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王剑与女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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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赵括选择了独自地走在繁华而喧闹的邯郸南市上,而没有与父亲赵奢同车而行,他想要一个人静静思考一下了。
邯郸街市上的行人,还是好似溪中群鱼般如常穿梭。可在目光呆滞的赵括眼中,却别无他物。他并不是为当日朝上赵王口头许诺的大将军之位而兴奋得忘乎所以,却显出一脸如丧考妣的愁容。
“大将军,大将军……等一等,大将军?我好像记得在我梦中,我全身插满了箭杆之时,身边众人称我为大元帅!
以我赵国兵制,大将军是除王上以外,拥有最高兵权之人。在大将军之下才是左右将军、裨将军、都尉、伯长、卒长、什长、伍长……
大将军之职一国之中,可以说是‘一王之下,百将之前,万兵之上’的机要职务。到了战时,徵调全国地方之兵,大将军往往会被王上授于大元帅之名,以统领一国之军……
大将军、大元帅……我的梦,就要应验了!”
街上行人中,自然有认得赵国权贵的攀附者。他们一见当在今王上跟前红得发紫的马服君家的大世子,便凑上间来寒喧两句,然后邀请赵括饮酒作乐;可是赵括一如既往,学着父亲赵奢清明的风格,有礼地回绝了对方的盛情;只是今天他脸上好冷冷清清的、如丧考妣的表情,更让攀附者精神上再吃了一回闭门羹,也让他们断结交权贵以谋私利的心思。
摆脱攀附者的纠缠的赵括又一个人,形支影单地走在了熙熙攘攘的街上……
也正是从得到可能显身死长平的前兆,而使赵括变得郁郁寡欢的那一天起,高傲与高洁这两个意义相近、褒贬却完全相反的词,便成了邯郸人形容他时最长用的词汇。
当然,在生活问题上,和父亲赵奢一样是粗枝大叶的赵括,自然不会去注意人们的议论,他还是那样我行我素的独步一人或乘一单骑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邯郸市井们看到这位原本意气风发、好走狗遛马、狭弓仗剑的少年赵括,渐渐得显得老成了许多。于是大家以为他是大器早成,将来必为赵国柱国之将材;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生死之事整日悠心。
不与贵胄恶少为伍,沉迷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之乐的好名声在赵括不经意之间,流传在到了整个邯郸。他的声望不太没有因为自己的特例独行而下跌,反倒是看涨,更有人尊称其为“马服子”。
因为担心自己将不久人世,于是赵括也对唯一的弟弟,年幼无知的赵牧多有照顾,两兄弟的感情也是亲密无间――马服家兄弟和睦,又成了这个兄弟相争之事为家常便饭的时代的一段佳话;可是没有人知道,赵括不过是在培养马服家新的继承者,未来马姓一族的始祖赵牧。
如此一来,赵括的好名声,连着“马服子”的尊号一起传到了赵王何的耳中;年少有为的赵括自然也就更受自家君王的重视。不过多日,他便从赵王手中接过了主管赵国兵器制造的官职大攻尹之职;又过一年时间,因为他在任上的改进冶炼之术、兵器铸造之法等政绩,而更进一阶,成为中央一级的督造主管,邦司寇。虽然这些“法、术”都是赵括效梦中所见后世之人的本事,不过能把这些模糊的梦景,一一琢磨出来,也算是他的能耐;可赵括还是在心中或多或少地谴责自己贪后人之功了……
似乎,赵括现在做的官职皆是只与行军作战沾了点边儿的文员,看起来离当初赵王何当着臣向他许下的大将军之位越来越远了,于是他也心宽了许多。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在睿智赵王何心中,已经把他视为一柄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亮出的利刃,而将他雪藏在了身边。
那一年,赵括不过也是22岁,正好和那个他说仰慕的,已经作古的屈原为一样,在生命的第22个年头上达到了一个巅锋。
赵王何不是楚怀王,他不会在众人面前眩耀自己珍视的“利剑”,使“利剑”锋芒毕露,折损太早。每每朝上奏对完毕,赵王何总是会对赵括投来赞许的目光,然后微笑着说上两句褒奖的话,却不给赵括什么实在的赏赐。可是赵王的眼神、语调,像是在赵括看到属下的匠人正在细细琢磨尚未开封的好剑时,那种期待与得意的神情――赵括也渐渐明白了君王的心思。

君王的宠爱,反而成了初露锋芒的赵括最大的畏忌与心病……不时的叹息,忧郁的神情,还有不时“发明”的新农具、武器,都成了邯郸人对马服子的印象…….可是,除了众人赞美和嫉妒的语言,却没有人去追问赵括为什么叹息,为什么忧郁,又为什么有赛过鲁班的技艺。
也许,在那些日子里,唯一可以让赵括倍感宽慰的事,便是他看着他梦中的姑娘琬儿,那碎步远去的柔美背影了。
美丽大方的琬儿是马服君府上的一名近身婢女,不过,她可不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
这位琬儿姑娘的身事很是可怜。
她的出身可谓高贵:其祖父是赵国安阳君赵章,赵国北部三郡,代、雁门、云中的最高执政者。
这位显赫的地方执政官赵章,是“一代雄主”赵武灵王的长公子,是本可能成为赵国国君的大人物。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沙丘宫变”,不光暂时中断了赵国的千秋霸业,使其国力由盛转衰,安阳君赵章被弟弟赵何,也就是后来的赵王,设计杀死在了沙丘离宫之中――不过数月,已经成为主父(太上王)的赵武灵王也被权臣李兑与赵成活活饿死在沙丘离宫里。而轼父篡国的罪名,自然的就由死无对证的安阳君赵章背了。
这一变故,让身为安阳君一支血脉的赵氏宗亲,皆成了阶下囚――当“沙丘宫变”数年后,琬儿出身之时,她也像她的父亲、死去的祖父一样,被剥夺了姓嬴氏赵的权利,成为王室的奴隶。
后来,她的叔公,也就是现在的赵王,惠文王赵何,念在血亲之情或者是出于对哥哥的愧疚之情,更是看在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儿之身,便放过了他这个可怜的侄孙女。赵惠文王不过还是把本可能成为公主的她贬为带有奴隶性质的“庶子”,罚到赵括家为官婢。
当从伐齐战场上回来的赵括,第一次在家中看到这个惹人怜爱的女孩之后,就盼望着再次从战场上归来时,能看到她的笑。
看着女孩充满忧愁的脸上,那如乌云间透出的天光般的笑,是身为懵懂少年的赵括心中小小心愿――粗心的大男孩,却没有注意到只有他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才能看到她的笑…….
战国,就是这样的时代,大小战争不断。打跑了虎狼之秦又去远征更加暴虐的匈奴,救了大梁之围又解了光狼城之困,还要时时提防作为盟友的燕国。
随着父亲赵奢因战功被赵王封为马服君,时乖命蹇的琬儿也从赵庭的官婢成为了赵括家的私婢。当青年赵括从阏与血战而归,再次注意到琬儿婆娑娇美的身影之时,他的两腮已长出了柔柔的胡须,他的心跳也开始为她加速;但赵括却不知琬儿的心中,又是在挂着什么,谁会又是她的春闺梦里人。
赵括不止一次想要将他所思慕的好琬儿拥在怀中,然后轻轻地亲吻他心目中真正的公主。他甚至遐想道:在那一刻,他一定会是天下底下最幸福的人。
“那管什么战死长平,只要我能和琬儿在一起。就算是死一百次,我也愿意!”赵括傻傻地想着,笑着,却没有看到琬儿也在某个角落里痴痴得注视着他。
可是赵括始终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他的心事,当然也包括他所依恋的琬儿。不谙世事的少郎总是害怕探测温柔似水,当然也是深如海底的女儿心。
直到有一天,在母亲的命令之下,虽然地位低贱,但血统高贵的琬儿以香汤沐浴、梳洗打打扮之后,被送到忐忑不安的赵括的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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