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庙堂高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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阏与之战后第二年,正是王31年(公元前269年),父亲赵奢因为大破秦军,却在半百之年来了官运,很快就成为赵国武将之首,大将军。在赵王何的有意扶持之下,赵奢被封为马服君,马服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赵国宗室中新兴的一派势力。那一年,刚好22岁的赵括也因军功、赵国宗室的出身――当然,还有因父亲的关系,赵王何的扶持,而使他有机会站在了朝堂之上。
那些日子里,最让赵括高兴的事,不是父亲赵奢被赵王何封为马服君,而是站在朝堂百官之末,看着天下闻名的老将廉颇红着眼,不服气地眼巴巴瞪着父亲指点赵国兵事。
以赵括现在的官职,不过是能赤着两足立在众官的身后,大殿最南面的一角;想要亲身参于朝中议事,在百官面前一展自己的一身才华,不过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可是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满,虽然百无聊奈,却又可以自寻其乐。他远远地看着廉颇又在殿中跺脚,听到他大声骂娘,于是就寻思着廉颇心中一定在后悔:他廉颇老爷子去年为什么不出动请战,结果成就了父亲的一世美名。
不过赵括回过头来又想了一想,感到这位胡须在战场的血雨中被染的花白的廉老将军,也是位不得志的名将。
在赵括所生活的这个被后人叫做战国的时代,衡量一个为将为臣之人是否成功的标准,不是他做了多大的官,手握多大的兵权,而在于此人能不能封为君候之爵。
论功勋,廉颇可是说是战功卓著,在赵国,除了赵奢一人之外,可以说是无人能比。论资历,他和赵奢、乐毅一样,是武灵王时代所涌现的众多青年将领之一。
当廉颇眼看着赵成、赵胜,连战绩平庸的赵豹拜为封君时,而自己却还只是一名将军时,年纪已经不小的他着急了;由是每有战事兵祸,他往往是第一个站出来请战的人;可阏与之役,他却鬼使神差地成了个主和派,还落下了“怯战”的坏名声。
自诩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有攻城野战之大功”的廉颇戎马一生,在兵事上只有两大败笔:一是麦丘之战,三攻麦丘而久克不下;二是阏与之战,战前怯阵――偏偏就是这次两战役,又成全了赵奢的英明,让赵奢封爵称君。所以也难怪与赵奢一般年纪的廉颇,却像个老小孩一样,处处和赵奢闹别扭。
“后人所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也不过如此吧……”春风得意中的赵括,对父亲的“政敌”廉颇却是充满着诗人般的复杂感情。
默默地看着两位华发白须的名将如孩童似地,在朝堂之上,为了诸如每天给战马供多少草料的小事,而争执得面红耳赤,正是少不经事的赵括的一大乐事。
乐事归乐事,那日夜里身死长平的梦,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中,成为了青年赵括挥之不去的阴霾……
看着自己血淋淋站在高岗之上,挥剑向前,却又中矢而倒地的样子――梦越来越清晰了,赵括不得不开始盘算:要怎么样才能去躲过这场杀身之祸呢?回想起童年时代,本意是为了躲过被脏水淋湿,反而既弄污了衣裳,又为恶犬所伤的往事;赵括不由地在三伏之天,打起了冷颤:“我真的就会这样窝窝囊囊死去。留下一个千古骂名吗?真的好不甘心啊!”
赵括手中紧握玉圭,额前渗着点点汗珠,他又在发呆了。
赵括只顾着为自己的生死之事谋划,却没有发现,赵国朝堂之上的种种异像和微妙变化:他只是把廉颇与父亲赵奢之间的不和与争执,看成由真人出演的戏剧,却没有看到赵国朝廷之上,已经渐渐分裂成了两派人马。

其中一派是以平原君赵胜和马服君赵奢为首的一文一武两位赵国宗室贵族;而另一派人,也是一文一武,文的是名相蔺相如,武的是名将廉颇,他们这派便是赵国的平民集团。
这两派人马,为了自己的小集团的利益,相互倾轧,俨然把赵国的朝堂当成了自己表演的舞台。每每朝议,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搞得庙堂之上是一片乌烟瘴气。而两派之中,又以性子刚烈的廉颇和秉性正直的赵奢之间争吵最为激烈。凡是在无伤国家的“小事情”上,二人往往是一个指东,一个说西,有时意见不和,必定要争得面红耳赤,甚至都发展到了挥拳舞腿的地步。
“好在大殿上不允许他们这此武将执兵刃而入,否则,依这两位忠直如火的老将的性子,必定会有一场血溅朝堂的械斗上演。”赵括有时会这样恶趣地想到。
在“不孝子”赵括把发生在廉颇和自家父亲赵奢之间的党争当成乐事之时,他却没有注意到,在这庙堂之中,王台之上,还有另一个人,在私下里笑得最开心。
此人便是本应该为了朝臣的不和,而忧心重重的赵王何。
此时此刻的赵王何面带着一切皆握在手地般自若的浅笑,如天上的神明一般,俯瞰看王台之下,为鸡毛蒜皮之事,争吵得不可开焦的两帮子臣子。赵王何并不生气,却和赵括一样,美美地欣赏着众臣工在自己面前演出的党争好戏。
赵王何,后人称他为赵惠文王何。比起他那个以胡服骑射、灭中山国而永载史册的父王赵王雍(赵武灵王、赵雍)来,他是位不那么让人瞩目的乱世君主,甚至后世以“平庸”一词来概括他的一生。可是正是在这位“平庸的王”的治下,赵国迎来了其霸权的颠峰时代。
对外,赵惠文王通过数次联兵讨秦,把经过商秧变法后,渐渐强大的秦国的势力压制在了西北关中一隅,使这个和赵国同宗的强国不得挺进中原,只好改攻巴蜀、楚地。他更借着五国伐齐的机会,把当时天下第一的强国齐国打成了二流大国,占领了济水两岸最为富庶的产粮地。
战国中期的东西两个国君自诩为“帝”的强国,先后败在了“平庸”的赵惠文王的翻云覆雨和纵横捭阖之间。赵国就是在赵惠文王的统治之下,东占齐国济西、济东的百里沃土,北拒匈奴于塞外筑千里长城之外,西压强秦兵锋于河东,成了与同姓同氏的秦国并立天下的一等强国。
对内,赵惠文王先是在沙丘宫变中利用祖叔赵成,和大将奉阳君李兑把对自己王位构成威胁的哥哥安阳君赵章杀死;又在五国伐秦时,把国相赵成和领兵在外的司寇李兑这两个在赵国专政数年的“轼君之臣”分而制服――一场漂亮的“兔死狗烹”之术非但未引起群臣自危,反到是引出了蔺相如与廉颇那“将相和”的千古美谈。他更是一手扶持、提拔起如廉颇、蔺相如这样的平民、国人出身的名将贤相形成平民集团,让他们与赵国宗族势力相制衡。
渐渐的,赵国成为战国时期,君主权力最为集中的国家。赵王何的政令可以畅通无阻地在插着赵国腥红色旗织的土地上贯彻。这在君权、相权相互钳制的战国七雄中,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赵王何轻轻地拈了一下,下巴下面已经微微生出一两根银丝的胡须,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众臣们知道,他们的王要出面调停了,而他们在朝堂之上的演出,也要在这一声咳嗽之后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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