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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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都是狂风暴雨,阴风怒号,端阳节就这样草草地过去了。
永阳王靠在窗前瞧着雨势越来越猛烈,雷声震耳欲聋,心下大为烦躁。
三皇子知他是为出兵之事忧心,宽慰道“过了今晚许就能雨过天晴。”
“但愿如此。”永阳王仍是忧心如焚。
刘昭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沈长遗身旁,笑道“父皇比你还要着急!”
沈长遗听了转身向刘昭微微一笑,眼中大有感激之意,刘昭心中一喜,拉着沈长遗坐在了软榻上。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都更深知对方的脾气禀性,互让一步倒是能和睦融洽起来。
这时忽有人来报,皇上有急事要与殿下商量。
三皇子听了忙换了衣裳起身走了。
大雨滂沱,雷声一阵似一阵紧,几有樯倾楼阁坍塌之势。永阳王心中一紧,又忆起三年前也是这样……雨水和着血水冲洗着东离山,好像连山也被染红了,而那些北羌人诅咒怨恨,……不,不能再想了……永阳王抱着头,后悔不已。
“小王爷,小王爷。”老总管急急摇着沈长遗。
永阳王被吓了一跳,半天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总管禀道“好像是承华殿被雷劈了!”
“什么?”永阳王大惊。要知雷劈宫殿可是不详之兆,再被有心之人说是出兵不吉苍天降怒,那可就……
“皇上和大臣怎么说?”永阳王急了。
“皇上派殿下去安佑寺祭祀求……”
永阳王缓了口气,“怎么不一下说完,被你吓死了!”
老总管哭道“可是殿下要在寺中待好几日吃不好,睡不好……”
“好了,好了,老总管你不要哭了,再哭就背过气去了。”
老总管放声大哭“皇上啊,奴才对不起您啊……”
“老总管,你听本王说,你赶紧给三哥收拾东西,送过去才是真的。”永阳王脸都黑了,暗道“怎么又来这一套。”
“是啊,可是吃的哪,殿下他日理万机,吃素怎么成啊!”
永阳王无可奈何叹口气“好,你明日去把我家的相梦、飞雨、落花接进宫来,咱们给三皇子单做素斋。”
“那老奴先谢过王爷了。”
永阳王拖长音调“不敢当。只怕有人背地里骂本王没良心哪!”
“谁敢?老奴第一个与他拼命!”老总管的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红。“殿下对王爷的心意是天日可表……”
永阳王也不答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瞅着老总管,到底是年纪大的人,经不起这样热诚的目光,所以,老总管跑了。
永阳王望着桌上三皇子未批完的折子,轻摸着他走时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眼中透出了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担忧。
永阳王这边忧虑不堪,有人却比他还要焦灼。
镇远将军府书房中,徐宗明愁眉紧锁游疑不定,众谋臣心腹坐立不安,谁也不敢开口。
平先生小心问道“难道将军愿一生与人牵马坠蹬?”
“噶啦”一声,一个惊雷在黑夜中爆起,房中众人望着窗外心惊胆寒。徐宗明冷冷笑道“那黄毛竖子休想压在我的头上!”
平先生闻言大喜,道“永阳王自诩英豪,然北羌兵马一出,弃甲抛戈,望风而窜,弃金城,走端阳,又新败于东离山。归朝后却骄横跋扈,目中无人,非但依仗权势羞辱右骑都尉鲁元,更几次三番与将军为敌,坏了将军的大事。他日永阳王得胜还朝,焉能有将军立足之所?怕只怕无容身之地事小,身家性命亦难保矣!”
徐宗明沉闷道“依先生之言,徐某岂非要由人宰割?”
福官捧茶笑道“将军,今三皇子率锦衣军出宫祭祀以安众人,皇上又把宫中禁卫军交给将军,可见皇上信任将军而不信永阳王,若不趁此机会除掉沈长遗更待何时?”
平先生亦道“正是如此。”
徐宗明眉头一皱,疑虑地瞧着福官,心道“他怎么也这样恨永阳王?”
福官笑道“怎么,将军怕了永阳王不成?”
徐宗明听了此话,再无暇多想,眼中厉芒一闪,下令道“无论如何一定要除去沈长遗。”众人领命分头部署去了。
平先生与福官穿过回廊,迅速地隐身于暗夜中。
平先生见四周无人,单膝向福官跪下,含泪道“姬姜王子,大仇将报,乌珠王在天之灵定会得到安宁。”
被称为姬姜王子的福官凄然一笑,泪如雨下。
平先生面色狰狞,恨道“王子受尽屈辱折磨,臣定会让永阳王加倍偿还。”
姬姜仰面长叹,“姬平,你起来吧!我是天之子民,迟早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姬平犹恨恨道“他活埋了我乌珠族三万人,只杀他一人就太便宜他了。”
姬姜听到往事,心早就疼得蜷缩起来,定定神喝道“不可多生事端。沈长遗本就狡黠多智,万一他要有所察觉岂非前功尽弃。南安单于只给咱们这一次的机会,你听明白了。”
平先生无奈道“遵命。”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二人含恨扭曲的面容。
与此同时,永阳王也被闪电后的雷声惊醒。沈长遗披着衣裳,走到窗旁,推开木窗,望着黑沉漆黑的夜色,心中俞加慌乱不安,暗骂自己道“真是荒唐,怎么总是想起三年前,……不过几个死人,还怕了不成?枉你还征战多年!”话虽这样说着,一颗心却突突直跳,再看看这雨借着风势越发不可收拾,永阳王更是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才重又睡去。
“你连妇人幼儿也杀,你不得好死……你好狠毒,我们做鬼也要找你索命……我们是天之子民,天神是不会放过你的……”哭声、咒骂声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压得永阳王几乎窒息。
“不,不,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沈长遗翻身坐起,冷汗涔涔。
“不怕,醒一醒,你是在做梦啊。”有人温柔地轻拍着他。
“相梦”沈长遗喜出望外,一下扑到了相梦的怀里,不敢相信地问道“我是在做梦吗?”
“做梦?捏一下就知道啦!”飞雨边笑边在沈长遗的脸上狠狠地捏了一下。
“疼死了,飞雨,你疯了?”沈长遗摸着脸大骂不已。
“哼,咱们为了你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可你哪,连个信儿也没有,相梦姐姐不知哭了多少回,你有没有良心?”飞雨气势汹汹。
沈长遗讪讪地别过脸,不敢吭声。
旁边的宫人们看得都惊呆了,心道“这小王爷对着三皇子都不是打就是骂,居然对个婢女这样的忍让,真是见鬼了。不过这两位姑娘还真是美人哪!”宫人们哪知道相梦等人都是沈长遗幼时太后为他特意挑选的随身服侍的婢女,身份非同一般,感情自是深厚!
“哎,落花哪?”沈长遗眨眨眼,转开话题。
相梦伺候他穿好衣裳,笑道“落花被宁德小侯爷接走了!”
“锦熙?怎么回事?”沈长遗一头雾水。
“宁德小侯爷喜欢上了落花,自然要带回府去。”飞雨像是一肚子的气。
沈长遗听了皱皱眉,问道“落花可愿意?宁德侯爷的意思哪?”
相梦笑道“落花很喜欢宁德小侯爷,有太后做主,宁德侯爷也说不出什么,你就别操心了。”

永阳王心想“是啊,锦熙是最得宠的,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去摘。”随即也笑了,指着飞雨道“都是她话里带着气,我才以为怎么了。”
飞雨冷道“我是奴婢,有什么资格生气?”
沈长遗叹了口气“真是奇了,谁又惹你了?”
“你……”飞雨说不出话。
相梦劝道“好了,一见面就要吵吗?宁德小侯爷与落花是一个天真,一个无邪……”
“嘻嘻,是一对儿傻瓜!”沈长遗捶床大笑。
飞雨也笑出了声。
相梦一人给了他们一下,笑骂道“什么傻瓜,是一对绝配。还是这么淘气,怎么了得!”
“以后,娶个厉害的永阳王妃才好。”飞雨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相梦,你看她,欺负我!”沈长遗赖在相梦的身上。
“飞雨……”
“怎么,我说错了吗?难道我们能陪他过一辈子,他要娶了王妃怎么还会留下咱们……”飞雨哭着跑到了外殿。
沈长遗闷闷地垂着头,心道“这次能不能从北羌回来还难说,还娶妃?哪跟哪啊!”
相梦也叹了口气,轻哄着沈长遗“别理她,落花走了,她心里不好受。”
“飞雨是不是也想走啊!她要想走,我不会拦她的……”沈长遗垂头丧气。
“你”听到这话,飞雨跑了出来,哭道“你真有良心,你,我知道你心里就有一个寒玉姑娘,可你才认得她几天,她给你做过什么?我和相梦姐姐、还有落花才是从小陪着你长大,你没良心,居然要赶我走?”
“你别冤枉我好不好?”沈长遗头都要疼死了,最近真是倒霉透了,每个人都要找他的晦气……
相梦听着飞雨的话也失了神。
老总管进来一看是这样情景,忙笑道“多亏姑娘的厨艺了得,我家殿下……”
“啊,老总管,你把早膳给三哥送过去了?”
众人大笑。
沈长遗奇道“笑什么?”
飞雨擦擦眼泪也不哭了,笑道“你,真是,都午时了,还早膳哪!”
沈长遗哼了一声“外面黑沉沉的,谁还分得出早晚。”这些人听了都叹了口气。
“对了,三哥还好?”沈长遗束好玉带。
“殿下他很好,就是惦念着小王爷。”老总管笑得开怀。
永阳王“嗯”了一声,随手扔过去一面玉牌,道“把这个给三哥,有什么事可调动附近的黑衣军。”
老总管接过来,喜道“老奴代殿下谢过王爷。近来外头的确是不太平。”
永阳王愁苦道“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就在这时,有人禀报“安平世子与永乐郡主到了。”
安平世子刘普一见永阳王就笑道“长遗”话还没说完,沈长遗就扑上去揪住了安平世子衣领,骂道“你还敢来,你知不知道我那天成了什么样子?”
沈恒娥也揪住了永阳王的耳朵“还不放开他。”
“恒娥,到底谁是你亲哥哥啊!”沈长遗仰面顿足。相梦等人掩唇失笑。
刘普讨好地把头埋在恒娥肩头闷笑。
永阳王抚著额头,叹息一声。宫人们再次惊呆“原来这小祖宗更怕他自个儿的妹妹啊!”
沈恒娥点点沈长遗的脑门“以后不许你再欺负他!”
“不会”沈长遗笑得勉强。
“是吗?”沈恒娥抿唇轻笑显是不信。
沈长遗大叫“好妹妹,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你还是要骗喽?”
“不,不,我哪敢啊!”沈长遗就差没指天立誓了。“好了,你们全都下去。”众宫人应声而退。
“你要去打仗了,自己可要小心,别像上次……”沈恒娥抽抽噎噎地哭了。
沈长遗没想到恒娥突然就哭了起来,忙推开安平世子,半抱着沈恒娥笑道“我的恒娥长大了,怎么还要哭鼻子哪!”
沈恒娥破涕为笑“你可要当心,不要像几位王兄一样……”说着恒娥又要落下泪来。
安平世子也哄道“他那么机灵,不会有事的,要我说,南安单于才要倒霉了!”
永阳王拉着恒娥坐下,笑道“下这么大的雨,就别跑出来了!”
安平世子冲沈长遗打个眼色,永阳王会意,一回身就点了沈恒娥睡**,又轻轻把她抱上床,才笑道“说吧!”
“禁卫军归徐宗明了。皇上摆明了不再信我的御林军。”安平世子一脸愁苦。
“也不见得,你不用自己吓自己。”永阳王拍了拍安平世子。
“这时候,也太……一不小心就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永阳王沉思了一会儿,镇静道“的确是不好办,我的中路军已回了彭城,现在建康城中所剩不过五万人,还不说有人时时盯着他们。你的御林军也不过三万人,可光禁卫军就有十万人,还都是守着内城,一不小心……”沈长遗比了个手势“死的就是你我!”
“你说怎么办?”
“我要回北羌,你们能支持多久?”安平世子明白沈长遗的意思,他是问拦着皇上换太子能有多久。
“三个月,不能再长了。”
“三个月。”沈长遗拈量一阵,冷静下来“两个月就够了,万一有事,我一定能率大军而回……”
“两个月能灭掉北羌吗?”
永阳王叹道“至少能打过东离山。咱们现在并无必胜的把握,就不能轻举妄动。再说如果朝中一乱,不管谁输谁赢,钱粮都会短期供应不上,乘风还能拿下金城?到时得利的还是北羌,绝不能干这种蠢事!”
安平世子气极“怎么三皇子不是姨母的儿子啊,真是白白添乱!”
“是啊,他要姨母的儿子就好了!”永阳王笑了笑。
忽然,永阳王抬手按住了安平世子肩胛,刘普闷哼了一声。
“你受伤了?”沈长遗满面不悦。
“没什么,不过是几个小贼。”安平世子遮遮掩掩。
“胡说八道,小贼伤得了你?”沈长遗脱下金丝甲衣掷了过去。
“给了我,你怎么办?”安平世子不肯要“你的经脉被封住只剩了三成真力,……”
永阳王嗤笑一声“你怎么这样啰唆。”
安平世子呐吶无语。
“你穿上,我还有一件刀枪不入,水火不浸的天蚕衣。”
安平世子推脱道“不成,太子也受了伤,你还是把金丝甲衣给他得了。”
永阳王冷道“你先穿上,你们是一齐受的伤?”
安平世子点点头。
永阳王勃然大怒“你们又出宫了,你还知不知道分寸。”
安平世子满面羞愧。
沈长遗强压下火气“算了,也不能怪你,你多派人护着太子。南安单于……”
安平世子道“我都照你的意思办了。”
“哼,也许这次真的能灭掉北羌。”沈长遗眼中闪过杀气。
“七哥,你又骂小普。”恒娥醒了。
沈长遗忙扶起她,笑道“没有,七哥没骂他。你做梦啦!”
“我怎么睡着了。”沈恒娥纳闷不解。
永阳王轻笑道“你太累了。”
安平世子也道“咱们该回去了。”
永阳王命人送走他们,心中越发空荡失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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