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敛财观风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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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的嘴角微微一翘,顽皮地微笑着,任凭众衙役将自己团团围住,这才慢慢地举起一方小小的关防,笑道:“本官既然要来,又咋个会跑喃?劳烦禀报你家大老爷,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标下千总司徒小鱼拜访。”
那些衙役见此顿时愣住,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原来,这峨眉县令也不过是正七品,而那千总却是板板儿的正六品官职。虽然明朝体制以文制武,七品的县令倒也不必给六品千总面子,但这出自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标下的千总,可不是一般的千总所能相提并论的。总兵官李如松统帅天下兵马宁夏平叛,举国何人不知?就连在这峨眉县里成天说书的陆三哥,说段三国、杨家将,开场白也总要讲几段“李如松挂帅扫北”的故事才能吸引住百姓,得的铜钱也比说其他的段子多一些。
当今大明天下若将兵马三分,李如松与其父辽东大帅李成梁便可谓手握其二,即使是当朝首辅亦不敢在他父子面前托大。那李少帅生性又极为厌恶文官,常常每到一地,必与巡抚分庭抗礼,对那些巡抚以下的地方官,更是一点面子都不留。既然这位本地口音的年轻人是李少帅麾下的嫡系千总,又是刚刚在战场上杀过人舔过刀尖血的,哪个惹得起?
倒是一个衙役班头模样的汉子多少还见过些世面,他先回过神来,赶忙上前双手接过关防仔细验看了一番,见得这关防是真,当即躬身行了一礼,恭声道:“小人立即禀报我家大老爷,还请千总大人稍待片刻,得罪得罪。”说罢转头就往县衙里跑去。
此时,附近的百姓也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围观着。一位年轻英俊的千总大人,跑到知县衙门投案自首,实在有些稀奇。老百姓可不管啥子“以文制武”,在他们朴实的想法中,一个六品官跑到七品衙门来自首“杀人”,端的是令人吃惊。有那耳朵尖些的,已经在向后来的乡邻说起自己的见闻。
“常老六,听到没得,这位千总大人可是提督陕西讨逆军务总兵官的人啊”
“陕西讨逆,哎呀,赵二哥,那,那不就是李少帅的军队么?”
“哎,你们听出来没得,这位千总大人还是咱们的口音啊,他又是哪个哟,看起还有点面熟……”
“哈哈,胡孃孃,未必你又想攀个亲戚哟……不过确实是我们的口音哦,对了,人家李少帅平叛宁夏,是去给咱老百姓救命的,我们屋头都捐了二十斤粟米!这位千总大人看来也是杀敌立功的好汉子,咋个要来坐牢呢?”
“卢三爷,你老人家耳根子背嘛咋个,恁个晓得人家要坐牢哦?也许他杀的是三个强盗喃?”
“你常老六晓得个铲铲,而今眼目下,衙门里坐堂的不是李大人,不晓得从哪里来了个姓吴的狗东西,在峨眉县里充起了大人,命着这些衙役到处喊收钱粮……”
“三爷,你老人家小声些,莫遭那些狗腿子听去了,把你抓进去背时,姓吴的不是啥子好东西,李大老爷又不在,到时候哪个给我们老百姓做主哟!就是这位千总大人,强龙压不得地头蛇,就怕他进去也要吃亏呀……”
小鱼见街面上的百姓越围越多,口中议论纷纷,心道此事不宜声张,赶紧向众位乡亲团团作了一个罗圈揖,对着大家和善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也不管那些衙役,抬腿便走进了县衙大门。
众衙役此时已知他的身份,在一旁拦又不敢拦,不拦又担心吴老爷事后责怪,一个个脸色煞白,不知所措。那些百姓见小鱼十分和善,又是比这县令品秩还高的官老爷,却还向着自己作揖,不由得又是一阵议论,有的还不停地叹气,担心他进了衙门要吃亏。
这一边衙役发呆,百姓未散;那一边,小鱼却已经走进了大堂。正在这时,但见那班头领着一个身穿官袍獐头鼠目的瘦小男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小鱼见此情景当即一皱眉,想必这厮便是张孝天与百姓们口中所说的姓吴的泼皮,却不知道是啥子来路。
那瘦小男人见到小鱼后也是一楞,拱了拱手道:“这位便是司徒千总吧,下官吴连才,”看了一眼那班头,示意他回避,转头又道,“就请千总大人到后堂一叙吧。”
小鱼微微一笑,心道,果然好名字,原来是位敛财兄。他也不答话,默然随着那吴连才来到后堂,又相对一揖,小鱼将关防递与吴连才,自己却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吴连才捧着小鱼的关防端详了半天,这慢慢地坐到主位,开口道:“对了,请教司徒大人,李家大院内那三条人命……果真是大人所为?”
小鱼点了点头,正色道:“当然不是,他们乃是自相残杀而死的。其实那帮贼人一共有四人。这李家大娘乃是在下的干娘,昨日去在下前去看望她时,却正巧遇到这几个贼人正欲绑票,要将老娘劫走,这还了得?在下自然要上前阻拦,谁知三个贼人却喊打喊杀地舞刀弄枪直直杀来,在下防卫抵挡之时,只见他们几人自己撞到了一起,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砍了谁,总之全都自己死掉了。不过,还有一个贼人将俺那老娘劫去了,在下此来正是要向知县大人报案。”
吴连才心道,你这军汉倒会胡扯,那些人明明都是被你所杀,怎么可能自己撞到一起自己死掉了?然而这话在心中想想也便罢了,却是无法出口。他捋着鼠须点了点头道:“不错,千总大人所言极是,那三具尸体旁确有刀枪,哎呀,这群大胆的贼人,定然是见得李老夫人的儿子做了将军,以为李家颇有钱财,这才打起了坏主意,要做这绑票的勾当,真是狗胆包天!”
小鱼微微点头,也不答话,心中却道,这位敛财兄恐怕有些问题,既未查案,又没见到苦主,如何便匆匆下出个定论来?不过从此人的话里来看,朝廷大概还没有捉拿李家大娘的意思,吴连才这些人一定也还不知道大师兄的事。

想到这里,小鱼拱了拱手道:“吴大人明察秋毫,在下佩服。不过老娘被人劫去,在下心中十分焦急,不知吴大人可已查清那三个死者的身份?”
吴连才干咳了一声,道:“司徒大人过奖了,这些贼子的身份么,三具尸体,本官已经验过,全都不是本地人,目前也说不准他们的身份。”
小鱼接道:“老娘失踪,事关重大,在下那义兄乃是朝中掌军的将军,总不能就这样罢休吧?不知那些尸体收在哪里?在下想去看上一看。”
吴连才面色一变,忽又往椅上一仰,笑道:“去看尸体……这个……就有些不便了吧,说起来千总大人身在军中,这地方上的案子,还是不插手为好啊,朝廷的法度,想必大人也很清楚……”
小鱼听了这话,心头疑云更甚,这位敛财兄为何担心自己查看尸体,莫非还有什么蹊跷不成?他眼睛一转,心头便有了计较,脸色也是一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道:“如今干娘被贼人掠去,难道在下也不能过问?听说吴大人眼下正代县令李大人暂为这一方百姓的父母,这光天化日之下发生此等重案,恐怕大人也要担着些干系吧?在下义兄身为当朝将军,眼下正在前方抗倭杀敌,他的娘亲却被贼人绑走,恐怕这前方将士得知军心也会不稳,那时吴大人怕也难以交代吧?再说,我家少帅与在下义兄乃是通家之好,既然如此,在下这便修书一封,看看我家少帅是否会令在下不得插手……”
小鱼真真假假地一番话倒也是声色俱厉,气势夺人。他虽然并未官场习气,但身为斥候统领,不但智谋决断过人,并且对官场之上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手段也极为熟悉,运用起来竟也颇能唬人。
可怜那吴连才哪里晓得李如松与李长风究竟是不是真的通家之好,反正两人都是姓李,要说沾亲带故也很是有些可能,这个姓司徒的小子一脸不忿,若真是心怀怨恨去向李如松告上一状,我一个小小的七品观风使哪里惹得起那位把巡抚都不当回事的狠人?
想到此处,吴连才态度立变,赶忙站起身来抱拳道:“司徒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是下官糊涂了,下官一向是极敬重李将军的呀,不过如今知县李大人进京述职未归,下官不过只是暂且代管,哪里敢随便做主啊?”
小鱼仰着脸也不看他,架子拿得十足,口中哼了一声道:“吴大人,我看还是让仵作先带本千总去验看一番尸体吧。对于知县大人,本千总将来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
吴连才虽知这些不过都是些场面话,这个司徒千总不看尸体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再周旋下去也无意义,无论是李如松还是李长风,捏死自己都和捏死一只臭虫没有太大的差别。想通了这一点,他也不再计较小鱼飞扬跋扈的态度,立刻招来仵作,命其领小鱼去看尸体不提。
那边小鱼刚刚离开,那班头便闪了进来,低声道:“姐夫,您怕这个姓司徒的搞啥子?虽然说他是个正六品的官儿,可咱大明朝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军汉来指手画脚?咱们不追查他杀人的大罪就已经很给他娃面子了,为啥子还答应他去验尸喃?”
吴连才重重地坐了下去,眼睛一鼓,口中骂道:“混帐东西,你懂个屁,老子哪里怕得是他!他一个外地来的臭军汉,六品的小千总,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也不用你那狗脑子想想,他难道自己不懂这些,还敢大模大样地前来调查,他想查什么?究竟是朝廷派他来的还是李如松派他来的?还有那李老太婆的儿子,和李如松究竟是什么亲戚?这些人,是你我惹得起的么?”
那班头听了这话,脸色也有些发白,他咽了口唾沫,又道:“姐夫高见!不过那个逃回来的家伙不是说,李老太婆已经遭这个姓司徒的小子救去了么,咋个刚才他却又说没有追到?”
吴连才狠狠地跺了跺脚道:“本官怕的便是如此这般,弄得不好,定是那个姓司徒的臭军汉早就看出了端倪,要留下这个活口钓大鱼吧……真他娘的倒了血霉,早知道就不该搭理那个杨应龙,他妈的,这都要怪你,姓李的既然去了京城述职,本官就已经没有什么秋风可打了,你非请我留在这里做些什么?”
那班头心道,你自己还不是想趁机多弄几两银子?口中却道:“姐夫您这一说,恐怕硬是要坏事哟,”他伸出手掌划了一下,接道,“不如……我这就找个机会去,去把那个逃回来的胖子弄死?”
吴连才瞪起两只泡泡眼又骂道:“你他妈的缺心眼啊,那个胖子是杨应龙的人,咱们敢随便杀了么?我看,还是保命要紧,你赶快安排他回播州去,让他回报杨应龙,李长风的老娘失踪了,我们抓不着,那一千两银子,也……也给他们退回去吧,把这个县衙还给他们本地的官员,我要赶紧拾掇拾掇马上离开。”
那班头顿时脸色腊黄,唯唯喏喏地憋了半天才道:“姐夫,其实……其实杨土司送来的是一千五百两宝钞,我这阵子手头紧,就……就先借去了五百两,本打算翻了本儿就加上利息一起还给您的,但……但这手气太背,现在只剩下三十多两了……”
吴连才早已被气傻在椅子上,愣了半天才跳起来狠狠地扇了那班头一耳光,吼道:“滚,你他妈的快给老子滚!”
那班头吓得忙不迭地便往外跑,吴连才又一跺脚带着哭腔道:“站住,你给老子爬回来,到里面去找你姐,拿……拿四百七十两银子出来给人家,这钱要是不还上,老子还有命回京城么?”
那班头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后堂走,到得门口时又站了下来,嗫嚅地道:“姐夫,还是让我姐拿五百两出来嘛,我……我就剩恁个点钱了哈……”
吴连才一茶碗就砸过去,怒骂道:“老子他妈的就该马上休了你姐,再把你剁碎了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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