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浓于水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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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什么气!”啼花难得的耐心,其实主要是漫漫长夜难捱想找个吹牛对象:“肚子里有话就说出来撒,就算偶不能帮你分忧,找个人倾诉出来你心里也好过些。”为了表明自己是个良好倾诉对象的立场,也挨着他坐在楼梯口。
此举令大叔相当感动,要知道他走南闯北,叫花子当了十多年,连流浪狗都嫌他脏臭饶道走,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却不避嫌地挨着坐,刹时人性驯良的本能被亲切地唤了回来。他可压根儿没想到是因为自己从头到脚被柳大嫂洗刷一新,楼梯又是干净的,无聊的某人才拉上他聊天打发时间。
“哎,难道是为了酒楼上你冒认儿子的那件事?”啼花自认心细如发,沾沾自喜。
大叔面上蒙上一层厚厚的暗云,无限恚怒地低喊:“我没有冒认——他——那孩子长得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而且,我装作讨饭近前看仔细了,他手腕上确是有一块黑色的小胎记。”说到这里,他哽咽不成声:“绝对不会弄错的——我的儿子刚出生,我抱着他亲了又亲,他的小手——我拉着摸了有百遍——”
“停——打住!”啼花挥手:“你儿子?丢了?你找他?碰到白天那公子,你就认为他是你儿子?”
“是——”大叔用力点点头,此刻啼花倒象审判官,还惟恐对她说不清楚:“我的儿子,刚出生就丢了——我离家出走,含辛茹苦,一路讨要,找了他整整十八年!苍天有眼——今日总算叫我遇着了,可他,却完全当我路人!呜呜呜——”
“咔!”啼花再度接过话头:“你儿子刚出生就丢了?怎么丢的?你怎么当老爸的?儿子都能弄丢——”
似乎很在意啼花投过来的鄙夷眼神,大叔急急解释:“是这样地,我老家发大水,我与身怀六甲的妻子逃难出来,半途一座破庙里,妻子生下了孩子。我——我当时是个楞青子,哪懂得许多,妻子嚷嚷口渴,我就把刚出生的孩子放在她身边,跑出庙找泉水。回来时——”
他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回忆起那幅令他恶魇痛苦半生的当时画面,历历在目:“回来时——孩子被歹人抱走了——妻子死在庙门口——她身下一行血路,明显是挣扎着爬出来的——她是为了追回自己的孩子——”
大叔将牙齿咬得格格直响,阴暗的两眼射出无限仇恨的火焰,双拳用力地交握,青筋暴突。啼花不自禁放柔了声音:“我明白了,所以,只要你找到儿子,就能找到害死你妻子的仇人了,是不是?”
大叔默然片刻,浑浊的泪水潸然而下:“我苦苦找了十八年,已经没有过多的奢求了——只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听儿子叫我一声;‘爹’!那时,死也暝目了——可是,老天给这个机会让我们父子重逢,他——却根本只当我是肮脏的流浪汉了!”
那顿拳打脚踢,苦不在肉身,而是痛彻骨髓的寒冷。
“那你知道你儿子现在养在谁家吗?他姓什么,叫什么?确定了他是你儿子,你才有机会父子相认啊!”啼花渐渐热心起来,开始帮忙出谋划策:“只要你有证据,可以去开封府告状,请包大人为你作主!”

“告状?包大人?”大叔一阵茫然,缓缓摇了摇头。
“意思是你没证据?还是不相信包大人啊?”啼花性起,一巴掌拍在大叔肩头:“若是后面那点你大可放心!开封府的人偶都认识——你害怕,偶带你去!开后门——不对,是告状——”
“我没有证据——”大叔低沉地叹了口气:“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了——这些陈年旧事,都过去整整十八年啦——就算儿子跟我面对面,我也无法说服他认父——”
啼花托着腮帮子,沉思片刻:“慢慢收集证据吧——第一步,先查清扁你那小子是不是你儿子,养在谁家——”
大叔抹把眼泪,啼花肯定的语气虽说没给他带来一丝希望,至少得到了安慰:“我听酒楼的小二哥,唤那孩子做谭公子。”
“谭公子?京城这么大,光知道个谭公子有啥用啊!”瞅瞅大叔哭丧的脸,心一软:“算了算了,明天,我去开封府找人帮你查查。”想来展大哥不会介意她假公济私,去求见他一面了吧?嘻嘻——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大叔直身猫腰,一个劲鞠躬——身后房门,突然打开了,传出一个暴躁愤怒的声音:“深更半夜——你们到底要人睡觉不?!一直在那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
啼花吐吐舌头,向大叔做了个手势,两人做贼心虚似地各自溜回自家屋睡觉去了。而就在啼花头刚沾着枕的时候,她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声音熟悉到心惊肉跳!她赶紧披衣而起,冲出房门——与此同时,很多留宿的客人都被惊动了,纷纷点灯开门出来查看——
那大叔头破血流地倒在楼梯下面,围观者都说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啼花与柳大嫂合力把他抬回房,大叔目光散乱,嘴已经不能言语了。柳大嫂急得直唠叨:“一把年纪的人了,又才受了重伤,怎么还到处乱跑呢!他在我店里,要出个好歹叫人怎么说得清楚!”
啼花自觉惭愧,不敢多舌。乱了半晚,请来大夫看过,重新帮大叔包扎了伤口,柳大嫂见人已脱离危险,方放心地回去睡觉。啼花总觉得有些不安,悄悄问醒来的大叔:“你真是自己摔下楼的啊?”
大叔迷茫地答:“我也不大清楚,刚跟你分手回房的时候,好象突然后背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脚又是软的,一下子就从楼梯上栽了下去。那时还有些知觉,挣扎着往上看,却什么都没有。”
“总不成是鬼推你吧——”啼花半开玩笑,自己也不禁打了个寒噤:“算了,不多说了,下次你自己走路当心些。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
“谢谢姑娘。”
“叫我啼花吧——”啼花还是不大适宜“姑娘”这一麻肉的称呼。
大叔一楞,望她背影:“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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