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真才也需牛刀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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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子此时的心思还在让他倍感新鲜的沙盘作业上,不经意间又心直口快地当回“聪明人”,说出了他的见解:“李斯师兄可比我聪明啊。我们就用钓鱼来打个比方吧……
我,缭是那蠢笨的鱼儿,图慕荀子老师的学问,便咬了大公子的饵――只怕是将来学有所成,也只好呆在我的大公子师兄身边效力,当不得隐秘山林的世外高人了。”
“是啊,你是够蠢的,居然把你师兄我比作那用心歹毒,一心引鱼上钩的钓鱼人,有这样比的吗?”赵括开玩笑似地,就着手中木条轻轻地打在缭子的脑袋上,就如那次友好的用玉圭打好友乐乘一般。
赵括清楚,自己以前对待属下部众,皆以真性情相对,视之为友人,用的是一个“情”字加以笼络;待人如兄弟朋友,这招对入世不深,和自己一样任情任性的缭子自然管用。而应对像李斯这样的小人、能人,他也只好有样学像,学着君王们的样子,来点自己最不想用,却又不得不用的心术了;更要让李斯知道,他赵括的厉害,让李斯明白:马服君也是大有为之人,跟着马服君,准没有错。
“师兄你用的是直钩,我是愿者上钩!”缭子看赵括面带微笑,想他师兄必是心中明媚有喜,于是打趣道。
“少费话,接着说。给我和老师说说你李斯师兄的聪明处是在什么地方?”赵括要缭子继续往下说。
“这个……还是钓鱼,就是鱼和钓鱼人颠倒了――大公子师兄是鱼,让李斯师兄给钓了,而这鱼铒就是李师兄的才情……”缭子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又得意起来,脑袋一摇,又把话说过了头:“我们荀子老师就是李师兄的鱼竿!”
“胡口,怪不得你就学了点鬼谷先生的皮毛,就敢出山来招摇撞骗。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怎么诋毁李斯师兄,连荀子老师也盘算进去了!”赵括终于借着还有点不知深浅的缭子之口,把李斯的嘴脸在荀子面前暴了光。
“这……对对,师兄教训得是,儒家最将就的便是尊师爱徒,荀子老师爱李师兄至如此之深,他断然不敢坏了儒士的节操和良心,把老师当鱼竿使。”缭子自知自己太过聪明,马上补救道。话到这里,赵括、缭子还有荀子,已经对李斯在此事上的作为,心知肚明了。
可在表面上,赵括还是要顾及荀子的面子,不能让他落下个择徒不严的毁誉,于是说道:“所以你小子是太会用鬼谷心术,用过了头,把人全往坏处想――李斯师兄不过是担心自己才学不够,羞于为我所用,所以故意躲着我们罢了。”
“那荀子老师还说过:人之初,性本恶咧!”缭子把头一扭,又将赵括的话顶了回去――可缭子轻浮,在赵括的眼中,就像是看到数年前的自己:一身才气,敢说敢言,毫无世俗虚礼的顾及;于是赵括忍了缭子的狂言,只是对他一笑了之,心中更加了一份对他的器重。
赵括又看了看荀子,只见这位老先生已是默默无语,八成是在反省自躬,就如他自家书中说的那样: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缭子知道自己现在是多说多错,又想弥补,于是轻拉赵括衣袖,做出鬼精的样子道:“先前大公子师兄打缭打得对,我细细想了下,其实李斯师兄学的不是姜尚姜太公,他是在学那上古的贤人许由……”
“许由……李斯在学许由……”赵括经缭子这么一说,才想起,把李斯现在的小动作比做姜太公钓鱼,还不是十分恰当,而把他比作那先贤许由的事迹,倒是更为妥帖得当。
“先贤许由……”荀子师徒三人便开始回忆那传颂了两千的历史掌故……
许由是五帝时代的名人。他品德高尚,才智过人,很受各部族崇敬。当时天下的帝,唐尧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决定把天下让给许由。而许由认为自己德才不如虞舜,担心唐尧的几个儿子不服,引起内乱误了国家大事,让百姓受苦,便连夜私奔岐山隐居。
后来唐尧听说许由隐居岐山,又派人来请他做九州长(宰相)。来人传达唐尧的旨意后,苦口婆心劝他立即上任。许由认为自己可为良民,而不可任高官,决定不去就任,便到山下河里洗耳朵,表示不愿听……
“在我看来,这个许由便是使了沽名钓誉的心术。他一开始害怕自己的德才不能压服唐尧的儿子们,于是跑到岐山隐居,借以抬高自己的口碑功德……只是后来跑去洗耳,本意是出山前再捞一把名节,可是做得太过――最后让那圣人唐尧失了耐心,把帝位让给嬴姓的先人,东夷贤人帝舜……说到此处,缭子有心看了看出自嬴姓一族的赵括,显然是想小小的奉承了一下赵括。

“你怎么毛病,说事就说事,又在耍小人般阿谀奉承的手段了!”赵括知道缭子是有心露骨奉承,表明示自己无意逢迎。
可是缭子把儒家视为贤达的许由说成伪君子,却在不经意之间,刺激了已经因李斯之事而心中大为不快的荀子。赵括看荀子脸色更为难看了,只好一面在心中暗骂缭子口无遮拦,一面想法挽回李斯在荀子心中的地位。
“老师,您看许由是贤人,唐尧是圣人。他们要出来给天下人做事,都使了如此手段;可是后人皆赞叹许由贤、唐尧圣……同样,即便是李斯师兄使了点君子不耻的心术,那也是为了出仕为官,为天下人操劳――虽说有过,便用心还是好的,也不算错!”赵括宽慰荀子道,心中却想着不要因为挑穿了李斯的真面目,而让荀子觉得伤了颜面,最后又来个负气出走――他还指着荀子再为他招揽几个文治之才呢。
“老师,至孔子之过逝后,众儒家地子就分成了两帮。一派以子思、孟子为代表,他们这些假儒死儒,只知读先贤经典,看重个体的心性修养,而不关心天下人,这与那道家所说的无为而治又有什么不一样?而我们稷下学派一门则主张身体力行,出仕为民做实事好事,注重改旧革弊,建立大同世界。
李斯师兄是在行大道而不拘泥小节,这才是融会各家之学说,行儒家正论啊。”缭子看到赵括在一边好言劝荀子,知道又说错话了,也顺着赵括之意,说了下去。不过他的话,扯出了荀子的一贯主张;这话说得可比赵括说得可要漂亮得多。
出身于鬼谷学派的杂学兵家的缭子,有一种旁观者清的心境,倒是对儒家学说有几分透彻的了解,一语就说到了荀子学说的核心――主张实践与理论二者不可缺其一。
“罢了罢了,说‘窃不算偷的’是你们,又说‘过不是错的’,也是你们……儒术没有学好,道家阴阳互化之说,倒是精进得很――你们俩人所学本来就是以兵家为主的杂学,为师的也不好说你们什么了……”荀子也是豁达之人,看到身边还有两个算是明事理的弟子。
他理了理长长的胡须,转念又想,觉得李斯本就是个平家穷人出身,为了出仕使了点花样,本心也是实践发扬他的学说,也算是好弟子;于是他也就不再动气。
接着,荀子一脸严肃,又问赵括:“大公子,你就让李师在我身边做个正式的书吏吧――看样子,还是师有错,以为他是学有所成,可是今日看来,他还要在我身边多学两年,而不是出去历练啊!”
“当然,李师兄自然要在老师身边为老师分忧,不过不是什么书吏,而是做老师副手,为刑法之官,我会拜他为县丞!”赵括已经对李斯的才学操守从侧面有了个大致了解,知道要是官小了,定会把李斯放走,于是就给他许下了马服君封邑行政之官的二把手位置。
“县丞……李斯虽然精通法家之说,可他先前只做过仓库书吏,就是到了我身边来,才助我处理了县务――一下子让他做县丞……这是不是……”看到赵括如此大胆重用自家名不见经传的学生,荀子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连声推辞道。
“当然不是,我观李斯之才,可以为县令,甚至持掌一国相印……可是他的名望少微,资历太浅,恐难服众,所以我要为他立威!”赵括直直而立,手中扬起那在沙盘习字用的木条,如手握玉圭一般,一字一顿,掷地作金石声道。
“立威?”荀子、缭子两人看着一本正经的赵括,知道他绝非戏言,纷纷问道。
“对!缭,你就留在老师身边,平时里要除了向老师讨教学习,还请你代替我为照料老师。另外就是这帮你李师兄立威之事:你告诉他,我来拜访过他,只是无缘相见,想请他为我办件事,事成之后,我必拜他为县丞。”赵括拉来缭子吩咐道:“我要李斯想个法子,能让我赵国国库不出一分一里金,便能凑到造出百辆新式广车之钱。”
“这个是不是太难了……”缭子还记得他向赵括问起“新式广车”造价几何时,赵括避而不答,便知道此车造价不菲,要让李斯成事很是困难。
“要是不难,我还不找他了呢,他这样耍我,还不兴我给他找个难题,为难他一下,然后才许他为官――再说了事件做好了,他才能在紫山一带竖立起威信啊!”赵括恶意地对缭子笑了笑,又走到沙盘,把先前所作云中地形抹去,重新写上四字:许由洗耳――作为对李斯**在他面前把戏的警告。
赵括写完了字,便留下车马,又向荀子借来骑乘之马;与荀子、缭子道别之后,一骑红尘,奔向邯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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