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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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官城,沁江亭。一女坐与亭内抚琴。浮云袖,黛月髻,肤白胜雪,明眸善睐,眉尖若蹙。右手,抹、挑、勾、剔、打、抡、摘、拨、撮、滚拂……;左手,吟、揉、注、起、撞、进复……,一波三折,梅花三弄也。
又一日,一青衫男子伫立江边,聆听幽幽琴声。江水滔滔,琴音飘渺。男子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罢、罢、罢。”遂执书,继读之。琴声依旧,心疑乱,何心欲所不往?
梅,洁白、芬芳、傲骨。不惧严寒。冬日,依然灼灼绽放。女子唇角半含笑意。琴声清凛,一遍、两遍、三遍。愈发激烈。弦断。女子蹙眉,凝思。笑而不语,眼中带泪。旁一女童,问曰:“小姐,今日,天空晴朗,何又伤怀?”
女子叹:“花开花落终有时,只怕花期一过,曾经又如何?”说罢,潸然泪下。女童递绢拂之,遂曰:“素闻林府待人亲善,林公子更是人中之龙。小姐聪慧,他日嫁之,贤必助夫矣,且夫妻恩爱,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何来忧心?”
女子不应。女童试探道:“小姐,不知对面之公子是哪家?”
女子远眺,恍惚。顿曰:“聪明为哪般,若不是知心的人儿,要些许聪慧,何用?冬花灿烂惹人醉,莫待花落人憔悴。怜花还须惜花人,恨不相逢未嫁时。”
女童似懂非懂,曰:“小姐,天色渐晚,不如归家吧。”
女子曰:“走罢。”
男子左手执卷,背与身后。口里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子突然转身,问:“你可知皇上欲吾于哪家小姐成亲?且待何时?”
小童曰:“苏家。不知何时。”
男子自言道:“若苏家之女贤良淑德乃吾林家之福也;倘若侍宠而骄必吾林家之祸也。彼岸有佳人,日暮锦江边。一曲梅花弄,犹似天上女。”
男子问:“汝可知苏家之女?”
小童答:“不知。”男子暗地思量,如今社会浮华成风,梢有权势即威威作福。苏家亦是皇亲贵胄,结局不甚喜也。随后,视线与江之对面。一对飞鸿掠与眼前。好不艳羡。
小童朝男子视线望去,曰:“小童经常跟在少爷身边,受得些许教诲。林苏成亲一事,乃有一计。”
男子笑曰:“何计也。但说无妨。”
小童将视线落回原处,曰:“少爷若是看中哪家小姐,何不让小童向前询问之,择日提亲。倘那苏家家世在林府之上,怎肯与爱女做别家小妾?”
男子一愣,曰:“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自处之,岂不私通否?”
小童叹,曰:“少爷,天色黯矣,归家否?”
彼时,日西,红天,未知几时起,东方皓月渐升。男子遥望,空空如也。男子掩卷,曰:“归家吧。”
日暮时分,锦江边,沁江亭,不见一人也。
林府,夜如白昼。
“恭喜林老爷!”
“恭喜!恭喜!”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科探花林君复,文韬武略,才高八斗,今封为御前侍卫,赐菊?郡主苏娉婷为妻,三日后完婚,择日进京面圣,居芰荷府。钦赐。”
“小姐,天色已晚。回屋歇息吧。”女童曰。
苏娉婷抬头看天上月亮,刚过十五,月亮少了一块缺口,曰:“也罢。今日苏家喜事,吾亦既要出嫁,自应多陪父母先。”遂转身奔向前厅。前厅食客已散,多剩丫鬟收拾残局。苏娉婷看到父亲、母亲坐于首位,唏嘘长叹。
苏娉婷上前敬茶,曰:“爹、娘,女儿从前任性,不思爹娘苦心,多惹烦心。三日后又要奉旨出嫁,他日不能常唤于足下,不孝矣。今用去年珍藏之露水,泡一壶济南碧螺春,敬之。望爹、娘谅之女儿从前种种过之。”
苏夫人走过,拉住苏娉婷之手,泣曰:“婷儿,汝虽聪慧过人,但性格倔强,恐得罪人,日后,一定要淡然处事。”
苏娉婷点头,曰:“嗯,婷儿知道。谢谢娘。”
苏老爷也跟过来,扯过女儿的手,道:“吾苏家虽是皇亲贵胄,切勿骄躁。凡是让三分,自会得人许之。”
苏娉婷应首,曰:“嗯,爹。婷儿谨尊教诲。”
言罢,时间晚矣,苏娉婷曰:“爹、娘早些回房安歇罢。”
苏夫人还想再与女儿小话,突然一阵风吹过,苏夫人身体单薄,不免轻咳几声。苏老爷搀扶着苏夫人曰:“天凉,还是先回房罢。婷儿聪慧,自有后福的。不必担心。况林家也是读书世家,自不会轻待婷儿的。”苏夫人听罢,放心归房。
苏娉婷看向父亲一眼,突慕之。暗思:不知林君复可是这等默契之人。倘若如是,自是吾福矣。举案齐眉,不远矣。
苏娉婷呆之,忽听远处箫声。识音律者皆知,意境才是上上之乘。此时的箫声,若喜若痴,若悲若嗔。
林君复放下翠玉箫。想起白天沁心亭内所见之女子。愣之。
小童从身后跑来,曰:“少爷,老爷在前厅等你呢。”
林君复问:“知为何事?”
小童曰:“林苏两家成亲一事。”
林君复听罢,随小童返往前厅。林府此时宾客已散。只见林老爷坐与大厅中央首座。脸色铁青。忽见林君复跟随小童来与前厅,突然大骂,怒曰:“汝是何意?倘若不喜圣意,汝父自负荆请罪于当今圣上。为何今晚不见与人前,岂是堂堂男儿之作风?”
林君复听罢,立即跪与厅前,曰:“孩儿知错。孩儿自幼读书,今日竟愚钝至此,实是不该。望父亲宽恕。”
林老爷起身,走到林君复身边,拉过儿手,泣曰:“儿自幼丧母,虽吾林家衣食无忧,母爱亦不可取代矣。辛苦吾儿矣。”
林君复亦泣曰:“孩儿不孝。让父亲难过。孩儿自会于三日后迎娶菊?郡主。”

林老爷怜道:“事有所为,有所不为。爹实在无能为力,苏家岂是可以得罪之人。日后,两人相处,且要记得忍让。”
林君复道:“是,父亲。”
三日后,林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一男子身袭郡马装,骑青聪马于苏府。
苏府,娉婷闺房。对镜,俏脸粉黛,罗裙纤腰。苏娉婷自言:“今日之后,再无沁江亭之苏娉婷矣。”泪之。
女童曰:“小姐,何又流泪?”
苏娉婷眼眸流转,曰:“珍儿,自汝七岁从人贩手里赎来,吾待汝如何?”
珍儿曰:“小姐待吾有如亲姐妹。”
苏娉婷握住珍儿的手,曰:“那么好。现在吾有一事相求,汝可应否?”
珍儿曰:“必尽所能。”
苏娉婷眼露兴奋之色,又不安曰:“吾实不想嫁与林府,但皇命难为。汝可答应吾,吾走之后,待吾尽孝?”
珍儿一愣,言道:“小姐要去哪里?”
苏娉婷忙跑到房门,掩之。然轻捂珍儿口,曰:“逃婚。”
珍儿大惊,泣曰:“小姐,请三思啊。”
苏娉婷曰:“切勿担心。汝只替吾孝敬父母,便好。吾自会留书一封,曰‘偶日,遇一道人,告之,吾命乃硬之,不宜与人相处。今圣上赐婚,本不该抗拒。今林君复乃国之人才矣。吾实不想害于人后。特准自愿出家,日后青灯古佛为伴,保吾国盛事安康。望成全。’”
珍儿曰:“小姐,真是要做这样打算?”
苏娉婷应首。
珍儿曰:“珍儿请求小姐,带珍儿一起。”
苏娉婷曰:“不可。汝要替吾孝敬父母。吾会再留书一封赠于父母。曰‘女儿不孝。不能尽孝与足下。亦不能报国。今珍儿已**,亦与婷儿一起长大。吾望父母收为义女,日后待婷儿尽孝。婷儿顿首。’”
听罢,珍儿抱住苏娉婷大哭,不肯放手。外面锣鼓喧天。
苏娉婷曰:“吾要走了,珍儿汝记得替吾照顾爹娘。”说罢,退下婚服,换平日装束。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跳窗而出。
苏娉婷过与父母窗前,探之。感怀。忍泪离开。
苏府门前,门庭若市。小孩子争相讨要喜糖。
“郡马”路过之处,皆窃窃私语:世间真有如此眉眼清秀,儒雅风尚之男子。那苏家小姐有是数一数二的娇俏,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可人儿。
外面议论纷纷,内里纷纷乱乱。
半响,苏老爷拿出一纸离书,悲愤曰:“小女于日前业已出家。老夫实愧对亲家,此刻即跟“郡马”前往林府登门谢罪,他日回禀圣上,望取消亲事。绝不牵连林府。”遂往外走。
大厅突然鸦鹊无声,唯“郡马”表情难解。此时,“郡马”急曰:“苏老爷留步,相比苏小姐离家,苏老爷亦难过。不如,吾代转告,然苏老爷与圣上说明详细,切勿怪罪。小生在此多谢了。”
苏老爷握住“郡马”的手,叹:“怪苏家无缘得此婿。”
“郡马”转身带着大队离开。暗想:如何告知少爷苏家小姐出家一事。
临行前,小童见林君复,眉头紧锁。遂上前问:“少爷,为何事,深锁眉头?”
林君复曰:“枉吾读万卷书,怎可负人?”
小童不解,曰:“少爷此话怎讲?”
林君复曰:“吾与那‘菊?郡主’自不相识,怎生‘默契’?即他日后,日久生情,只与多久?或一直无情,怎对得起伊人之青春,岂不负心人矣?”
小童曰:“那少爷意思是?”
林君复曰:“逃婚。”
小童大惊,曰:“少爷,这门亲事可是御赐。倘若抗之,必诛连九族。”
林君复曰:“所以要汝帮忙。”
小童仍不解。
林君复曰:“那日,汝穿吾之衣衫,替吾迎娶苏家小姐。日后,汝待吾尽孝、尽忠。他日,这世上汝是林君复。而往日之林君复不复存在矣。”
小童急跪下,泣曰:“少爷,小的哪有此福,这是在给小的折寿啊。”
林君复曰:“此恩,林君复来生做牛做马,以此相报。”
小童曰:“少爷。”只见林君复早已换回青衫,并留书一封。林君复手拾简单细软,待跳窗离去。林君复突然回头道:“多谢了。吾寻江边佳人矣。”
林府迎亲队回府。
小童向林老爷说明情况,林老爷叹道:“此乃真女侠也。只可惜吾林家无缘得此贤媳。”
小童曰:“林老爷,如今事以过此,如何通知少爷回家?”
林老爷曰:“罢了、罢了。”
甘露寺,苏娉婷待发修行。山间,殷木重重,鸟语花香。夜间,月影森森。闲来,借寺主三弦琴陶冶。寺主偶路过,叹道:“心安即是家。”
苏娉婷止指,笑曰:“吾自月前到此,心上愉快。”
寺主曰:“琴音慌乱,心情烦躁,乃心不安矣。”
苏娉婷诧异。次日,告别寺主。
大雨,甘露寺。林君复曰:“望寺主借地一用,以避雨。”
寺主曰:“出家人慈悲为怀,请进。”
雨停。山涧景色迷离,彷佛仙境。乃曰:“寺主,可否容小生多几日否?”
寺主曰:“出家人做事于人方便,可以。”
林君复大喜。闲来,林君复取出翠玉箫。箫声萧瑟,一曲三弄。寺主路过,叹道:“劫后多福。望施主珍惜。”
林君复曰:“谢谢寺主,可否请寺主明示。”
寺主曰:“汝吾缘分至此,不可泄漏。”林君复敬,二日后,拜别。
西子湖畔,荷叶田田。水鸟嬉戏。
林君复驻足,买一山间小屋,靠与孤山。写字卖画倚活。
峨嵋山下,山峰层叠,雾气袅袅。尤那天锦江边,江气叠峦。
苏娉婷居于旧庙旁,假以先生,教书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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