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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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放在包里放了六七天,钟铃就那样搁着,不轻易去碰它,以为不碰了,问题就不会存在着了。
七夕这日,迟迟不见七仙女洒下泪来,阿祖说,等不了天上的,就在井里打一桶吧。
阿祖今年九十岁,她每年七夕都要蓄一瓮的水,下雨时接天上的,不下雨时便在午时打那露天的井水,说这一天的水是七仙水,可治百病。
钟铃不知道如此土方可否有中医依据,只是很奇怪那年自己在荔枝树下睡觉,被树上的辣皮虫撒尿撒到眼睛里了,痛得哇哇大哭,不用一分钟,眼睛便肿得像桃子,阿祖就那样用她最陈年的老水在她的眼睛上洗啊洗,只半天就消了肿。大家都说,还好有阿祖的七仙水,要不钟铃不定要瞎了。
为此,钟铃每年都帮阿祖蓄一瓮仙水。
此时,家家户户都在自家天井里打了井,大部分还用上了电泵,要打露天的井水,只好到村中那口老井了,只是多时没有人用了,井应该很深了(方言,意思是井水平面离地表距离很长),怕是要枯了。
钟铃抓过麻绳,把桶系好放进井中,用手只轻轻一抽,十几米下的桶便乘了满满一桶,钟铃站在井沿边,站好马步,左手肘靠在左膝盖上,右手往上拉麻绳,左手收绳,几乎不用什么力气便提上来一桶。
这个打水的活儿她太熟悉了,自小就干,记忆中应该是**岁就开始了吧?原先父母不敢让她靠近井,只那一次她要做晚饭时发现家中水缸可以晒谷,看来父母出门前忘记打水了,正好那时又无人到井边打水,而又不能等父母回来再煮晚饭,于是她便壮起胆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桶放了进去,只是用力抽了半天,只听到桶在井下碰到井壁“吭吭哐哐”的,也没打到一瓢,折腾了很久,才打得半桶回来煮了晚饭。后来一直庆幸那次没一下子就把桶弄满了,要不能不能把满满一桶水提上来,还真是未知呢。父母想想,都要冒汗。凡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后面的无数次,她就是那样,很小就学会了打井水。生活把她推到了前面,学会,是很自然的事。
钟铃帮阿祖弄好了这些,出门就比家人晚了些。走到村口阿恒哥的诊所前,却见到了谢宇奇。
“咦,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了?”
“送我妈妈来看病。”
“她,怎么了?不要紧吧?”
“没什么,老毛病了。”
问完这些,四目相对,才想起那封信来。钟铃看到他那满眼都是欲寻答案的目光,一下子便慌了神。他或许只需要她一个点头,或者一个摇头,钟铃却只一低头,说出一句:“我去干活了。”便匆匆离开,走出老远,都不敢回过头来。
人说七夕牛郎与织女鹊桥相会,流下那许多眼泪来,遂有阿祖的七仙水,偏她与谢宇奇,不早不晚的这样碰了个正着,却是相近情更怯!
再过几日晓兰带来口信,说谢宇奇请大家23日到他家去聚聚,他要去上学了。此时晓兰已师范进修毕业,在大队里的小学教书,口信据说是她的同事、谢宇奇的姐夫带来的,而且强调叫钟铃务必要去。
看来是开大学酒了,只不知是东北还是武汉?
钟铃19日早上叫父母留了自行车给她,说谢宇奇摆大学酒,过去聚下。然后便往东边塘剥甘蔗叶,甘蔗要在它们成长的过程中把那枯了的叶剥下来,干干爽爽的,冬天才不招老鼠,才好砍。本来父母给她放了整天的假的,钟铃怕去得早又要面对四目相对的尴尬,特意等到中午再去,到了中午就好办了,客人一多,他忙于接待,她在那儿吃过午饭作个饯行,少了单独相处的时刻,便不会生出那许多麻烦来。况且,还可以多干半天活呢。钟铃这么一想,便心安理得了。
今天钟铃蔗叶剥得有点慢,老是在看时间,又老是在开小差。差不多11点时,钟铃想着,该要收工了,再慢就来不及了。左脚眼往下处却突然锥心的一痛,钟铃整个儿就跳了起来,再一定睛,一条手指头大的小青蛇就在脚下!看来是被蛇咬了!
完了,今天是去不成谢宇奇家了!
钟铃赶紧钻出地头,用绑头发的橡皮筋把脚扎了,便赶紧骑车往家里赶。
小青蛇一直混迹于各种绿色植物之中,而且白天会闭眼睡觉,看不到人,只晚上才出来活动,钟铃以前一向都很小心,看来今天是小差开大了,踩着了它才被咬了。
小青蛇的毒不至于让人马上丧命,但是伤口如若不处理或在七天内碰上了生水,便会溃烂,从伤口开始漫延,及至整只脚都会红肿。
钟铃回到家,家中无人,便跑去阿祖那儿。阿祖一听说钟铃被蛇咬了,整个人就慌了。前不久村中那开小卖部的,跟别人去挖蛇回来卖,只那蛇皮袋不牢,半夜蛇钻了出来把他咬了,叫他上医院,他说没事,没二三个钟头整个人就黑了,最后是死在去医院的路上,阿祖被这活例子吓着了。尽管此蛇不同彼蛇。

她慌忙地拄了拐杖便颤危危地往村南赶,她要去村南四公家讨蛇药!整个村子,除了几个平时挖蛇卖的人备有蛇药之外,便是四公有了,村中的其他人,这个时辰,怕是不在家,四公因人老了,又好赌,常就在村中摆赌摊,便很少出去,而且,据说四公的蛇药较其他的要好些。90岁的阿祖的腰已经完全是直角的了,她很久都未走离过她那间小屋,钟铃不忍心让她就那样走到村南,怕她因为走得急而摔了跤,这么大岁数的人一摔跤,麻烦就大了。
“阿祖,你不用慌,要不我去问四公要好了。”
阿祖却狠她:“你好好呆着,别乱动让血液流动了!你四公那个吝啬鬼,我不出动,谁能讨得到他的东西!”
是哦,如果听说只是被小青蛇咬的,四公估计是舍不得他那金贵的蛇药来。不是那致命的毒蛇,谁舍得啊!这药,只在民间有,比医院的药还要灵,只是不好弄。阿祖是村中最老最受尊敬的老人了,懂点民间医术,村中几乎没有哪家不受过她的恩惠。阿祖出动,是没有讨不到的道理。
阿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示意她赶紧把碗里的药吃一半,留一半涂伤口。
过了大半天,阿祖才吐出话来:“路上走得急,不小心泼了些出来,你四公那吝啬鬼,就给这么一丁点。这赌鬼还换地方赌了,害我好找!”
钟铃这一听既感动又难过,真为难她了。她是阿祖从小带到大的,阿祖从来就把她视为珍宝。钟铃这么一想,眼睛便一热,眼泪就快要出来了。
折腾了半天,父亲才回来。听说是小青蛇咬的,倒是比阿祖镇定了许多。他先是拿出一盒火柴,用刀把燃火的那一头刮了下来,然后集中了放在钟铃的伤口上。
“忍一下。”父亲说,表情沉着而无比坚定。
“嗯。”钟铃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自己的脚。
点燃的那一刻,钟铃还是忍不住“啊”地大叫了出来,条件反射地便要抽回自己的脚,还好脚被父亲死死的拽着了。钟铃觉得这一刻比蛇咬那一刻还要痛,真的是太痛了,痛到心里去了。那种原先便预知的痛,比那突然而来的痛,让人难忍得多。
父亲用火柴烧完,便出门寻山草药,回来剁碎了用布包着敷在她被蛇咬过的伤口上。
钟铃看着脚上那大大的一包,知道今天,真的是不可能去谢宇奇家了!
即使她不顾自己的脚,也得念及阿祖及父亲对他的这份情,这么深厚的情呵,她辜负不了。
一面却又无限心痛起来。谢宇奇那边,该是如何的等她?又是如何的失望?他并未知这边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该是认为她不去,便当是拒绝了吧?甚至于,认为是朋友都不再交往了吧?
不是的,不是的,她心里不是要拒绝的!可是那边,如何知道?她开始后悔前些时的不言语来,早给他个答复,便不至于现在这样了。
从此,他便去到她完全陌生的异地,她不再有他的地址,她连作个解释,都无法了!奇啊,我是如何让你知道并不是我不愿意去,我是去不了呀!
下午家人都出门时,钟铃呆在家里发愣,有很多次,她想把脚下的先解下来,等冲到谢宇奇家解释了再回来绑上,心想,就出去那么一会儿,应该不要紧,一定是不要紧的。但是每次手一伸,便又打住了。阿祖那颤危危的背影及父亲那沉着的表情中透着的担心一下子便出现在眼前。而且,她还怕出门的时候碰到谁,怕别人猜出她的心思来,如果说,没被蛇咬之前,去赴这个聚会,是同学同乡之间的饯行,那么现在这个样子还非得赶过去,就怎么都无法按正常来解释了,那还不闹得沸沸扬扬了?再传到父母阿祖那儿,他们该如何训斥她?
不能出门,她便掏出信纸及笔来,给谢宇奇写信,写了封长长长长的信。心想,他既然生于这片土地,不管去到哪儿,总会有回来的时候,不管多久,等他回来,总会看到她的这封信。更何况,有可能他的家人在收到他的地址后,会接寄她的这封信过去呢。
这样一想,心便安定了许多。
信是给晓兰带去小学里再让谢宇奇的姐夫带去的,晓兰说,那天,谢宇奇等她,一直等到太阳快要下山了才出发去F镇,几个同学都催他出发了,他还非要等。那天晚上,他们初中同学在F镇聚会,然后谢宇奇直接从F镇出发去东北。那天,他们所有同学都可以看出,他聚会时心思全无。
听着晓兰这么一说,钟铃便又更加心痛起来,一面又在心里说,他是懂她的,他该知道她不是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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