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情潮方至,临菊茗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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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阳慢慢的从东方升起,在突破地平线之时犹如一盏耀眼的明灯,瞬间照亮了幽静的大地。
片刻,早起的雀儿拍着翅膀站到了枝头上,放声唱着那动人心弦的天籁。
一缕明亮偷偷的从窗缝处射入了屋子里,细细的光不足以照亮偌大的屋子,只得透得屋子不亮不暗的,不过倒也舒适。
柳潭早早就醒了,却依然躺在铺上,等待着身边那熟睡的女子清醒过来。
经过几日的疗养,他的伤总算是好了大半,他本是有武功底子,受伤后只要好生调养实际上也并无大碍,不过这几日真是辛苦她了。
她突钻到他的怀里,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裳,乌黑的发丝柔柔的垂落在他的胸膛上。
这几日她也没睡安稳,本来说是要到另外的屋子里睡,她怕睡觉的时候会碰到他的伤口,他怎么也不答应,她这才留了下来,只是每个夜里她都不敢让自己睡沉。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大眼中甚是惊慌,见他醒了,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他默默的摇了摇头。
她长长的吐气,抱着他的手稍微松了些,秀眉微微的蹙起。
“你的伤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好呢……”
他突的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
她倏的红了脸,他今日怎么会这么……这么大胆。
羞涩的把手抽了回来,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想要看出他有什么地方不同似的。
凝视了他许久她倒是不好意思了,于是掀起锦被便起了身。
“我……我先更衣了。”也不等他答话,她便像是逃跑似的连忙逃开了他的视线。
他抿唇笑了笑,突有一种如风般的温柔在他的身上显现,却很快的被敛去,无影无踪……
蜀地驿站的长廊上挂了一排铜玲,每当风吹过或是人触碰之时便会发出噹噹的声响,清脆悦耳,给这一个平日里寂静得可怕的驿站带来了几分生气。
穿廊而过在甬门的另一头有一个院子,从那院中慢慢的溢出那如烟般的花香,染上了长廊。
在那连接着甬门与长廊的地方,只见郭彷悦换了一身赭色胡服,长发仍旧高高束起,作男子状。
她焦急的看着那长廊左右踱步。突见和政正与柳潭两人相携而来,两人的装扮甚为华美,正是一双璧人。
和政上着一件缃色对襟半袖短襦,下穿一条红白十二破间裙,臂环绾色碎花披帛,脚踩云头履。素颜只画眉,额间贴花钿;长发梳以螺髻,梳以三枚象牙篦,温婉柔美。
柳潭则是一身紫檀色圆领暗绣云图缺胯袍,腰束革带,饰以一双晶莹透亮的半月型玉璜,叮噹有声,脚踩乌皮**靴。又以一枚琉璃乌冠束发,尽显英气。
郭彷悦连忙迎上前。“你们可来了,看我都等急了。”
和政连忙赔礼。“真是抱歉,方才我们到太上皇那儿请安去了,你们等很久了吗?”
郭彷悦努了努嘴直摇头。
“啧啧,不是‘我们’,是‘我’,他派人来说有些事情耽搁了,怕是要晚些来。”
“是吗……”和政略低下头看着地面。
今日是郭彷悦把她跟柳潭约出来的,说是要大家在一起吃茶。当她听见说李倓也在受邀之列时,一种逃避的冲动在她的心中冉起。
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一旦她听见李倓在何处出现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儿,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怎么了。”柳潭一手环住她的腰,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身边让她依在自己怀里,关切地道。
她摇头不语。
郭彷悦在一旁吃吃的笑,柳大哥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柳大哥了,呵呵。
“柳大哥大伤初愈就不要在这儿站着了,我们到里头坐着,还能赏花。”
两人应了一声,柳潭便带着和政往那院子里走,两人一共走入的情景看在郭彷悦的眼中甚是钦羡。什么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她身子不适的时候牵着她的手呢?想着想着,脸儿突的就红了起来,连忙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才跟着两人进了院子。
院内种了丛簇的菊花,大如拳头。虽是没有全开,却也能见其皆为艳黄色,记忆深处那紧锁的盒子啪的被打开……
那年重阳,宫里头的菊花开得特别的好看,陛下也赐宴赏菊。她走着走着,竟跟身旁的女眷走散了,也不知道她们到哪儿去了,也只好自己一个人在这丛簇的花丛中漫步。
其实一个人赏花不是更好吗?
“三妹怎么孤身在此?”
她连忙回过头,只见是素来亲近的李倓,这才笑了。“倓哥怎么来这儿了?”照理说他应该是跟陛下他们一道的。
“我先行离开了,你呢?”他淡淡的笑了笑,紫色的朝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更加的英伟高大。
她扁了扁嘴,调皮的笑了。“不就是走散了咯。”
他走到她的身边,宠溺的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头。“你呀。”
她佯作挣扎,像猫儿似的抓住了他的手。
“倓哥怎么可以欺负我呢?我可是你亲爱的妹妹呀。”
他笑着,抚着她的长发。
她突然拉着他的手带着他跑到一朵残菊面前。“你看,这朵残菊混在这丛簇的新菊里竟是如此的明显。”
他伸手折下那朵残菊,不禁吟起了当年太宗皇帝那首《得残菊赋》。
“阶兰凝暑霜,岸菊照晨光。露浓希晓笑,风劲浅残香。细叶抽轻翠,圆花簇嫩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她怔怔的抬起头看着他,只见他的侧脸上似是带着几分愁色……
“静之妹妹!?”郭彷悦大声的唤道,把正在神游的和政给带了回来。
“嗯?”她应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菊丛前发呆,连忙赔笑道:“对不起,方才想起了些事情,一时恍了神。”
“没关系的。”郭彷悦摆了摆手,却是看向那甬门处。

和政看了心中更是苦涩,却有苦说不出,只得拉着柳潭的手在桌前坐下,心中却又不知神游到何处了。
郭彷悦慢慢的走到了桌前,却没有把心放在这桌上般,痴痴的看着甬门。
见三人连话题都没有,和政只得首先打破僵局。“悦姐姐可是等着倓哥?”
郭彷悦倒也落落大方,点头应道:“是呀,我可没有静之妹妹好运呢,嫁得一名如意郎君。”她挑起眼眸,笑着看向柳潭。“我还真羡慕你们呢,那日我跟他说了,他却没有答应我些什么,往后还要继续努力呢!”她笑了笑,有意无意的看向甬门处。
和政虽说脸上并无什么异样的表情,心里却是难受得很。
坐在她身边的柳潭微微蹙起眉,冷冽的目光又回来了,心里明白她方才发呆应该是想起李倓了。抿唇不语,却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怀中紧紧的抱住,试图让她不要再去想李倓。
她抬起头看着他,笑了。
一旁的郭彷悦可是受不了刺激的,自己追求的人并未给自己任何回应,面前这对恩爱的夫妻却一再的刺激着自己。
她倏的站了起身,动作之大把桌上原班摆好了的茶具都微微的震动了下。
“这么幸福,不要别人活了啊!”说罢就跑向了甬门处等待李倓的到来。
和政先是怔了怔,随即笑了出声。
“悦姐姐也想嫁人了,难得……难得倓哥能让她动心,呵呵。”
柳潭默不作声,只是凝视着她的脸。
绾色碎花的披帛落在了柳潭的身上,绾紫相交,煞是好看。
素手勾起他系于腰间的玉璜互相的敲击着,发出噹噹的声响,在这不大的院子里萦绕着。
沉默了许久,她慢慢的站了起身,理了理裙子拉着柳潭的手走到菊丛旁。
看着这丛丛的菊花,从前的记忆又如流水般涌来。她抬起头,带着几分恍惚的神情问道:“是不是快到重阳了?”
柳潭点头答应。
她看着一簇菊花,竟不由自主的吟道。
“阶兰凝暑霜,岸菊照晨光。露浓希晓笑,风劲浅残香。细叶抽轻翠,圆花簇嫩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脚步声猛的在她身后停住,她连忙回过头,只见李倓一身藏青色襕袍,怔怔的看着她。
他突的笑了,问道:“你还记得?”
和政脸上硬是挤不出丝毫笑意,只得僵着面容。“那是自然。”她抓住柳潭的手把他往桌边带。“我们坐下吧。”
郭彷悦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这才跟李倓一道走上前坐下。
李倓抿唇笑了。
她若是记得那么他也就没有什么可惜的了,至少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已经烙在她的心头,怎么也洗不去……
四人本是品茶赏菊,席间谈笑风生,倒也风雅,双双对对的身影映在石子地上,更是羡煞旁人。
相谈正欢,郭彷悦突然来了兴致,问道:“不如我们来一次茗战如何?”
和政挑了挑眉,正是欢喜。“是你向我们挑战么?”
郭彷悦看了看身边品茶的李倓,笑了。“是我们一道向你们挑战。”
她是懂得把握机会的女子,只要是她所喜欢的她就会用尽自己一切的努力争取。
和政怔了怔,随后侧过头看向柳潭。“要接受他们的挑战么?”见柳潭点了点头,才吩咐宫人找来了茶具以及龙凤团饼。
一时间也没能找到极好的泉水,只好用级数稍高的江水替之。
首先是把茶盏温热,并无难度,但是粗手粗脚的郭彷悦就是把自己给烫到了,让众人大笑不止,却是得到了李倓的关心,她也道伤也伤得值得了。
随后即是候汤,看着渐渐沸腾的水,和政突的愣住了,竟失了神。
柳潭半眯着眼看了看她,随后走上前轻轻的拥住了她的身子,这才把她的神给唤了回来,她抬起头看向柳潭,对他露出了笑容。
而李倓见了,心里虽说不悦,却也忍着,继续候汤,试图转移自己的视线。
一旁的郭彷悦正在与那饼茶奋战,却是怎么也总是留着小小的块片,捣也捣不碎。再跑去看看和政那儿的,早已捣碎磨碾好了,虽然继续在磨着,却已经是成品了,不悦地大叫。
“不公平!难道你们的饼茶比我们的好?为什么我们的捣不碎?”
见和政与柳潭两人相视而笑,她的心里就更不平衡了,大步地走回自己的位置,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在她手上捣不碎的饼茶在李倓的手上化腐朽为神奇,顿时吃了一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三沸过后便是调膏,把研碎的末茶放到杯盏中,兑入少量沸水,调成膏状,随后乃点茶。
其中笑声不断,多半是郭彷悦与和政偶尔闹出来的笑话,这小小的院子中顿时充满了活力,连飞过的雀儿似乎也感染到了般,在枝头高唱着那清脆的旋律。
茶已做完,倒入黑釉瓷碗中,双方的茶色发白,若是细看和政与柳潭两人做出的那杯茶汤花泛起时如疏星明月,经久不散;李倓与郭彷悦所做之茶倒也不差,汤花甚至幻化成了鸟兽的形态。
汤花逐渐散去,两碗茶水痕出现的时间也大致一样,于是难分胜负,最后各捧对方做的茶品尝。
和政轻抿了一小口,随后端着茶碗送到柳潭面前,神色柔和至极。
两人轻声细语了几句,评为“香甘重滑”,此茶以为“全”。
李倓与郭彷悦也尝了茶,有意无意的,郭彷悦还多看了李倓几眼,也无发现异样。
后评为“入盏则馨香四达”,此茶以为“妙”。
双方的茶皆有好处,实际上这茗战只为调节气氛罢了,谁胜谁负又有何重要?
只为寻欢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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