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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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清明一大早,我端了碗泡饭在吃,说实在的,我很讨厌吃泡饭,馊渣渣的。吃泡饭也就罢了,关键是下饭的菜总是咸菜萝卜,一味的咸。看着母亲吃得津津有味,我没好气的说:“妈,你的盐不要钱?腌人干么?”母亲只顾叭叽叭叽地吃,她不理我。我家的旺财以为我吃得什么山珍海味,馋兮兮地在我脚跟边没完没了的转来转去,转得我窝火,便死命踹了它一脚,骂道:“操你娘的狗杀才,死滚远点。”旺财果真呜呜呜地哭着跑开了。母亲骂道:“又作什么死?下作黄子!有得吃就好了,想当年我小时……”“你又来想当年,想当年你个顶个还是黄花闺女呢!”“你个活畜牲。回来叫你老子揍你的皮。”我最怕母亲唠叨,便走到场角南头去,倚着一棵老榆树继续吃这乏味的泡饭。这棵榆树发育得可真够健壮的,我说他像是个爷们,要不怎么会这么粗壮呢?一些乱七八糟不知名的鸟在枝头搭了三四个巢,依我的脾气是要把它们统统捅掉的。原因很简单,每逢周末想睡个懒觉,它们给我叽叽喳喳哭个没完,谁听得懂这帮鸟语?活生生吵得人不得安宁,无奈我不会爬树,要是我能飞,我立马放下碗飞上去把它们砸个稀巴烂。
人倒霉,喝口凉水也要塞牙。咕哝了半口泡饭在嘴里,不料一阵杨花乱飞,打了通喷嚏,一粒米呛了我,害我咳个半死,从立着一直咳到蹲着,把脸涨得跟猪肝似的通红,总算咳了出来。母亲在我身后骂道:“吃碗泡饭也没个定心。”我赌气把下剩的半碗泡饭顺手朝榆树脚下的石板井台泼了个精光,一群母鸡飙了过去,全抢着吃光了。母亲又骂道:“活作贱,要天打雷劈的。想当年我小时……”我站起身回过头去道:“打住,少来想你的当年!”

我刚想回屋去,我老子上完夜班回来了,我便不自在。他车也没停,道:“虎着个脸吓唬谁呢?你姨娘捎信来叫你早点过去帮忙呢!”“哦。”我轻声轻气地吱了声。我的两姨表兄明天要定婚,攀的是水果贩子蔡和尚的姻亲。我妈常说,像我表兄于伟生这样一表斯文的人,找不着老婆玉皇大帝也要后悔的。表兄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男子,又是行伍出身,在平山军区司令部里头做总务长。

说实在的,我很不高兴去帮这个忙,一来我还记挂着怎么去捅掉那些鸟窝;二来我对表兄也没什么手足之情,而且我很是讨厌他的为人。这又说来话长了,我不高兴啰嗦。到了三甲里,我姨妈把我领进了屋。表兄搭巴着眼干坐着,那神情好似推倒了的油瓶都不干他的事。我的大表姐坐在二门槛上露着硕大的胸脯在给孩子喂奶。这小囡长得可人劲的,我逗了他一会儿,他只顾吃着奶,不理我。我撒手出了中堂,到了后院,倒插门的表姐夫跟个佃农似的在井台边锯木头,我叫了他一声,他冷冷地“嗯”了一声。我想这呆子,肯定上哪赶热灶火去了,碰了一鼻子灰在生闷气,我恨不能给他翘着的嘴上挂个油瓶。倒是他的妹妹素云抱着捆柴火朝我笑了笑,好看,我也笑了笑。她便上灶堂去了。

我找了张凳坐着跟表姐逗小囡玩,那孩子虎头虎脑的尽认生,我强拉着想抱一会儿,他大哭大叫的,惊得我姨娘一路跑着赶过来问话了:“怎么了?怎么了?哦,哦,乖囡,乖囡,婆婆抱。”倒把我吓了一声冷汗,弄得尴里尴尬的。我就独个儿上楼台找么事去,刚要打开东厢房的门,吓我一跳,斗大的门缝中才端坐着的我的表兄正挑逗着妞妞捏捏的素云要强行入港,肥硕的身干死死地压着素云,素云被拉扯的赤条条的。旋即床也吱吱地生疼,夹杂着粗糙的呼吸叫了起来。我看得心猿意马的,赶紧缩了头,蹑手蹑脚退下楼去。我思量着总不能坏了他俩的好事。
我还红缯着脸,扑跳着心,我的母亲又赶来了。狠逗着小囡玩,小囡“咯咯咯”的笑。“呵叽叽叽,小囡明朝就要有新舅妈哩!小囡乖,哦哟哟哟……”我表姐也陪着痴笑,道:“幸亏姨妈拿捏着,遂了我阿婆的意把素云硬配给伟生那还得了?”我母亲道:“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丈八的灯台——照人不照己。伟成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斗大的字识不了几篓,让人传出去笑歪了嘴的。做她的青天白日梦。阿囡说,是伐?”我表姐道:“她们母女俩是如意算盘打了很久了,我嫁在她刘家正一肚皮窝囊呢!”“伟成呢?守着他,别让那小狐狸精给勾搭了。”


“姨娘来啦?”我表兄衣冠楚楚地问道。

“啊哈哈,来看看新官人!是不是啊,小囡。”我母亲边逗着小囡边皮笑肉不笑地答着。

“姨娘坐着,我上街去。”

“哦。姨娘跟你讲,少跟素云纠缠,瞧她那骚样,肯定要勾引你。”

“姨娘你还不相信自己的外甥?我会看得上她?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又没文化,乡下货色,也不与我身份地位相配!我懒怠去理会她。”

“正是呢。穷山沟沟里跑出来的疯丫头,又没家教,能有什么好货?人家蔡仪虹是顶尖的大学毕业,人又漂亮,又知书识礼,门当户对。嗬嗬,嗬嗬,有正事你快去吧。阿囡要吃什么?呣呣呣!么么么……”

我不要听我母亲说话,便转到中堂楼梯间,见素云方从楼梯上下来,我笑了笑,她也笑了笑。绯红着脸,一溜烟似地跑过去替她哥哥衬手了。

(二)

白露过后,天竟寒浸浸的。我披了件外衫,吃着母亲早起焖的山芋,虽说山芋总没蟹黄包子好吃,但总也觉着有一股糖炒栗子般的硬香。朝阳时隐时现的,我道:“兆头不好。”我母亲骂道:“满口胡唚。端着饭碗好生吃,东荡西逛的,赶紧吃完了上你阿姨家去,你表兄结婚头等的大事,你口无遮拦,快帮着搬彩礼去。”我嘴上不说,心里想:“又不是我结婚,关我屁事。”我终究没说出口,那样子好像有些大逆不道。

我蹭了辆车到了三甲里,我的三亲六眷叽叽呱呱地,这个说要放几个炮仗,那个说待会谁来铺床。我径直去了内堂,外祖母见了我,道:“穿这么单薄,仔细冻着。”我大表兄笑道:“要的俏,冻得叫。”我笑了笑,道:“何时去接嫂子。”外祖母道:“九时二十八分,良辰吉时,你们就走。”我道:“那就得赶紧收拾了走了。”

到了蔡家,照例吃过红糖元宵,表兄接着蔡小姐,我们帮着拿彩礼,又择了十时三十八分的吉时往回赶。还未到三甲里,也不知是哪个心急的,把炮仗放得震天响。结着又是放鞭炮,我的亲戚们都在谈笑风生:“般配,郎才女貌!”“你看,新娘子真是漂亮,好婚姻,百年好合,一定白头到老。”媒人拎着镜箱、马桶领在前头走,我表兄挽着蔡小姐跟在后头,我跟个脚夫似的,担着什物鱼贯其后。突然斜档里冲出一个大肚孕妇,也不管炮仗满天飞,披头散发的,劈手就是给我表兄一记耳光,骂道:“禽兽。”我都未及看清是谁,表兄手下的三五个彪形大汉就围了上来,拖住那女的,这时我方看清原来是素云。我表兄也被这半途里杀出的程咬金吓呆了。蔡小姐见这等情形,哭嚷道:“你给我说个清楚。”素云哭道:“他还好意思开口?我来跟你讲个明白。看见我的肚子了么?哈哈哈哈,就是他的。骗子,骗子,你说要娶我?你说过要娶我的……”我表兄急忙道:“疯妇,烂货,血口喷人。仪虹,你不要相信她,满口胡言。”我母亲见状,也过来劝着仪虹,折身又狠狠扇了素云两响巴掌,骂道:“扫把星,滚远远的。”素云顿时嘴角渗出血来,挣脱了那三五个大汉,踉踉跄跄地跑开了去。我的亲戚们纷纷破口大骂道:“婊子养的,狐狸精,糊涂油蒙了你的心,勾搭男人昏了头了。忌妒人家好事,有本事自己也找个男人嫁了!怀了不知哪个野狗杂毛的黑心种子,赖到好人头上来的,瞎了你的狗眼了!卖货!”

仪虹见素云形状,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手扯下头上的披巾,头也不回也朝马路跑去,冷不防一辆南来北往的小车飞驰而过,霎那间被撞出十米开外,七窍流血,眨眼撒手人寰。我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天马行空惊呆了,我竟忘了放下肩上的担子,急着跑过去看蔡小姐:婚纱依旧在,寿衣血染红!

原本阴沉的天空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了,或许是老天在哭吧。毕竟秋来了,东北风一阵猛似一阵,远空一行南归的寒雁飞得贼快,像是要逃离这悲惨世界似的。一场欢喜一场空,我的外祖母分明还在流着狂笑的泪花……

第二天清早,我又听见一个毛骨悚然的消息:一口井里,捞出来一个女人,肚子里已怀着五个月大的一个孩子,上面插着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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