慢地睁开眼,打着哆嗦说:“你咋才来呢?刚才可把我给吓死了!”
羊倌看着屎蛋这幅熊样,笑着说:“是啥把你吓成这样呀?有母老虎来向你求爱了不成?”
屎蛋坐在地上稳了稳心神,又瞅了一眼已是满天星斗的天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我刚才,别提多害怕了!”他说着站起来。
羊倌玩笑道:“看你这个样,没准得吓得尿了裤子。”
听了羊倌的话,屎蛋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裤裆,乖乖,一直到裤腿角,内侧几乎全湿了。
羊倌看到屎蛋的窘样,哈哈道:“你瞎长了男人毛,是啥把你吓成这样啊?”他说着蹲下身子,摸了一下屎蛋的裤子,证实了一下,然后说:“赶快脱下来,点上一堆火烤烤吧!别再泡出病来。”
屎蛋站在那里没动。
羊倌满山头上敛了一些柴火,生了一堆火,朝屎蛋喊:“过来呀!还在那里傻乎乎地站着干啥?”
“我……”屎蛋还是原地没动。
羊倌走过去,趁屎蛋不注意,伸手就把屎蛋的裤子扯落在地,并没好气地说:“快点吧!我啥蛋没见过呀?你不就是一个屎蛋吗?羊蛋、牛蛋、猪蛋、驴蛋都比你的蛋好看!你还拿着和宝贝似的。”
屎蛋被羊倌这么一激,索性从裤腿里抽出两脚,拿着裤子走到火堆旁,光着蹲下来,架着裤子烘起来。
看着屎蛋的样子,羊倌取笑道:“就咱俩,你还和大闺女似的拿捏着,你至于吗?”
屎蛋红着脸烤火,且尽量遮着自己的私处。
羊倌说:“这会该是缓过神来了吧?说说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屎蛋不等裤子完全干透,就急慌着穿上了。他这才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事跟羊倌说了一遍。
羊倌听后,也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说:“走在半道上时,我也看见了对面坡上的灯光,我还认为是打围的呢!”
屎蛋心有余悸地问:“你说,这是啥玩意呀?”
羊倌寻思了一会,说:“这可能是个孤魂野鬼!”
屎蛋惊恐地问:“你常给人家攒粪,看见过吗?”
羊倌说:“我倒是没见过,但听别人说起过。可能你的生辰八字软,八字硬的人避邪,就不招邪魔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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