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婆婆膝下只存有一个儿子，今年才十七岁，半月前便已经随了村中人去受灾尚轻的庐州行乞去了，临行时把家中仅有的半口袋粮食留给老母，出门前依依不舍，哭泣而行。
这上半年收成已经没有一点指望，田里禾苗枯焦尽死。只求老天能早晚下两场雨，好歹赶上一季播种，否则纵使官府救济，乡里也少不得要饿死些人。
老婆婆说道，天幸地方官不敢隐瞒灾情，已经上报朝廷，只待当今圣上隆恩降下，免了这一方百姓的钱粮，再拨一些粮食赈灾，让穷苦百姓不再受饥寒，这就是天恩浩荡了。
赵成昊知她只是一厢情愿，当时吏治虽严，但地方官克扣赈灾粮款，古来便不稀奇，他们只当这些百姓的救命粮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当父母官的不取上一些，反倒被同僚取笑痴呆。
赵成昊看那婆婆形容枯槁，显然是已经多日未曾吃过饱饭，等卓蓝迟迟疑疑的红着脸穿了那套蓝麻布衣服从房子里出来，也不好取笑她，便把肉食找张矮桌摆了，请这婆婆坐下。
老婆婆颇受感动，连声不迭的说他二人好话。
卓蓝听她说了两句，句句尽是将他两人扯在一起，只得苦笑道：“老婆婆，我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同坐那条船沉在江中，我二人不过携手共济逃了性命。从来并没有什么瓜葛。”
那老婆婆看看他两个人微笑道：“十年才能修得同船渡，我看他对你也的确体贴，况且你们二人又是同经患难，说来真是殊为不易。”
卓蓝有意无意的看了赵成昊一眼，只见他若无其事的从怀中取出匕首将肉块切成小片。
卓蓝见他用刚杀过人的匕首切肉，心中大为不快，想要喝止却又怕惊吓了这老婆婆，心中早已想好，这肉是一块也不碰的。只是藏不住心事，不住拿眼睛盯着赵成昊，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盯得赵成昊心中一阵发虚。
赵成昊与这卓蓝相识不过一日，心中却着实有好感，至于容貌，世间男子无有不好美貌者，以卓蓝相貌，江湖中已属上上乘，赵成昊又有何不知足。
只是他向来不善与女子打交道，心中一旦有所钟意，反倒不如从前那般随意挥洒来得痛快，这时听那婆婆一语点破他的心事，不觉的有些困惑。
十年来他一直心中对那萧芳念念不忘，但今日居然轻易将一片心思用在别人身上，这本来时天大的好事，只他自己觉察不到罢了。
卓蓝见赵成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生气，两只手捉住衣衫一角，噘起嘴来不再言语。此时她虽然穿着这身蓝色粗麻衣服，却丝毫不掩她丽色动人。
那婆婆见她不言不语的，只道是她心中羞涩，转过面向赵成昊说道：“世间多的是凤求凰，你这小官人无意便罢了，莫非还要等人家女孩儿开口么？”
赵成昊见老人家如此热心，不禁失笑，忙道：“婆婆先吃些东西，你老人家不必先忙这事情。对了，叨扰半日，还不知道婆婆你尊姓大名呢。”
那老婆婆笑道：“老身夫家姓杜，娘家排行第九，几十年来人家都叫老身九娘。小官人如果此去北上路过庐州的话，还望留心一下我儿的下落，我那小子名叫杜天，小个子，瘦瘦的模样，左手是个六指儿。若是遇到他的话，还请小官人转告他，让他外面无论怎样，还是回家来吧，毕竟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老身实在不舍得他在外流浪啊。”
说着，眼泪禁不住扑簌簌的掉下来。
卓蓝连忙劝解道：“婆婆啊，凡事还要想开一些，我们只要遇到他的话，一定让他赶紧回家来。”
赵成昊心中也颇为伤感，他已经离别家国十一年，从那以后再没有回到过故土，此时想来虽然也颇为怀念，但毕竟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人。
他此时却突然想起卓蓝昨日之话，言语中隐约暗示道，她曾与自己几名师弟有相熟者。，当时只因他是以男身示人，因此自己也没有想太多，此刻却颇有些心绪不宁。
听她所言，必是师弟中有人对她不好，此时赵成昊却想不出到底是何人。四个兄弟中，杨剑松与卓南早有妻室，李瑞数年前情场失意，再不轻易对女子动情，只有王一虽然早娶，却常年流连花丛，沾花惹草都只不过是寻常事，难道这厮曾经招惹过卓蓝。
再想一想，卓蓝与卓南，名字何其相似，难道此中又另有缘由？赵成昊向来不爱追问人言，此时虽然腹中心事，面上却无人看出来。
此刻天色已过午时，赵成昊与卓蓝对望一眼，赵成昊道：“已经叨扰了老人家许久，天色也不造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还是早早启程吧。”卓蓝跟着点点头。
那老婆婆独自艰辛度日，加上村里人早已经逃荒殆尽，多时不见人迹，今日看这二人极其懂事，心下实在舍不得他们立刻就走，连忙出言挽留，眼中禁不住又有泪流出。
卓蓝安慰她道：“杜婆婆，你老人家不必牵挂，我那小哥恐怕不久就要回来看你。我二人身都有要事在身，实在是想与你老人家多盘桓几日，但确实耽误不得。”
说话间，将身上银钱都掏了出来，又问赵成昊：“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今日先都借我，明日就还给你。”
赵成昊本有此意，忙不迭的将身上剩余的钱物都放在桌上。
杜婆婆急道：“不可不可，你二人把钱物都给我老婆子，时节米面又贵，你们手边不留钱，却又如何行路呢？老身已经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几天了，何必浪费钱财在我身上。”
卓蓝笑道：“婆婆不必客气，我到前面不远处就有亲戚，向他家伸手要两贯钱，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婆婆你好生照看自己，我等手边事情忙完了便来看你。”
赵成昊跟着说道：“她这几个州县里都有亲戚，路上不必担心，婆婆你放心好了。”
卓蓝看着赵成昊，眼中带笑，似是赞许赵成昊圆谎。
杜婆婆千谢万谢，依依不舍的送二人出了门，拉着他两人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会要他们珍惜眼前人，一会又要两人路上千万小心，万一有什么不妥要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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