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旗默然良久，忽然跪伏在地，道：“少主，恕属下不能从命。”颜文青蹙眉道：“楚大哥，你做什么？起来说话。”楚旗不肯起身，道：“少主，属下明白你要做什么。并非不肯尊奉林公子的命令，林公子豪情侠义，文武双绝，乃人中龙凤，又与少主有金兰之契，属下心里，委实是当林公子与少主一样敬重的，所以抗命，却是不敢见少主身犯奇险。少主万一有个闪失，让弟兄们知道少主是从我身边离开去以身犯险的，弟兄们非杀了我……不，弟兄们非人人抹脖子不可。”
颜文青道：“你说什么呢？你明白了什么？什么犯险、抹脖子云云，有那么严重？”楚旗叹道：“少主，属下在你身边二十年了，还猜不到、看不出你要做什么，莫如一头撞死算了。”颜文青默然，仰面看着空中若隐若现在云层中的一眉暗月，长长地吁了口气，道：“是啊，整整二十年了。楚大哥，金都的弟兄们中，数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我对你从来没有秘密可言，有些对师父不敢说的话、不敢诉的委屈，我都要找你倾诉。楚大哥，这二十年来，你关心我、呵护我，从来不让我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就算小时候的顽皮胡闹，你也一样地纵容我，为此没少挨师父的责骂。这二十年来，我要做的每一件事，楚大哥从没拦阻过我的。”
“这次不行。”楚旗语意坚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生命危险。”
颜文青苦笑道：“楚大哥，你想得太多了……”楚旗打断他话：“刺杀三脚猫，凭你一人之力，难若登天。”颜文青唇角的笑意凝住：“我为什么要刺杀三脚猫？”楚旗抬头直视着他：“不是吗？少主。华飞虎不在，金甲士失控，咱们的计划突遭挫折。而朝廷对咱们疑忌甚重，一时半会间无法跟他们沟通。三脚猫又出乎意料地变得如此恐怖，华前辈若不能及时来援，后果将不堪设想。而种种迹象看，三脚猫势必提前叛乱，也许就在今晚。所以，刺杀三脚猫是唯一可能获得转机的方法。只是这样恐怖的敌手，能够刺杀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少主跟他交过手，当然清楚三脚猫的实力，依然要铤而走险，是算定了纵或刺杀失败，也可制造混乱，让朝廷有所警觉。咳，除了刺杀三脚猫，属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危险的事，让少主特意叮嘱我移令给林公子。”
“的确，我要做的事都瞒不过楚大哥。”颜文青叹道：“楚大哥，你看得透我的心事，就更应该看得懂我的心意。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么么唧唧象个娘们。起来吧。”楚旗道：“刺杀三脚猫，我和弟兄们都可以去。请少主在此压阵。”颜文青蹙眉道：“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弟兄们都在各司其职，你身为掌令使，负责联络、协调四堂八部，你的位置比我更重要。而且，时间紧迫，也不容许我们重新调整。”
楚旗犹豫再三，道：“少主，我们对现在的朝廷已经尽力了。天将亡之，运数使然，我们没有对他们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却没必要拿性命……”
“住口！”颜文青低声呵斥：“你居然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来！弟兄们流血拼命，为得是这个皇帝和朝廷吗？为得是汴京城数十万百姓！”
楚旗跪伏在地，话语虽低，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可是在我们弟兄们心里，少主的性命比任何人、甚至比汴京城数十万百姓、全天下人的性命都要重要，少主是弟兄们的天和地，是弟兄们全部的依靠，所以少主不能这样自私，你以身犯险，等于将弟兄们整体推上了断头台。”
颜文青连声叹道：“糊涂！糊涂！愚忠愚孝，玩冥不化！亏你陪我在师父身边二十年，他老人家博爱天下忧苦世人的品质一点也没学来。”
楚旗低声道：“属下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我临行时在尊主座下发过誓，誓死保护少主的安全。我不能眼看着你去冒险，除非，少主先杀了我。”
“你要挟我？”颜文青冷冷道：“金都规矩，严戒本帮弟兄自相残杀，你要本座杀你，好，你将金龙令交出，从此与大漠金都再无关系。本座马上会成全你。”
楚旗神色惨然：“少主，你、你要逐我出金都？”
颜文青心下一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叹道：“楚大哥，在这个世界上，你和师父是我最亲近的人，就算现在知道了妹妹的消息……不一样的……楚大哥，我只是想向你表明心志，刺杀三脚猫，我非去不可，你也知道，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一点转机的方法。你放心，我还没有愚蠢到不顾惜自己性命的地步。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需要担承的责任？生而为帝王家乃不幸，但上天给我安排了这样不幸的角色，我就必须努力去适应、担承起振兴国家的重任。现在的朝政**、皇帝昏庸，我完颜文青亦非一味迂腐之辈，既然完颜守绪担承不起强国富民的责任，我会当仁不让，取而代之。但现在不是时候，守住汴京，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一旦城破国亡，还谈什么理想、抱负？一切的一切，包括你、我、弟兄们的性命都将随之灰飞烟灭……我们走的路，本来便是艰辛凶险，随时随地都会流血、牺牲，这才刚刚开始，你也不希望你寄予厚望的少主人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吧？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辈但求尽力，无愧于心便了。楚大哥，请你理解我、支持我、成全我。我不是以金都少主人的身份，而是以你呵护、关爱下成长起来的小弟弟的身份请求你……”
楚旗脑中纷乱，阖眸有顷，低声道：“少主，属下遵命。让风二哥带飘雨堂的兄弟随少主去吧。”
颜文青摇了摇头：“不可以。你忘了我们需要的是局势稳定？此去行刺，必须将局面控制在乱与不乱之间，人多了只会大乱。”
楚旗哽咽道：“少主……青弟……”虎眸中泪光莹然，张臂抱了他一抱，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记住大哥说的话，金都弟兄与你同生共死。”言毕，扭头大步走开。
颜文青道：“楚大哥……”楚旗停步，却并不回头。颜文青道：“别急着告诉林大哥。”
冷风刮过街头，楚旗人影消失已久，颜文青怔怔地立在当地，两颗泪珠终于滚落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随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颜文青蓦然回首，数丈远的街角处，一女衣袂飘荡，娇躯苗秀，正是丁莹。
两人并肩漫步在冷寂的街道。颜文青眸中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但心头那蓦然涌上的哀苦，纵使冷风如刀，却无论如何都刮削不去的……回味着丁莹两句似乎不合时宜的话，心下涩然一笑：这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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