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学院革新楼303室里，唐小楠在临窗的下铺呼呼大睡。同寝室的同学们都出去了，他的内裤还湿漉漉的搭在铁丝上。
钟国强推门进来，看见睡觉的唐小楠：“嗬，这大半宿的不见，跑这儿睡觉来了，起来起来，太阳晒了。”
唐小楠被吵醒了：“闭上你的鸟嘴！”翻身又睡着了。
钟国强拉他起来：“你昨晚上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不到你，你没看上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唐小楠立即没有了睡意：“出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钟国强神秘地说：“昨天晚上，流体力学专业的秦教授两口子，跳楼自杀了！”
“那个秦教授？”唐小楠一时想不起来，没等钟国强解释，立即问道：“就是那个和他老婆离婚，和女学生结婚的那个秦教授、——秦春风？”
“可不是他吗！”钟国强说：“晚上九点多，他们两人手拉着手，从图书馆楼顶上跳了下来，死了！”他说：“他们死的时候，穿的衣服洋气着呢。男的是英国毛呢子西装，扎着领带，皮鞋贼亮。女的也是一身米黄色的列宁装，还穿着高跟鞋，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也没怎么流血，我们游行回来以后才发现的。一摸，骨头都酥了。”
“秦教授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还送我一本英汉词典呢。”唐小楠惋惜地说：“他们怎么会自杀呢？”
“自绝于人民呗！”钟国强一坐到床上：“不是说他是什么英国战略情报局的特务吗，怎么不抓起来，那样他就自杀不成了。听说监狱里面不叫犯人扎腰带，怕犯人上吊自杀，连墙上都是厚橡皮，撞不死人。”见唐小楠没有说话，就继续说：“可惜他老婆了，那么年轻漂亮，划清界限就行了呗，非得守着个特务过日子，还跟着自杀！”唐小楠说：“也怨不得她死。给人家脖子上挂串破鞋游街，还得自己敲着锣喊：‘我勾引秦教授，就是贪图他的工资。——谁不知道秦教授把在香港的财产都捐献给国家了。哪还有钱？这样干，谁受得了？”
“本来嘛，她要是不勾引，秦教授会离婚娶她？”
“谁勾引谁还不一定呢。”唐小楠没了睡意，起身下床：“让让，我得洗脸。”
钟国强站了起来：“对了，下午政治学习，你还得发言表态呢，可别又忘了啊！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回到革命队伍里来。重新加入红卫兵。”
唐小楠没有回答，端着脸盆去了水房。
水房门口，唐小楠和戴五味撞了个满怀。他做了个鬼脸，刚想走开，被戴五味拦住了：“哎，我跟你说。”他把唐小楠拉到一边，看看四下里没人，才说：“你要的那本书，我给你借来了，昨晚上没看见你，你看不看？”
“啥书？”唐小楠想了起来：“《骆驼祥子》是吧？我看过了。”
“看过了？”他见唐小楠进了盥洗室，急忙追了上去：“你既然看过了，那我问你：哪祥子和虎妞怎么着了，虎妞就怀孕了？”
唐小楠噗哧一下笑出声来，打开水龙头洗脸。
“你倒是说活呀！”戴五味急了：“要不是开你的批判会，我还不知道你睡过女人呢，你倒是说说，为什么男人和女人一睡觉，就那么一会儿，女人就会怀孕看？”
唐小楠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笑着问：“你没问过你爸？”
戴五味泄了气：“初中的时候就问过，他骂我不要脸。”
唐小楠笑着说：“你要那脸干嘛，挂着怪沉的。”
戴五味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哥们，还不说？”
唐小楠说：“知道！”他看看四下里没人：“来屋里说。”
“你是说，这样一来，女人就怀孕了？”戴五味说：“可是，那孩子怎么生出来的呢？也是从那个小小的洞里？那么小的洞，孩子怎么出的来？”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慢慢的挤出来的。”唐小楠说：“你看书上、电影上，女的生孩子的时候，疼得又哭又叫的，弄不好碰上难产，还会死人。”
戴五味侧着头想想：“和女人弄那个的时候，什么感觉？”
唐小楠说：“不好说，反正很痛快，很舒服，酣畅淋漓，有点像我们砸教学楼玻璃似的，又不太像，我说不好。”
“那女的呢？”戴五味神往地问道：“她们感觉怎么样？舒服不舒服？”
唐小楠说：“我也不知道，车站街那一次，女的好像很舒服，我也舒服，可昨天晚上——”他自知失言，立即止住了。可戴五味立即追问道：“好啊，我说到处找你找不到，昨天晚上干啥去了？”
唐小楠无奈：“可只你知道，谁也别告诉。”
“放心吧，”戴五味说：“我可不像那些臭老九们，有点油水立即就把你卖了，我自己知道，谁也不说，向保证！”
“那好，”唐小楠说：“昨天晚上，我碰见了我们院的周俊，他和女朋友，还有他女朋友的一个叫朱颖的女孩子，我们四个到宣武公园游泳，后来，周俊和他的女朋友躲起来弄那个事，叫朱颖看见了，她要走，叫李芳——就是周俊的对象给拦住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叫我过去主动一点，我们就弄了那个事。”
“感觉怎么样？”戴五味听得入了神：“详细点儿！”
“她的那儿，比车站接的女人小，舒服极了，可是她疼得不得了，后来一看，可不是吗，那儿都流血了。”
“你说的那个朱颖，有多大年龄？”戴五味问道。
“大概是十八、九岁吧。”唐小楠大悟：“是不是年龄小，还没长成，所以疼得哭了？”
“可能是！”戴五味说：“车站街的那个女人不就不疼吗！”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寝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钱程伸头进来：“嘿，开饭了，吃不吃了？”
两人急忙拿碗筷，唐小楠问戴五味道：“我的饭票用完了，你那儿还有吗？借我几两。”
戴五味取出饭票：“拿着，说什么借啊，不用还！”
唐小楠接过饭票：“今晚上我回家去拿生活费，买饭票还给你，不还不行，不是说了吗，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饭厅里排着长长的队伍，学生们敲打着饭盒表示他们的不耐烦。
钱程排到了窗口，递进饭盒：“教导我们：备战备荒为人民。劳驾，两个馒头，一份稀饭。”
戴五味排到窗口递上饭盒：“教导我们说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三个馒头，一份稀饭。”
唐小楠傻了眼，轮到他时，想了一会儿才说：“教导我们备战备荒为人民。”
掌勺师傅用铁勺敲了敲锅沿：“重复了，刚才那位同学刚刚说过的。”
唐小楠为难地说：“这，都说过了呀……对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三个馒头，一份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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