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三章 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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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雨季让小镇的清晨闻起来和靠近内海的小渔村没什么两样,就算是再蹩脚的渔民都能从充满湿意的空气里嗅出滂沱暴雨即将来临的味道。这种天气可不是出海的好时机。
作为一个生活在内陆,从来没见过海的人,红发鬼看起来比那些急需从海里捞点什么维持生计的人更讨厌这种天气。事实上,他已经发了一整天的脾气了,他的确有很多理由发脾气,暴雨让他那和茅草房顶同样年久失修的地窖漏了水,淋到泥浆水的酒桶上迅速爬满了蘑菇;从路过的行脚商人那里买来摆阔气的草原劣马不知道吃了什么灌木的嫩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稀烂的粪便拉得满地都是,臭不可闻。而最让他恼火的是一个自称曾经是兽医的矮子醉眼朦胧地查看一番后宣布晚餐有肉吃了。虽然这家伙立刻被他从窗户里丢了出去。但是红发还是在确定马死后的几秒内决定采用他的意见,这个决定让他的酒馆爆满了一晚上。这是他连日来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个无所事事的单身男人在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通常会用同一种方式打发时间,那就是喝酒。所以当弗郎西斯推开门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烛火突突地一跳一跳,已经快要燃到尽头了,昏黄又破旧的酒馆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家伙,传来细碎的呓语和磨牙声。
一个惨白色的马头骨正儿八经地挂在柜台上方,象某些贵族把自己猎物头颅挂在壁炉上留念一般。红发鬼戴着插满古怪羽毛的头饰,碘着肚子躺在柜台上睡觉,张着两个和头顶马骨那黑黝黝的眼眶一样醒目的鼻孔,鼾声悠长起伏。
“这儿闻起来象马厩!”吉安娜从弗郎西斯身边跨过一步,却又忍受不了里面扑面而来污浊的空气,马上抽回了脚,习惯性地躲到了他的身后。
弗郎西斯却只皱了皱眉,开大了门,跨了进去。
“红发!“他在柜台上敲了敲,沙枣木敲起来的声音和他的声调一样干涩沉闷。
“红发!“他改敲为拍,同时加大了音量。但是还是没有反应。这个家伙睡得和死猪一样。弗郎西斯歪过头目光扫过打听里那些东倒西歪的桌子和上面狼藉的杯盘。再回过头来看着满脸油汗的红发,抽了抽鼻子,信手拿起一个木杯。然后喀嚓一声,把它捏成木片。
“你在干什么?”吉安娜忍不住低声问道。
“练手!“
“恩?“
“我的手还没有完全痊愈,使唤起来有些失控,奥多姆说多练习抓握硬物就可以恢复知觉,不过我还是不能控制好力道,也许我应该找点柔软的东西,比如,人的手。怎么样?“弗郎西斯微笑着说道。
“人的手?“吉安娜正准备继续疑问,却忽然停住了话语,从他嘴角看见了捉狭的弧度,忽然明白了什么,也微笑起来。话语随之一转,”当然,我想再合适不过了。“
不出所料地,红发身体抖动了一下,仿佛从噩梦惊醒似地忽然睁开了眼,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一般剧烈地喘息,“哦我的天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转过头,看见弗郎西斯,面露惊喜:“卡特少爷!啊!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要不是烂人奥多姆告诉我你已经脱离了危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咦?你们干嘛这样望着我?我有太夸张吗?”
吉安娜和弗郎西斯对望了一眼,均为他夸张的演技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有搭腔。
“做噩梦的人眼睛不会象你这样一动不动,而且,我不相信几分钟前啃过水果的人这么快就能酣然入睡。”弗郎西斯说:“别傻笑了,我不是来提醒你怎么装睡的,收拾东西,我们等下就走。“
“走?走去哪里?“红发的吃惊不象是装的。
“塞比奥,现在走的话,还能赶的及仲夏焰火节。怎么?你看起来很不情愿,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当然,当然!可是,你看,雨季刚刚来临,仙人掌要结果了,我要赶在旱季来临前做点,比如修补房子或者别的什么,这正是很多生意要忙的时候,我``````“弗郎西斯又拿起了一个木杯。红发的话语停顿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手中的杯子,直到它被捏得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咽了一口唾沫。干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哈哈,哈哈哈哈,今天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弗郎西斯言简意赅地说道。
吉安娜忍住污浊的空气,走到弗郎西斯身边,把他拉开了几步,低声询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解释不清楚,但是,相信我,我自有分寸!”

吉安娜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哈哈哈哈!我喜欢你做事的方式,干脆利落,想走就走,越快越好,哈哈哈哈!不象奥多姆那个烂人,说要把这里弄成森林,结果在这里白吃白喝了几年只在自己窝门口栽了点篱笆!你我是一类人!我欣赏你!”
红发兀自在一旁说得唾沫横飞,弗郎西斯却对他廉价的奉承眉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今天就走?这么赶紧?”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红发夸张的笑声立刻走了调。
“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跨进门来,走到亮处,亦然是满脸皱纹的奥多姆。
“一点私事,”弗郎西斯不愿意在这里透露太多,连一点招揽他的意思都没有表漏出来,只是清淡地朝他点了点头,轻巧地拨转了话题,“你怎么也出来了!”
“不然还能干什么?留在那里看我的宝贝被啃吗?”奥多姆没好气地说道,这也难怪,一个人数年的心血当着自己的面毁于一旦的感觉都不会愉快的。
“宝贝?”红发的眼睛亮起来了。
“就是那些把你高高吊起来抽打的东西!”弗郎西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幻想。“你肯定很喜欢它们。”
“哦!见鬼!“红发看见奥多姆转向他,立刻改口道,”我是说,那玩意很坚固!对了,卡特少爷!你怎么这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昨天去见你的时候,还没能醒呢。“
吉安娜和弗郎西斯同时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奥多姆,后者撇了撇嘴,解释道。“你很幸运,独角兽的能量灌注,就算是亡灵诅咒都能治疗好,何况你的外伤。一般情况下,只要还有一口气,神圣能量的灌注就能让你如获新生。”
见鬼!弗郎西斯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瞥眼周围,几名醉汉兀自还在沉睡。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会有什么不便?后遗症什么的?”吉安娜看了看弗郎西斯闭眼摇头,不无担心地追问道。
“基本上来说,这不可能,除非是高阶或者高阶以上的法术攻击造成的创伤。可是,如果有人真的对你使用了高阶法术的话,相信我,你已经没有享受美妙的能量灌注的机会了。所以可以这么说,只要是能撑到独角兽施展完法术的伤病,就能完全治愈。疤痕都不会给你留一个。“
红发闻言大喜:“这么厉害?请问可以治痔疮吗?”
“```````对不起,那是绝症,请安心等死吧!”
“唔!“
太阳升起很快,转眼外面已经放晴了,红发鬼从镇上花大价钱弄来了两匹马,四人分骑,在他的几位小弟的挥泪相送中离开了遗忘之池。此行一路向北,地广人稀,沙丘和仙人掌渐渐少了,连绵起伏的山峦和高大的乔木代替了风沙开始在地平线出现。弗郎西斯的心情第一次放松起来,按照地图的指示,再过不多长的路就能进入塞比奥的疆界了,闻名遐迩的安德纳尔的鱿鱼卷,柔软干净的床,热汤和松饼眼看就能触手可及。经过漫长的跋涉之后纵然以弗郎西斯这种两世为人的经历也不由自主感到宽慰和安心。
可是,真的能安心吗?
欢乐是短暂的,喜悦是浮光掠影的,只有痛苦是永恒的,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无尽的暗流汹涌。
塞比奥皇宫,空无一人的长廊的尽头,露台上鲜花正在姹紫千红地争相怒放,梅奥王子一个人形单影只地伫立在那里,叹气,远眺。露台下面的小径,罗兰公爵伛偻着腰,慢慢地踱了出去。王子手上雪白的竹纸被揉成了一团,又被轻轻铺展开。上面亦然拓印着一个带着火焰纹章的青灰色徽章。
与此同时,同样是塞比奥境内,一名红衣主教匆忙地跑过喷泉水池,一把推开了镂刻满天使和云彩的大门,日光随着他的身形倾泻到教堂内,与从彩色琉璃窗户外投射进来的绚丽交相辉映。
“主教!主教!“他喘着气说道,满脸狂喜。看到前面坐椅里金袍的身影,顿了顿,控制住了自己的喜悦,俯身行礼同时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找到他了!“
“恩?“
“在赞比尼亚抢劫了一个车队,而且还杀了赫尼的那个亡灵法师!有下落了!今天早上我在我的房间门口发现了这个!一封信。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情况和我们判断的非常吻合。“
“拿来!“金袍人简洁明了地说道。
“啊?你是?“红衣主教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那个人,”艾密丽!“
“首先,控制你的情绪,给我这封信;其次,作为教友,我更喜欢你称呼我的职位。“金袍人淡淡地说道。
“该死!”红衣主教嘟囔道,“我是说,是的,圣女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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