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三十) 病魔降临 牵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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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一听化疗两字便从沙发上蹦起来,将没有抽完的雪茄砸到地上,一脚踏上去将它踩得稀烂,他走到郭进面前问:“检验报告会不会和别人的搞串呢?我一哥们在别的医院查出是左肾囊肿可换这医院却查出右肾囊肿,这医院也有不严谨的时候对吧?”郭进没有理他,依旧对着窗外问我:“祥子好像不吸烟吧?你回忆一下你生活过的环境,周围有没有空气比较污浊的时候?”
“我从小到大就生活在军营大院绿树成荫的环境当中,空气洁净又清新的,哪有什么污染?”但我忽然想到了曙光在部队附近经营造纸厂的那些年,每天都能嗅到类似硫磺的浓重恶臭,这个造纸厂每天流出的彩色皂沫状废水散发的臭气把郊区的空气弄得一团糟,居住在周围的民众无不怨声载道。可当初深受其害的也不止我一人却偏偏我就犯了绝症?总之,病痛已经成为我必须面对的一个严峻挑战,但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祥子,这等于让他背上一个巨大的包袱。我对眼前的两个异性朋友恳切说:“先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病情,包括祥子。”
“郭进,造纸厂排放的污水到底会不会对人的健康造成伤害?”没等我把话说完曙光插嘴道。
“当然会,一些本来就患有呼吸道疾病的人,长时间遭这种有毒空气近距离刺激很容易引发鼻咽疾病。洁儿的病只要能够配合医生及早治疗,还是可以抑制病情发展的,相信我。”
曙光用脚狠狠踹了一张挡道的转椅,双手撑起自己的脑袋,又坐回到我身边的沙发上。他紧闭着双目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烦躁。郭进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说:“你不必自责,这是一种偶然加必然的结果,每个人的身体状况都跟自身的免疫力有很大关系。”这时有护士找郭进去处理一个危重病人,郭进让我们等他一会。
我说:“曙光,你去忙吧,一会我自己回去,没事的。”
“我可以陪你。”他抬起头,眼眶潮湿了。这个一贯散淡的男人突然认真起来令人有些心疼,更感受到一份兄长般的关爱。他长吸一口气,用手胡乱擦了一下双眼,说:“玉城的治安比较乱,边境嘛,有很多人干走私、贩毒、杀人、劫财的行当,把当地政府、公安和武警弄得焦头烂额,洁儿,你现在这种身体状况非常需要人在身边照顾,叫祥子回来吧,转业回到你身边来,你为他付出太多了,现在该轮到他为你作出牺牲,退出那些‘硝烟弥漫’的战场。”
“曙光,瞧你这口气,怎么和我导师廖杰讲得一样。”
“廖杰?你们认识?”曙光惊诧地问。
“啊,你们认识?”我也吃惊地反问道。
“呵,他是香港金大裁团在玉城开发地产的代理人,我们先别说他,还是说祥子吧。”
“你要我给祥子施压?他工作压力那么大,几年都没休过探亲假呢,如今又准备配合公安部门打一次……算了,不就手术嘛我又不是没做过。”
“你这可是人命关天的手术,开什么玩笑?”
我发现曙光说话间常常咽口水,过去好像不是这样。“曙光,你是不是口渴了?”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回答说:“不渴,只是想抽烟。”
我说:“你烟瘾真大,想抽就抽呗。”
他说:“从今往后我肯定不在你面前抽一根烟。洁儿,我们董事长今天从香港飞过来,我得陪他去一趟边境。”
“曙光,你又当起混混头目了是吧?那天在梦岛商城你们一个个打扮的跟黑社会老大没什么两样。”
“洁儿,你就别问了,有些人和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对了洁儿,史玲那‘鬼子’情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她少跟他粘在一起。”我刚想问他个究竟,他却用手阻止我,继续说:“这次过玉城,我没准能见到祥子,我打算把你生病的事告诉他。”
“你敢!你别自作主张,我这病又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你让祥子分心做什么?他要在真枪实弹的战斗中有个闪失,我决不原谅你!”我抓紧曙光的胳臂,激动地说:“曙光,我的病我自己会告诉他,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你要成心给他添乱,那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了!”曙光一副无奈的表情,点头道:“好,替你保密成了吧?”
此时,曙光的哥们突然出现在门外,他们给曙光打了个手势,他出去约五分钟又转回来,满面阴霾。只见他把手上的墨镜捻起来用衣袖随便擦了擦,架回到他高大的鹰勾鼻上,走到我面前轻声说:“公安局为玉霞的事儿要找我问话,我先送你回家。你一定要听郭进的话,争取明天就住院,我给你请个护工,再让翠柳回来去帮着照顾露露。”此刻的曙光像个真正的兄长,令我心生感激。
我说:“曙光,玉霞之事真的与你没有关系?”
他说:“你们他妈的什么时候才不把我当恶人看?”
“曙光,过几天露露要放假了,我爸妈催了好几回要她去昆明度寒假,我正好利用这个时间住院治疗。我还有点事要找郭进谈,你只管处理自己的事情去。”他点点头,从他的鳄鱼皮包中取出一个小礼包,说:“这款女式手机特配你,本想在你生日时送你的,但现在你特别需要它,提前送你了,卡也替你办好,话费不用你管你随便打!瞧,它挺先进,打开按键就能拍下喜欢的人和景物。”
我头一回见到如此漂亮精致的手机,主色调为白色,荧光屏泛着绿宝石般的彩光,比为为那款手机功能还要先进。“这手机太漂亮了!曙光,你怎会懂我生日的?不过,我不能收下这手机,那么先进的工具我用起来多别扭啊……”
“什么话!别再跟我说不能!我讨厌你说不能!从前我为当一回你哥跟胡巍那牛筋还进行了一场殊死决斗你没忘吧?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给不给面子吧?!军嫂有什么了不起,交个朋友也需用排除法么?你就别问了!该记的东西我不会忘,一个生日礼物而已,用不着对我曙光小心翼翼的!”
“曙光,你别生气。我当然把你当朋友,现在也感觉你像个大哥的样儿了,该买手机的时候我自己会买,你不用……”
“你这样的身体状况当然令人担忧,有什么紧急情况它没准能帮上你的忙,再说,你不想让祥子知道这一切正好用手机欺骗他!看我干么?别啰七八嗦的,我走了!”他说完把手机再一次推到我的怀中,大步流星走掉了。走廓上传来曙光和郭进道别的声音,郭进很快又回到了办公室来。
“老同学,你近几年可是憔悴多了。也难怪,祥子总那么忙,里里外外的事够你一个人辛劳的。都和平年代了,他们到底成日的忙什么?”
“部队嘛,国家哪容得他们清闲?有备无患就是军人的工作。”
“洁儿你听我说,你要对我和对自己有信心,保持一个良好的治疗心态……”

“郭进,别说这些烦心的事了好么?我想和你聊一些实在的话题。苡苡这孩子生活在你们身边太苦了。你总怨史玲没有好脸色对待你和孩子,你们夫妻长年这样相互的情感折磨,你还指望一个心力交瘁的妻子和母亲能够表现出多少的耐性和温柔呢?”我瞪着郭进。
郭进面色红一阵青一阵的难堪,我装作没看见,继续说:“你对你的学生如此耐心和关心,成为医学院大名鼎鼎的青年教授和外科主任,我就奇怪了,你对自己的情感、家庭、孩子却是方寸大乱没有一点男人的责任心和治家本领,棍棒对待孩子最终还不是打在自己心上。人家现在都提倡赏识教育了,亏你还为人师表呢!我以一个老同学的身份提醒你,把哄情人的本事留来哄哄自己妻子吧,扪心自问,为人之夫为人之父两个角色你这辈子当好了其中哪一个呢?只当好了情人的这种角色有点悲哀和自私了吧?我不管你跟史玲之间有什么仇怨,孩子是无辜的,你们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就要承担责任和义务!”
郭进没有马上跟我对话,他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腾半天,找出了一只崭新的打火机,点燃刚才曙光放在他桌面上的那根综色雪茄猛吸一口,咳咳喀喀呛出不少的眼泪,然后又把它狠狠掐灭,摘下眼睛用一团绵球反复擦拭,他那双长年需要眼镜帮助的眼球看上去很怪异,翻浮游动,但没有一点神采。
“洁儿,妻子、女儿把我弄得焦头烂额。我才奇怪呢,你们祥子长年累月都不在身边,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难想都能想象得到,可你居然读出了个大学学士,并且一如既往地、死心踏地地、忠心耿耿地捍卫着这个艰难困苦的军婚……”
“你少耍成语来恭维我,是男人就别推卸责任。其实,在教育孩子上面我也是问心有愧,但我至少比你们要关心自己的孩子。我不赞成你和史玲貌合神离下去。别以为苡苡不明事理,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耳朵里成天灌进的是父母相互抬杠、冷嘲热讽、喋喋不休的争吵,她不去网上寻找既能倾诉又不会使自己自尊心受到伤害的对象,她恐怕真的崩溃掉了。”
郭进听我说到这,便开始在他的办公室里烦躁地来回踱步,沉闷了好一阵不说话,最后踱得我头晕脑胀受不了要起身告辞,他才拦住我说:“洁儿,你是不知道啊,我和史玲谈恋爱那会也有过山盟海誓的决心,起初她把自己装扮得温顺可爱,小鸟依人,相处久了,便暴露出她超强可怕的个性,疑心重重令我生厌,我仿佛一只失去自由的鸟儿,她吼叫起来如母夜叉没有一点女人味!于是我犹豫了,本不打算与她成婚的,可她却用怀孕的慌言引诱我进入这个倒霉的婚姻里。嘿,妻子?妻子不能格守自己的贞操委身于他人做什么妻子?而我的情人却一直能够为我长久珍惜着彼此的情谊,你说这不是我人生的一大耻辱是什么啊!洁儿,你知道的,中国男人虽然不个个是东西,但大多都有一种心灵洁癖,无论什么年代,传统女性的完美模式在大多数中国男人心中都是根深蒂固的……”
“于是,你们不顾女儿害不害怕,伤不伤心,把灵魂随便往屋外一扔,撑起副躯壳就进到家里去制造残酷的言辞相互伤害,这跟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有多大区别?我不明白,你俩能一直容忍各自的情人天天回到家中跟他们的丈夫妻子卿卿我我,却不能宽容双方因为矛盾激化下而产生的过失!一个人一边要求别人信任自己一边却阳奉阴违这样具备说服力吗?其实,你们不是不想重新合好的。史玲脾气暴躁难道你没有一点责任么?你碎石那天和史玲新婚才几日啊就沾上了个小女人,史玲自然是会疯狂的。自由?男人的自由总不能建立在自己亲人的痛苦之上吧?如果用妻女对你的在乎来换取你这种所谓的自由,难道你不乐意吗?”郭进不再哼声,我苦笑几声,又说:“何必折磨对方折磨自己呢?看看我,美好的时光多么的短暂,夫妻间还有什么怨恨不可以放下呢?再说,孩子是无辜的啊!”
郭进朝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哽咽说:“洁儿,别再说了!”
“好吧,我相信我的老同学是个顶天立地的家庭栋樑,再见了郭进!”我说。
我知道自己从此害怕安静,害怕孤独,我努力控制着,不去想那该死的绝症,我强忍住不让泪水往外溢……
“谢谢你!洁儿。也请你相信我会尽全力使你健康起来!”郭进向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努力笑道:“听你们医生说话都特别的酸,你忙吧,我走了。”
“洁儿,记住,你的病越早治效果越好,把家里安顿好后就赶快办入院手续!”我再不回头,止不住的泪打湿了胸襟……
我独自一人徜佯在南湖边上,湖光山色依旧迷人。一切景致在我眼中都跟情爱达上了思绪。长宽的南湖桥倒影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成了水中的鹊桥;湖上飘浮的红莲在水中成为一朵撩人的玫瑰;碧水轻舟荡起的涟漪轻拍堤岸奏出心中永恒的恋曲。我想在这清澈宁静的湖畔,长久依隈在祥子的怀中离开这令我万般不舍的世界;我想把分居几年漫长的宝贵时光积攒起来,让祥子用拥抱来好好的补偿。我闭上噙泪的双眼便是祥子牵我手在湖边徜徉的身影,一条很长的道路在我们的脚下延伸……露露扎两条小辫,蹦蹦跳跳来到我的跟前,要求我教她跳藏族哈达舞,我摘下树丛中的一只蒲公英递给她,她呼一口气吹去,蒲公英飘洒在空中,随风儿寻找自己愿意驻足的家园……
“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信;所以放心着你的承诺,去说服明天的命运;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幸福伴着《牵手》,早已生长在我们仨的心中,不断有新芽,鲜花盛花、硕果累累……
我拿起新手机,拨通了祥子的电话。
“祥子,还在忙?”
“洁儿,什么时候买的手机?呵,也好,以后呼你方便多了。我正赶往玉城公安局的路上,马上要开一个紧急的会议,有桩棘手案件公安部门需要我们武警配合出击。你现在哪儿?露露好吧?天冷了,要穿暖衣服,注意别着凉了。还有,别在外面单独呆太久,注意安全。”
“我们很好,你就放心吧。我现在……南湖边上,走在我们《牵手》的道路上,祥子,什么时候……我们还能一块再到南湖边来……走一走看一看呢?”祥子一定想不到,这隽永的MTV将成为我们永恒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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