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勇者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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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亭觉的胸口气塞之处渐渐疏通贯畅,忽而听到西南面有人慢慢走近,脚步稳健,斜眼瞧见,却是个蓝衣少年,背负长剑,剑穗轻扬,扶过脸庞,闪动的双目神采奕奕。身后躲着个妙龄少女,唇红齿白,清秀艳丽,好奇而惊觉的眼神扫向坐在地上的李云亭师兄弟两人。
李云亭脑际闪过一个意念,脸上堆笑,长剑入鞘,缓缓站起抱手行礼道:“季师兄安好!不想在此偶遇,幸会,幸会!”
此时坐在地上的吴师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慢腾腾的站起来,抱拳道:“在下峨嵋第十八代弟子吴杞,见过季师兄和小师妹。”
季弘远颔首还礼道:“幸会!”
一直躲在季弘远身后的少女,走了出来,行个万福,道:“昆仑第二十三代女弟子殷怡,拜见李师兄,吴师兄。”
来人正是一直隐身在山坳中的昆仑派“惊鸿剑”季弘远和他的师妹殷怡。
李云亭此时仔细端详眼前俊俏的少女,紫色的长衫略显破烂,白色绒毛做成的小花在发髻上分外惹眼。殷怡一下惊觉,脸上一红,躲到季弘远身后,忖道:“今日把脸丢尽了,这破破烂烂的衣服叫我怎么见人呀!”只恨的咬牙跺脚。
李云亭反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措手不及,慌忙道:“在下无意冒犯,不知那里得罪姑娘!”
“你没有得罪我,是我师哥害苦了我。要不是……”殷怡埋怨道。
季弘远打岔道:“李师兄在此荒郊羁留,不知所为何事?”
两人相距丈余,眼神凌厉,寒芒交汇处隐隐有风雷之声,全身戒备,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季弘远躲开对方冰冷的眼神,见吴师弟肩头的血染红了包裹的衣绸,忙惊道:“吴师弟受伤非轻,难道竟在此遭遇不测?在下愿助兄一臂之力,抵御强敌。”
李云亭哈哈大笑,道:“贵我两派,世代交好,同仇敌忾,今日季师兄意欲助我,足见诚意,不甚感激!只是恶贼已被我等合力驱走,我的两位师弟已然追去。我正欲追去,不巧遇见季兄!”
季弘远冷笑道:“倒是在下不识相,挡了李师兄的道了。”
“那里,那里!巧遇季兄,如沐春风,得遇强援,正好一起铲除邪魔,共倡正道。”李云亭不卑不亢,虽然自己此时深陷险境,对方无端出现,势必难有善心。
“李兄所言正是,我们不若赶紧追上,以防你的两位师弟遭暗算。”季弘远见远处一匹黄骠马,眼角一动,接着道:“吴师弟受伤不轻,正好骑马在后,我们三人步行如何?万不可在此浪费光阴。”
李云亭眉头微蹙,忖道:“小子,好毒辣的心肠!现在示弱,犹如引火**,他定会乘机出手偷袭,定难逃罹难。但是跟他步行拼脚力,必然消耗真元,亦是难逃毒手。左右为难,如何是好?”
夕阳西下,晚风习习,草头摆动,香气袭人,是风带来了花草香,还是花香惊动了风……
季弘远的每一句的试探都像一把把尖刀,割在李云亭的心头。李云亭知道生死存亡在乎一线之间,只是自己没有发现任何扭转局势的契机,饶是如此,仍旧满脸轻松,大笑道:“事不宜迟,当依季兄所言。”扭头对吴杞道:“吴师弟,我与季师兄,殷师妹三人先行,你随后跟来。”
话音刚落,三人已远去。
吴杞勉强走到马旁,左脚踩在烂银打造的铁蹬,使了几次力,方才上的马。正要扬鞭飞驰。只见一个绿影落下,停在马前。一个俏丽的绿衣女子,怀抱只黄白相间的松鼠,右手握着一把糖果,一颗一颗的塞进嘴里。
“你是谁?干什么挡住我的去路?”吴杞怒喝道。
“小子,我是好心救你,你要是去了,和他们一样,难逃一死。”女子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胡说,我大师兄,再加上昆仑派的季师兄,在江湖上号称‘西南双剑’,岂是你说死便死的。”
那女子咯咯直笑,摇头道:“中原人就是喜欢弄这些不着边际名头,什么‘西南双剑’?我看是‘西南二鬼’各怀鬼胎罢了。”
“你少在诬蔑我师兄,我师兄功夫卓越,剑法出众,你未曾见过他的本领,故而在这胡说八道,我不和你计较。”说完马缰一收,想从女子身边绕过。
“又臭又硬的烂石头,我好心好意救你,你却不领情,气死我了。”右手反指一弹,嗖的一声,只见黄骠马前腿屈膝,将吴杞掀翻下马。
吴杞右肩着地重重的摔在地上,痛的他龇牙咧嘴,口吸冷气,肥胖的脸盘上冷汗直冒。“哎唷,你个死马,摔死我了!哎唷……”
绿衣女子捂住嘴,咯咯笑着,甚至怀里的松鼠也吱吱的说着什么?莫非连它也认为这个笨蛋太可笑了。
吴杞兀自躺在地下,嬉皮笑脸的道:“这马平日里很好的,不知今日怎么了,好生奇怪!”
“咯咯……哈哈……”绿衣女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吴杞似乎想起什么,一骨碌跃起,拍拍**,走过去牵住缰绳,却见马儿依然半跪在地,右前膝盖处血流不止。他摇摇头道:“靠你是不行了,只能靠自己了。”从马鞍上取下行李,背在身后,长剑插在腰间,左手捂着受伤的肩头,迈开大步,长长的影子向东延伸。
那女子怔在原地,口中嘟嘟哝哝,兀自抱怨不已。停顿片刻后,尾随身后,跟了过去。
月光皎洁,如水般倾泻在大地,巍峨的城楼一片银光包裹,斧钺枪戟,森列密布。入夜时分,城门紧闭,城楼幡旗飘荡,咧咧作响。
城门外的官道上,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清晰,黄莺一般的声音说道:“婆婆,这里就是武当山的地界了吧!”
那老妇人佝偻着腰,步履蹒跚,仍旧笑着道:“武当山在此以南约六十里路,这里算是武当的门户。”
“婆婆,武当三清道究竟是何门派,为何在江湖称它为三山一梵之首。”
“雪儿,江湖称‘三山一梵’,乃是‘武当山三清道,龙虎山正一教,华山的北帝一派和梵净山的大禅寺’。大禅寺为佛门境地,极少参与江湖纷争,而三清道、正一教和北帝一派均属道教,正一教重于‘符录’,北帝一派则重于‘内丹’,而三清道讲究‘儒、道、佛’三修,故而悟道最深,成就最大。”
“原来道教之中还有如此多的门类,不知谁的道法更厉害些?”
这二人正是荒郊古道上的老妇人和雪儿。
两人远远的瞧见城门下,一队人马折返,领头的中年汉子骂骂咧咧道:“王八蛋,就是不开门,这可如何是好?”
一人赶上前来,一张瘦长的脸,年轻但异常平静,却听他说道:“门主,前方十里外有个庄园,不妨到那借宿,明日再入城。”
为首的汉子点头道:“只能如此,你在前方带路。”
却听夜幕中马蹄声声,一骑马急驰而来,马上人左手捂着腰腹,右手握着铁锏,手臂缠住缰绳,直扑城门,马立身而骤停,悲嘶长鸣,马上人怒喝道:“开门,放我进城。”
城楼上的士官探头出来,答道:“城门已闭,明日赶早吧!”
马上人大声道:“这位官爷,在下确有急事,还望高抬援手。”
那士官答道:“城中禁令,岂敢违抗!兄弟,还是择日再来吧!”城楼上一个士兵附耳道:“将军,那人身上负伤,恐有什么军情?还当多问几句,莫要误了军机。”那将军嗯了一声,问道:“你说有急事,却是什么样的紧要事情?”
马上人见有转机,欣喜不已,答道:“我与内人在路上失散,贱内身染重病,恐无人照顾,心急如焚,还望大人开恩,让我进城吧!”他心中乱作一团,如果可以,早就嚎啕大哭了。
“狗屁理由,休再多言,回去吧!”城楼上一片喧哗。
马上人气极败坏,双足在马背上用力一点,欲从城墙跃过,只听铮然之声骤起,狼雕箭鱼贯而出,矢石如雨,朝着那人全身射来。那人从腰间抽出狼牙锏,拨开箭弩,饶是如此,身子在空中一顿,立时往下坠。那人急中生智,将铁锏插在城墙壁上,止住下跌,双手撑住身子,脚上用力猛蹬,沙沙作响,沙石细末纷飞,拔出铁锏,向上腾跃。
那将军见到如斯场景,大赞道:“好俊的功夫!”从守城士兵手里抢过弓箭,嗖嗖嗖三声,连发三箭,箭如飞梭,第一箭射向面门,第二箭射向下腹,第三箭射向狼牙锏。
那人侧脸避开第一箭,用铁锏拨开第二箭,却听铮的一声,狼雕箭恰好打在锏身上,势头迅猛,震的手掌酸麻。这一番阻滞,上升之势受挫,身子直挺挺的落了下去。

城楼上悠悠大声喊道:“我看你一身英雄气概,不忍杀你,最后一箭有醍醐灌顶之意,希望兄台莫再鲁莽,明日一早,城门大开,任君闲庭信步,自由来往。”乃是那守城将军爱惜其才,淳淳而言。
那人难得遇到对手,仰天长啸,豪气冲天,道:“今日我是定要进城的,你守城,我进城,各有所为,能者成矣!”
“你有万夫莫当之勇,可惜今日重伤在身,何故如此固执,岂非寻死路吗?”那将军叹息道。
“到底死与不死,不是言语可以定论的,我们还是功夫上见真章吧!”那人雄心万丈,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要报方才的一箭之辱,或许更应该是一箭之恩吧!
自古英雄惜英雄,两颗好胜的心此时急速膨胀,蓄势待发。
那人脱下上身短衫,撕成布条,包扎在腰腹,赤背裸胸,全身肌肉隆起,青筋错根盘结,黝黑锃亮。口中大叫道:“将军,可否借一壶酒!”
“好!”,一个皮袋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人手中。
右手拇指一推,叭的一声,塞子应声而落,提起皮袋,咕噜咕噜,贯入肚肠。要知这皮袋装满酒水,少说不下于二三十斤,但此人昂首痛饮,一气而成,竟将皮袋喝的点滴不剩。只见他面上微显红光,全身黑中泛红,紫气东来,隐隐中勇猛无敌。
城楼上下,众人皆傻眼干瞪,心想道:“寻常人喝上半斤八两,已经摇摇欲坠,不知东南西北,家居何处?然而此人一袋酒下肚,神采飞扬,更加精神了。此等海量,当真英雄也!”
却听到城楼上,一人鼓掌喝彩道:“好酒量,好气概,我苟活三十余载,今日才见到如此豪情的汉子!”
二月寒天,阴风阵阵,呼啸而过,刺骨冰冷。然而那人浑然不觉,赤背上兀自冒着汗珠。
那人双脚分开二尺有余,身子一拧,带起一片沙石,那人身子悬空旋转,遽然而起,飞沙漫天,层层叠叠,竟将其裹在其中,仿佛龙卷风,赫然是个强大的气流漩涡。城楼上的幡旗呼咧作响,只听啪的一声,旗杆拦腰折断,疾风劲急,只见幡旗卷入其中,登时碎成细末,四散开来。
“放箭!”城楼上命令道。百箭齐发,箭如飞蝗,仿佛要将那人射成蜂窝。奈何强大的沙石漩涡将那人罩的严严实实,羽箭犹如泥入深海,消弭不见,丝毫不能将那人逼退半步。沙石漩涡慢慢向城楼迫近,已逾一尺,骤然而停。众士兵不知何故,茫然不知所措。守城将军长臂屈伸,右手扣动三支羽箭,铮铮三声,瞅准漩涡中的黑影,疾如闪电,破空而去。
矢箭闯入沙石气墙,丝毫不为流沙碎石块所阻,径直射向那人上中下三路。那人暗叹道:“好强的膂力!”眼见矢箭迫近,隆起的肚皮微微蠕动,口中立时喷出一股如利剑般的水流,硬生生挡下三支迅疾无比的狼雕箭。顺势向前跃上一步,双掌猛推,怒吼狂啸,宣泄于天地。却见偌大的沙石气流如同受到强大的外力一般,猛然间直扑城楼而来。
“大家退后,俯身隐蔽!”那守城将军见到如斯场景,兀自气定神闲,镇定自若,面上毫无惧色。背身抓起靠在城楼一隅的一挺锈迹斑斑的长枪,伫立在城墙沿上。
大风骤气,杀气逼人,却见将军银铠甲胄,紫袍金盔,长枪挺立,紫色披风咧咧作响,气概甚乎神兵天将,真若子龙重生,二郎附体。
只见沙石漩涡,高过城头竟达十余丈,以泰山压顶之势逼近城楼,直逼得城楼士兵呼吸难为,胸闷难当。那将军手中长枪画圈而出,枪头处**一团紫色光圈,径直飞向沙石气墙,嘣的一声,将灰色漩涡从中豁开一个大约丈余的紫色空洞。
那将军笑意盈面,料定胜券在握。陡然间面色一愣,见那偌大的洞口往中间紧缩,沙沙之声大作,沙石滚动,霍然而成一体,完好如初。
将军将长枪舞起,身子跃在半空,身影飞动,天空中霍然间出现一个紫红色的篆书体的“定”字,喝声如雷,“定”字四周赫然出现八个楷书小字,围着中间斗大的“定”字,悠悠转个不停。城下那人定睛细看,原来竟是“卓然乾坤,虚怀以待”,那人暗自点头,诺诺道:“怪不得如此厉害,原来竟是‘灞血枪’宗凯之。闻名未曾见面,当如是矣!”
却见紫芒乍起,“定”字飞腾升天,穿过白云,消失不见。忽然之间,天空中九束紫色光芒穿云而过,射向大地,中间一束尤为巨大,直直的罩在沙石气流的中心,另外八束光线细小微弱,忽明忽暗,围着中间的巨大光束旋转,劲速快捷。咝咝声响,沙石遇到光束,如水遇骄阳,蒸腾不见。紫云天将,将高逾数十丈的沙石漩涡愈压愈低,厚重尘土四处乱飞,砰的一声震天巨响,只见城门外的赫然出现丈余宽,半人深的大坑,大坑的正中央兀自站着一人,赤背裸胸,手中的铁锏上血顺流而下,嘀嗒嘀嗒,不曾停歇。
嵯峨的城楼上,紫袍随风荡开,长枪插进厚厚的城墙上,慢慢的脱下金色的头盔,长发在风中散开,随意厮磨着沧桑的脸。
立于崩时,面不改色,此英雄也!
城楼下那人缓缓跨出坑**,牵过马缰,背离城门而去。寂默的身影,在银色的月光下,格外的冰冷和孤单。嘣的一声,那人单膝跪地,鲜血狂喷,瑟瑟发抖的身躯坚强的直起来,向西踉跄而去。
“西北十里处,有一处庄园,可到此地借宿一宿,待到明日,我当翘首迎君!”将军的声音绵长舒缓,城下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人埋首前行,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冲刷着懊恼与失落,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到胸膛。显然在适才的比斗中受挫甚深,血在如铁的身躯中渗出,汇成细流,一条一条,在炭黑一般的肌肤上蠕动,仿佛血蛭饮血,欢腾跳跃,竟似活得一般。
雪儿目睹眼前的一幕,从这个人飞驰而来开始,她从来没有移开目光,她觉得这个人如此熟悉,似曾相识,仿佛自己的血液中流淌着和他一样沸腾炙热的力量。眼见他从身边走过,想开口说话,却被老妇人拽着衣襟,作噤声状。
夜色已深,远远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那一队人马驻足良久,那青年道:“想不到失踪江湖十年之久的宗凯之竟然做了守城将军,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只是今日一战,他终究难以遁形。”
领头的汉子,神色严峻,道:“宗凯之倒是引不起什么风浪,而是‘玄郎君’杜羽丰再现江湖,看来血雨腥风,怕是在所难免了。”
那青年狞笑道:“今日玄郎君大败而回,魔教终究成不了气候。”
领头的汉子不以为然,郑重其事的说道:“玄郎君适才带伤而来,已然英勇如斯,虽落下风,仍能全身而退,既是这般功夫,宗凯之便不如多矣!”
那青年突然心生一计,附耳道:“眼前玄郎君身受重伤,我们何不趁此良机,取其首级,即为江湖除一大害,同时可以在江陵会剑上大显威名,振兴门派,指日可待。”
领头的汉子向四周扫视一遍,见西南面的大树边立着一老一少,穿着破烂,俨然是左近的村野妇人,心中稍安,冷声道:“此计甚好,只是玄郎君英勇非常,若是没有十足把握,断然不可行此冒险之事!”
那青年嘿嘿干笑几声,道:“门主何必多虑,强弩之末,惊弓之鸟而已。未必要费多少功夫,也可取其项上人头。”
领头的汉子忙追问道:“如此最好,却不知该当何为?”
那青年低声道:“玄郎君适才一战,耗元费本,俨然已灯枯油尽,只需派几个本门高手,悄悄跟在身后,俟机行事,保证万无一失。”
领头的汉子笑道:“事不宜迟,你赶紧安排。”顿了顿道:“吩咐他们改装再行,万一事败,恐怕魔教寻仇。”
那青年一怔,忙道:“且不可换装,成则树威,败可扬名,与本门反倒有百利而无害,提升声望,扬名中原武林之日近在咫尺。”
领头的汉子沉吟许久,缓缓道:“终究不能冒险,西南边陲本就是魔教根本所在,本门与魔教比邻而居,若是魔教清剿,中原武林鞭长莫及,本门必亡!切不可失之均衡,坏我兴复大计!”
那青年立马按辔,心道:“此人性情柔弱,优柔寡断,如何成就大事?”
一对人马向西驰去,马上众人神情严峻,如临大敌。唯独掩后而行的青年,向树旁的老少多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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