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浓于水之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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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儿——别走——”
铁门碰地开了,谭丹满脸怒气的走出来,但他跨不出门,因为地下蠕动的一具邋遢人体正拼死抱住他的腿。
啼花赶紧闪到角落阴影处。
“放手——”
“求求你——丹儿——至少——”孔京武失声痛哭:“叫我一声‘爹’吧——我答应你的条件——但这十八年来——爹也一直没放弃地在找你啊——你娘也——我们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想听你亲口叫一声——‘爹’——‘娘’啊——”
啼花蜷缩在墙根,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她不想傻,可是,看着肮脏地上挣扎的孔京武,听着他字字含血带泪的哀求,她就忍不住眼泪掉下来。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冲上去,用力扼住谭丹的脖子掐死他。
到这地步,他明明都相信孔京武是他的亲生父亲了,可是,心肠居然狠硬到如此地步!
谭丹没有动,也没有转身,从他平静的背影,看不出他心绪有什么波动。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仿佛死了一般。终于,他低沉地开口了,只吐出短短的一个字:
——“爹!”
孔京武瘫倒在地,泪流满面。
谭丹轻轻抽出脚,大步离开。至始至终,头也未回。
啼花跑出来,扶住猝然象苍老了一百岁的孔京武。浑浊的泪在老人死白布满憔悴皱纹的脸四下滚动,孔京武既象哭,又似笑地喃喃道:“他叫我‘爹’了——啼花姑娘——你听见了吗?他——他终于肯叫我一声‘爹’了——”
“我听见了——”但她好想杀了那小子!
把孔京武扶回牢房,啼花默默地陪着他,坐了很久。
“谢谢你——啼花姑娘——”
还有很多疑问,可是孔京武呆在那,眼神如死了样。啼花无力打破僵闷的空气。直到王朝和金光找来,接她回去,孔京武才扭头向她,清晰地吐出了这一句话。
从老人坚毅的目光,她看出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可当着王朝和金光,她什么也不能问。踏出阴暗的大牢,啼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
黑夜总是比白昼漫长,床上,啼花辗转反侧。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失眠了。明天,包大人就会升堂审理此案。谭丹意外的介入,破坏了她为孔京武的出谋划策。条件——用脚指头她也能猜到谭丹要求孔京武的是什么!那么,孔京武放弃的话,此案已不问自明,他的下场,柳大嫂的下场,可想而知。
啼花握紧拳头在坚硬的床板上狠狠砸了两下!
这么关键的时刻,可她满脑子都盘旋着孔京武死灰般的表情,以及谭丹冷冽的眼神。她竟是束手无策。而且,还不可以找任何人商量。
仔细推敲旧日的点点滴滴,连孔京武也没证据指责谭士广杀妻夺子。他回来时,妻子已经死了——究竟是她清醒时谭士广夺他孩子(好象有点说不通,谁会无聊到跟形同叫花子的女人争不是自己亲生骨肉的孩子?)——还是她昏迷中,凑巧路过的谭士广以为她死了,所以一时好心抱走了孩子?而孔妻醒来,才会挣扎着直爬到庙门追赶——孔京武说妻子倒在血泊中,那是她妻子产后大出血也说不定。虚弱——最终要了她的命。
如果是后者的话,谭士广甚至可以说是在做好事。
所以孔京武提及这个人时,思念儿子的悲伤更甚于仇恨。想必,他也疑心过当年的误会。

为了保住养大多年的儿子,谭士广虽然用了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毕竟出于舔犊深情,情有可原。
认祖归宗时至今时,还有什么意义?
一面是恩重如山,能带给自己荣华富贵、无量前途的养父;一面是已沦为阶下囚、连起码尊严也丧失的陌生生父。换了自己,又该如何抉择?
涉及西夏,谭丹根本做不到两全其美。他必须牺牲一面。
啼花呆坐床上,寒冷,从脚底一直钻到心尖。
突然,她完全理解了谭丹此举的深意。进牢房探视孔京武前一刻,他就作好了选择——这,就是人性!
他们父子,既是有生第一次相会,也是最后一次。
连孔京武自己都放弃的话,她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救他。——西夏!为什么会涉及西夏?!这种可笑的事换到现代,根本就不会牵出如此多的波折!啼花闭上眼睛,她来到这个时空,只为了见证历史,为了见证乱世百姓的悲剧吗?
她只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弱女子,什么也改变不了——尽管她曾经违背道德的努力过。
天亮的时候,公孙策,展昭,王朝等人,脸色异常凝重地到房间里来看她,说——昨夜,孔京武撞墙自杀了。死前,留下一封血书,承认自己是为了脱罪诬陷谭士广。谭丹,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因为很象,才发生了种种误会。
展昭把一面带血的玉佩交到啼花手里,说这是孔京武特地交代馈赠给她的传家宝物。啼花泪水,扑梭梭掉了满腮。
孔大叔走了,带走了一切罪责跟麻烦,他帮所有的人都撇得很清。除了啼花,以及那个谭丹,没人知道死者生前那满满一腔的悲愤与无奈。或则,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柳大嫂跟儿子很快被放了出来。一因为孔京武揽去了所有过错,二因为,风云庄和龙公子联合作保。
孔大叔的遗骨被随便埋葬在城外的乱葬岗。作为一个不名誉的西夏奸细,即使死后,他也得不到应有的尊严。
那天深夜,啼花独自一个人在新坟前烧化了好大一筐纸钱。漫天的纸屑飞飞扬扬飘落下来,象及了六月天的大雪。啼花一直的哭——不仅仅是为逝者的悲哀,还为远在另个时空的亲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啼花终于站得起来的时候,天已发白了。她回过身,蓦地发现一个人笔直地站在土坡上。浑身缟素,化石般的脸比衣服还要惨淡。他似乎也那么一动不动,立了个通宵了。
——谭丹!!!
啼花慢步过去,经过他身边,抬头,看了他半响,然后突然挥手,用尽全身力气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谭丹没有躲,也没有反抗,任凭嘴角的血丝挂下来,只是,无意识地挑挑眉。在啼花转头的一刹那,他低低吐出一句很奇怪的话:
“啼花——其实,我们两人很类似不是吗?否则,你明明知道一切,为何选择沉默?”
啼花身子一震,没有回答,疾步离去。
谭丹目光从她的背影又转至坟头,深邃阴暗的眸子,锁满了支碎淋漓的伤害。
——脆弱,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只是,谁更懂得隐藏深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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