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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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最后一个洗净的碗放进柜子,我对他说:"你回去吧。"
他目光柔和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要我把在医院大厅的话重说一遍吗?"我看向他,低声问,"大概他们转述得不是很清楚。"
说完之后,我停下了,没有开始复述我在医院里,对他的保镖们所说的。
我不是很想把那段话再重复一遍。
对于我,能不再说一遍最好,那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话。
其实对想忘记过去的我是这样,对重新追来的他亦然。
我希望他能够自己明白我的意思。
我觉得他应该早就明白,当他醒来,他的手下人转告他,我在走之前说过什么话的时候,或者,在此之前。
他只是在装傻而已。
他默不作声,只看着我,我也不说话,不过看哪里也不看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接着他缓慢地、试探地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
抓到之后,他脸上的神态和手的动作,都带了点坚毅的意味。
似乎抓到了,就不想再放手。
他的手温暖。
这半年,我和各种各样的人握过手,女人、男人,其中也有特别漂亮有女人味、十分有男子气概的,手或是柔软,或是有力,但都没有这只手来得温暖。
每当他用他大一号的手或身体,包住我的手或身体的时候,就会觉得,温暖的气息环绕过来。
我一直十分喜欢。
最开始的喜欢,青涩而模糊;半年前的喜欢,掺杂了心酸和心软;现在却和以前都不同。
现在我一片安然,知道他的手温暖,知道自己觉得很好,但,却不过多地留恋。
就像风雨过后,看到街头随处可见的,一片绿得可爱的叶片,停下脚步,看过一眼之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现在我经历了很多,也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和位置,足以支撑自己。
我看着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没有拒绝。
现在的我可以淡然处之,而不是不由分说,拍开他的手。
握上我的手之后,他没有回答我刚才"要不要复述在医院大厅说的话"的问题,而是一直看着我,好象没有回答的意思。
他一直看着,直到我自己和周围的气氛都认为,刚才那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之后,他仿佛突然,又仿佛酝酿已久地,用一种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开口了。
握着我的手轻轻使力,他问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说完,他眼波如水,深深看着我。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周温暖地包裹上来。
我向旁边避开他的眼睛,视力范围内能看到的是,他的一边模糊的肩膀,和我的厨房坚硬的墙。
我不是逃避和他目光相碰,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和他做长时间的,宛若情人对视般的眼神接触。
那不属于我和他。
"何必呢。"半晌,我轻轻开口。
他的手一颤。
我深深在心里透了一口气,沉吟一下,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没有用,我早已经对你没有多少好感。"
他的手没有动,我感觉和我相接触的,他的手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大大地抖动了一下。
我轻轻把我的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
这个温暖,我不需要。
"你回去吧。"我说。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看着我恳求,"一次。"
我回绝他:"不。"
"在山上时,我以为你肯给我这个机会。"他沉沉地说,仍是恳求地看我。
我还是回答他:"不。"
他看我良久,低声诉说:"在救护车上,你握着我的手,叫我的名字,那是我这几年来,最幸福的一刻。"
我摇摇头,错过他,踏出厨房。
他跟出来,我摆出不想再谈话的姿态,问他:"你要去哪里睡,这里,还是外面?"
我希望他选择外面,把"外面"两个字加以重读。
但他说:"这里。"眼睛温柔地看我,带点祈求的希翼。
我不说话,想要不要强横地把他赶出去。
想了一会儿,觉得那样做也没什么意思。
书房的小床刚好够我睡,他比我高一些,我于是安排他睡我的床,但是言辞严厉地告诉他:"只留你住一晚。"
他轻声提议:"让我睡书房。。。。。。"
说到一半,被我打断说"你出去住",他不敢再犟嘴,有些闷闷不乐地去了卧室。
我躺在床上没有睡,等了两个多小时,估计他差不多睡着,就下床出去,到一个同样单身的朋友家,让他收留我这个周末。
屋里的人醒来,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一定会明白我躲避他的意思。
他这个人,和他用说的,说不清楚,用行动拒绝他,才最有效。
果然,周日晚上我回家,他已经不在家里。
很好很好。我跳上我的大床,好好补眠,这两天被朋友抓住,每天陪他玩反恐游戏到半夜。
那才是正常的单身男人的生活。
睡了一阵起来,在枕头旁边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是几个眼熟的大字,写着"晚饭很好吃,床也很舒适,谢谢,我爱你。"
"谢谢"之后的逗号特别大,仔细看过去,是先把逗号改成了句号,然后又把句号改回了逗号,加了最后一句话。
收到这张纸条,我知道他大概还没有死心,所以对他再一次出现在我家门口,并不感到意外。
虽然不很意外,但这天不是周末,我可以拿来应付他的时间有限。劳累一天后才刚下班,只准备先好好休息一下,连作饭的力气也没有。看到他的一刻,知道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他,我觉得十分不高兴。

他和我不同,看到我的一刻,他眼睛发亮,由衷地喜悦。
飞快往下走了几步,他接过我手中的包。
我正有些发愣地想我见到他,心情就会变差,他见到我,就这么高兴。但在摆脸色的分明是我。
一不小心让他拿去了包。
他拿到后,微笑了一下,接着用放柔了,不会刺激到现在的我的烦躁神经的男中音,低声问:"回来了?先进去小睡一会,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好象看我一眼,就明白了我现在的状况。
我没了脾气,于是不说话,开门进去。
尚有力气回答他一句:"不去,无功不受禄。"
他不语,引昏昏欲睡的我去床边,隔了一会儿弄了热毛巾过来给我擦脸,擦完后,温热的手指在我脸上逗留了一下:"好好睡吧。"
接着,又伸手过来,碰了一下。
睡梦中,身边那团温度一直在那里,似乎他一直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
我在半梦半醒中想,如果这个温度从来没有离去,那我现在,也不会拒绝。
我和他现在这样,我没有办法。
不知道他还要纠缠我多久。
我一睡睡到第二天天亮,他已经走了,留下纸条说"有些困了,但一直在旁边看你,舍不得闭眼。因为有个空档,所以昨天过来看你,但现在马上又要回去了。厨房里有吃的。"
接下来,他似乎看准了,知道不是周末的时候,我无法避开他,于是每次都选在不是周末的时候来。
我没有力气和他计较,他的态度又让我发不起火来,只好让他进来。
他每星期过来一次,有时候逗留一晚上就走,有时候加上一个白天,但从不呆过两夜。
看在他这样两头跑,又没有过多打扰我的份上,我不想对他恶言相向,只想让他自己慢慢死心。
好好地叫他不要再来,告诉他我和他没有可能,他"嗯"地答应,还是赖着不走,下次还会又来。
也只有让他自己慢慢死心的好。
中间隔了有两周他没来,我以为要不就是他太忙,要不就是他已经死心了,他却在某天晚饭前,来按我的门铃,带着一些做菜的材料,问了句"还没吃饭吧。"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去。
他以前明明不会做菜,这次却做得象模象样。
他没有提他为什么突然会做菜,我也没有问他。
不过,他的手艺,比只会做最简单菜式的我,好太多了。
似乎是我那句"无功不受禄"的缘故,他没有再提和我出去吃,而是以我曾经做饭给他为理由,每次来,都提着一些似乎是在附近的超市买的新鲜材料,进了厨房开始做菜。
不过,他好象做什么都很适合,提着超市袋子走进门来的样子,竟然也很耐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能挑我在家,并且没有在外面吃晚饭的那天出现,但每周吃他做的饭一次,渐渐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一开始,我摆出不想吃的样子,他总是能劝动我,到了后来,我觉得吃了别人辛苦采购、烹调,做出来的东西,还每次摆脸色,似乎不大好。
几次之后,每当他摆好饭桌叫我,我在一边犹豫吃还是不吃,他总是不说什么,只把我领到饭桌前,帮我盛一碗饭,把我喜欢的菜夹到碗里。
他从不让我洗碗;从第三次来,自己主动去睡书房;在等我睡着,帮我盖好被子之后,他才去睡。
我知道他这样细心地照顾,求的只是那个唯一的回报。
我有时候心软,在一觉醒来,他还坐在我床边,静静地想什么时,想答应他。
理由其实也足够,他不久前为救我,所负的重伤。
加上,每天上班很累,到家不需要我动手,有人为我做饭,全都合我的口味;有人帮我盖被,在我觉得冷,又万分不想动的时候。
这份心意,一周有一天,也足够了。
何况他为了这一天时间,赔上的工夫,何止一天。
如果我没头没脑地,对正坐在床边的他说一声"好吧。"我打赌他会立刻明白我的意思,那时他脸上的表情也一定会很有看头。
但关于以前的记忆,总是会压住我的这个一时的冲动。
这样的小念头,很快就会被关于过去、未来的考虑所压住,就像海上的浮木,被前后涌来的浪头打得瞬间不见了影子。
我没有答应他什么,不过渐渐地,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的心情逐渐变得好起来,也慢慢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拘束,会在我房间里随意地走动,也会自己去倒水喝。
这天吃饭,我接了个电话后,手机放在饭桌上,他很自然地拿过去,帮我输了他的号码。
我没有阻止,看着他接下去,没有用我的手机打他的手机,再存下号码;而是认认真真地查看了我的本机号码,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我的号码写进了他的手机。
写好之后,他的嘴边,是含而不露的微笑。
有了我的号码,他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过来,和我闲聊几句,多半是:"好吗?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你那边晚上可能会下雨,记得带伞。"也会问:"这星期要出差吗?"
如果要出差,他再三催问,我会含糊地回答一句,如果我不回答,他就声调愉快地问:"不去啊?"然后周末过来。
到了我家门口,他会拨我的电话告诉我:"我到了。"但是从不催我快些回去,甚至也不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到。"
他就一直在那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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