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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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闲翻杂书,偶见日本西行法师有俳句云:“梦里相逢人不见,若知是梦何须醒。”就在我即将把上面那段事情写进我的小说中时,我突然又会想起他的另一首俳句——“萧瑟秋风荻叶凋,夕阳投影壁间消。”如果我照搬这句写景的句子用来描写众好汉奔赴无为庄去拜访无为道人,这件事情显得诗情画意极了;但是却又充满了某种寂寥的气氛,仿佛在某种情境里有许多悲哀的调子,使人提不起精神来。这真是一件没有法子的事情。
要到无为庄去自然只有成子安认得路途,而要去无为老道新的地方自然还是成子安来充当先锋。后面这条路比较偏僻,不像去“无为庄”那么容易找,也不比去舒心畅怀的地方那么愉快,特别是有要事在心,即使大家都是文人墨客之流亚,似乎也难以提得起什么兴趣来。不过这里还是要稍稍撇开其中一个人,你们读者恐怕很难猜到这是何许人也?我现在就告诉你们——那是左思。大家总还记得那个才高八斗,志比天高的一代奇才左太冲吧。他不仅写了洛阳纸贵的《三都赋》,而且还有一个相当有名的故事——那就是他不管去到哪里,他都要背着那个破布袋子。可别轻看了这个千疮百孔的破布袋子,那可是一大宝贝,不相信,你就等着看好了。
转过山坡,我们远远就看见了一角草亭,现在是做了新无为庄的山门,上面斗大的字写着“新无为山庄”五个大字,自然是出自名人手笔的,不好妄加评论;就像时下一些浪漫的新进文人一样,你必须要严格控制自己的发言欲,以免不当的词句刺激了那些敏感的神经。但也正如一种米养百样人一样,总有人不知进退地出来瞎搅和,也不懂得看别人的眼色,甚至幼稚得分不清天南地北,例如那曹毗就是这样一个人。听吧,他已经在那边发表他的高见了——
“原来这里也是白字先生居多,才五个字倒写错了两个,还说是名人手笔,依我看像这样的墨迹不如把它丢到毛厕里去的好,免得污人眼目!”他指着写错的地方振振有词地说个不已,借以说明自己所言不虚,也就是说自己的批评是有根据的。他正在得意的当儿,却听见老馆长已经在笑他的冬烘脑袋食古不化了,说他公然不了解现在是什么时代,所有的事物都在前进,难道不作兴文字之类的东西会发生相应的改革或是发生想当然的变化的道理?自己不理解还要在别人面前指手画脚的,羞不羞呀?大胡子不服,口里仍在嚷着“那两个字要是不是错别字,我就不姓曹!”他死死咬定那两个字,他说的是“无为”,但在神气上那却有着极大的“有所为”似的。而且极明显的一副愤愤然的架势。
老馆长气的没有路,指着他所说的那两个“白字”告诉他——“老天爷呀,你看清楚了没有?那是现在流行的简化字是‘无为’,以前的是繁体字也是无为,但它们写成‘無為’,两者可以通用!明白了没有?”——他才勉强闭上了嘴巴。
大家都望着曹毗发笑,只有左思仍是老样子,一个人默默地跟在队列的后面,似乎在探讨一个新的词语,口里甚至时时念叨着什么,给人的印象显得相当专一和迷恋。他已经落了一大截了,和走在最前面的安子比起来,仿佛离得远些倒是一桩好事。他本来就爱独个儿相处,因此他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的。

在就要正式进入无为庄的时候,成子安叫大家在外面等着。而后与老馆长一直向大门走过去,那条路也是通往后山的唯一的一条路,以前他就是在后山的一个侧门内和无为老道见的面。这一次能否见到这个道长吗?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知道无为庄有个特点,就是在大门边从来不设防,什么门房之类的设施一概没有,但只要往后面多走得一步,就会猛不丁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一个道士,拦住来人,检查盘问,相当仔细。这大概是无为道人的惯例。不过从这些不起眼的地方也可以看出无为道人的精明和机智。
果然,他们才待再向里面走进去的时候,在他们的旁边已经挡住了一个道士。那个道士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来做什么?接着叫他们填表和出示身份证件。一丝不苟,让人倒抽一口寒气。什么都好说,惟独这个劳什子身份证件却大大地把他们一下子给难住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那身份证件是个什么样子,连成子安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此前那时还没有遇过这样的事情。老馆长毕竟是做过领导的,他临时就打个哈哈笑着说:“哦,身份证件嘛,这回就免了吧,我们没有随身带得,下回补过来。我们是来拜会无为掌门的,请给以通报一声吧。”
那道士不同意,他说这是上面的吩咐,如果出了事情他就会被扫地出门的。开除事小,名誉事大。他不仅不予通报,而且还请他们退一步,他要关门了。那种认真的神气就像这是铁铸的规定,任是什么人都不能违背的。看样子要想平安通过只有另想别的法子了。他们……使了一招……平地里一阵狂风,只吹得乌天黑地,对面不见人影……那道士眼睛进了沙子,他忙着揉擦时,哪里顾得了其他事情……
好自惭愧,这进便进来了,但偌大一个地方却到哪里去寻找那个牛鼻子道人?老馆长问安子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僵持着?安子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要找那个牛鼻子道人,还不是手到擒来,我们简直连路都不用多走……”
“有这样轻爽的好事?”
“当然有。你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样找到夏涛的吗?”
“梦,你说的是梦?你要再次进入一个梦去完成这件大事?哎呀,你不说我倒差点忘记了……小子,你怎不提起来,我还真想不起呢?这梦却是我们的强项,只是要如何才能使那个牛鼻子也进梦里来呢?”
成子安笑而不答,从他那对又黑又亮的俊眼里,老馆长猜不透那里面的意思,但是他隐隐地能够感觉到,那里的智慧已经把一切的问题都解决了,他可以稍稍地把心事放下了。
他看见安子开始行动起来,从怀里拿出一个破布袋子(老馆长一怔:那不是左思肩上那个破布袋子吗?怎么到了他的手里了?)接着又从破袋子里拿出一块绸布,哗然打开,然后站上去,慢慢躺下来,又伸开双手,再接着微微地合上双眼,那种神气表面看起来他就好像要出远门一样。
他告诉老馆长,“我又借了太冲的这个百宝袋子……你晓得的,他总有些不情愿借给我,就好像害怕我有借无还似的。哎,我这个内兄呀,就是太小心,他怕我用了这个梦袋到醒了时出不来,这也难怪他,他怕到那个时候时被他妹子埋怨……我去去就来。你不要走远。”仿佛一片黑色的云彩掠过地平线,那个漂亮的小伙子开始了他的梦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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