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天音教到底什么来历，怎么跟贵阳王府牵扯不清了？”顺嬷嬷一边给太后切桃子，一边不经意地问。
“唉……”太后又是一声叹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山下那片广阔的湖水。夕阳余晖将水面染做银红色，与潋滟波光相互映衬，微风习习，水波浩淼，最是一派阔郎气象。太后挥了挥手，让其他的侍女都退下。顺嬷嬷善解人意地过去坐在太后榻边脚凳上，轻轻为太后捶腿。
“当年太祖皇帝起兵龙标，第一个目标就是贵阳城。当时的贵阳守备余震笙也是一名稀世罕有的良将，太祖与余震笙在贵阳城恶战了一个多月，双方攻守都是极严谨慎重，一时间僵持不下，眼见贵阳城中渐渐断了粮，而太祖这边军中也起了哗动，都已经不宜久拖，余震笙也是胆大包天的角色，竟然趁夜乔装潜入太祖的大帐，以全城百姓安危劝说太祖爷退兵……”
“啊……”顺嬷嬷本来只是引着太后说话养精神，不了往事精彩，竟令她渐渐听得入了神，听到此处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这人也真是胆大妄为了。自己这边本就是危若累卵了，自他居然还敢夜探敌营，居然还劝说敌将退兵，真是不知道该说他是胸有成竹还是行事莽撞了。”
太后点头：“是啊，当年先帝跟我说起这一段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忽而一笑，悠悠道：“那时先帝才十一二岁，却已经跟在太祖身边南征北战了。当夜余震笙出现的时候，太祖正在逼着先帝爷背《孙子兵法》呢。”
顺嬷嬷闻言莞尔。她入宫时，先帝尚在世，也曾伺候过一段时日，自然是知道先帝的性子，最讨厌读这些经典学问。大臣们若是在奏折或者对奏中来上一句半句“子曰诗云”，轻则奏折打回重写，重则当堂命人宣读出来再从中挑出各种各样的错误狠狠奚落讽刺。这些文臣最重的就是颜面，他们自诩学问高深，动辄引经据典，以示学富五车的过人才华，满口白话的先帝在他们眼中往往与文盲无异，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一个学问不如自己的人奚落讽刺，自然是最难以承受的。时日久了，先帝一朝中人人都学会了长话短说，简单扼要，绝不会徒求句法漂亮，对仗工整了。
顺嬷嬷深知先帝性子，听太后这么说，便忍不住微笑，“想不到先帝自小便是这样的性子……”
太后无奈摇头：“他呀……”语调无限惆怅，稍微顿了顿，又继续说起当年的事情来。
“那夜余震笙出现在主帅大帐的时候，里面只有太祖和先帝两个人。太祖也是当世少见的英雄，立即就明白来者是谁。”太后说着，眯起眼，无限向往，“这些我也都是听先帝说起的，我不在那里，自然也没办法知道太祖的心思，只是先帝跟我说，太祖当时两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就在人影闪进来的片刻猛然用力捏了一下，先帝那时还是个孩子，猛然吃痛，竟然没有叫出来，反倒立刻镇静下来。”
顺嬷嬷点点头，先帝粗粝少文，历来为太祖所不喜，反倒是温文尔雅性格谦和的瑞王更受喜爱，因此当年太祖遗诏传位先帝让许多人都大出意外，倒是太祖高皇后说了一句话让众人疑虑全消。太祖高皇后的原话是，“江山不是文房四宝，看的不是文采是气魄。”想来这种气魄，在那个令人暗自心惊的晚上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太后继续说下去：“余震笙给太祖带来的是贵阳城百姓的户籍册目录，整整三大卷。他告诉太祖，这名录此刻就是阎王的生死簿，而太祖就是那个负责勾掉百姓性命的阎王爷。他把名录捧到太祖面前，那意思就是逼太祖选择，是保全满城百姓的性命，还是做个人憎鬼厌的夺命修罗。”
顺嬷嬷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太祖怎么选的？”
太后却不说下去了，高深莫测地一笑，靠在榻上，一面安然享受黄昏的风送来的水面的清凉，一面喃喃自语：“颖儿那丫头怎么还没到？我叫她给我吹曲子呢。”
顺嬷嬷忽然醒悟过来，失声问道：“那个余震笙莫非和如今天音教的余掌门有什么关系？”
太后一时没有回答，反倒是怔怔望着远处陷入沉思。她饱经沧桑的一双眼睛仍旧炯炯有神，俯瞰着脚下的世界，就像是在俯视自己漫长的一生。
顺嬷嬷对这样的表情并不陌生，知道太后的思绪又陷入了回忆之中，不敢打扰，只得安静等待。
果然，片刻之后，太后悠悠继续：“余震笙算是给太祖出了一道难题啊。太祖起兵，为的就是以德匡扶苍生，怎么能坐视满城百姓因为战火而生灵涂炭呢？可是就此退兵，岂不是出师未捷，他辛苦谋划了这些年，等得就是这一天，怎么可能退缩呢？看着余震笙捧到自己眼前的户籍名册，太祖这样一世的英雄，竟然也踌躇起来。”
“那……”顺嬷嬷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猛然间灵光闪过，她已经揣测出了端倪。
“是先帝？”
太后睁开眼，赞赏地看着她微笑。“你果然聪明，不枉我当年顶着先帝的怒气也把你给救出来呢。”
顺嬷嬷突然扭捏起来，面上飞霞，低下头去。
“你说的没错，是先帝。就在太祖为难的当儿，先帝突然伸手接过那三卷名册。他向余震笙说……”
顺嬷嬷忍不住脱口而出：“吾国吾民，定然会世代相守，绝不教苍生变成天地之间的刍狗。”
这句话曾经多次听见过，顺嬷嬷早已烂熟于心，其最早的出处却是头一次得知。她说完长长出了口气，自己连连点头，“小小年纪，先帝就已经有这样的气魄了。”继而醒悟，抬起头目视太后，追问道：“太祖爷传位给先帝，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定了吧？”
人人只道太祖喜爱瑞王，为了传位问题曾经权衡了很久才选择并不受宠爱的先帝，谁知道其实早在当年起兵之初，这大位先帝已经为自己接下来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