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塞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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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人,柳帅请您速到中军议事。”一名小兵道,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柳随风,心道:“没错,就是他,柳帅交待过,钦差大人容貌俊雅,嘴角常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不过,他好像太年轻,太英俊了点,与这战场不太协调…”
“小兄弟,你还在等什么?”柳随风见他愣在那里,不禁出言问道。
“喔…”小兵如梦初醒,忙道,“大人请随我来。”
中军帐内。
这里果然有几分威严的气氛,众将分坐两旁,披甲戴盔,正襟危坐,身体稍动,就有金铁之声;柳毅披挂整齐,居中高坐,双目炯炯,不怒而威,不愧是三军主帅。柳随风淡然一笑,不为所动,举步入内。众将的目光一起落在他身上。
柳毅起身离座,环视众将,道:“诸位,此乃御前学士柳大人,今奉陛下之命,代为巡视北羯战场,并执掌监军之职,还不前来见过?”
众将领起身行礼,但是他们虽外似恭敬,却内存轻视与不满,这些都逃不过柳随风的眼睛。他的的涵养再好,也不能对此不无动于衷,心中愤然:“疾风知劲草,我柳随风究竟有何能耐,诸位到时自知!”脸上却微微一笑,“诸位将军千里迢迢,背井离乡,远征异域,扬我天华威名,着实辛苦,待诸位功成之日,我当如实向陛下禀报各位大人的功勋,陛下定会论功行赏…”
说着,他扫了众将一眼,却发现无人正视自己,甚至有些人在回避,他心中大奇,“难道他们是因为宁远大败,而心中自责?”唯有左排居二的将领面带笑容,从容自若,此人没有那种强悍之气,反而文质彬彬,有点书卷味,让柳随风心生好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将见柳随风望向自己,忙跨前一步,拱手道:“大人言重了!守卫边疆乃是我们的职责,反而是钦差大人不辞劳苦,将陛下的恩泽,带到这荒凉之地,那才是辛苦,令人好生敬佩!”
柳随风见此人答对得体,不禁暗想,军队中竟有如此人材,遂望向柳毅。
柳毅忙笑着介绍道:“哦,忘了介绍了。这为乃是我们军中的智囊汪云生,封军师将军,领中垒校尉。”此人乃是他的心腹爱将。
柳随风施礼道:“汪将军,有礼了。”
汪云生恭敬地道:“以后还望大人多加提携。”语气之诚恭,让柳随风这个假钦差听得心里也暖烘烘的。
“柳大人,我来为你逐一介绍众位将军……”柳毅道。
原来天华军队,历来出外征战的军队,共设八营,每营五千兵卒,分别为中垒、忠勇、步兵、越骑、奋武、胡骑、射声、虎贲,各有一校尉统领,统归于左中右三军,统领及副各一,加以将军衔。八营的编制,再下就是千夫长、百夫长、屯长、什长、伍长。此外,军中有行军司马一名,负责申明战守之法,操练士卒,掌管器械、粮备、军籍、赐予等,相当于军师之职。下有行军参谋数名,参赞军中机密,另有人等,专责记录将领功过,督办粮草,管理武备器具,医治伤病等等。
今日能参加军事会议的,都在千夫长以上,济济一堂,有二十多人。看起来都象是有风霜之色,而非如外间所传,全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但也有可能是这一年来的磨练,改变了他们。柳毅挨个为他作了介绍,众将的相貌、名号与官职,柳随风已经了然于心。
“请大人就坐。”柳毅道。柳随风微一环顾,见主帅座下另设一座,在众将之上,有别于常人。“请!”柳毅的手势,也证实了他的猜测不错,他也不再客气,上前就座。
柳毅回座,敛容道:“众将皆知,蛮夷凶狠而狡诈…。”柳随风心道:“凶悍我早有耳闻,狡诈却未必……”只听柳毅道:“半月前突袭宁远城,我军奋力抵抗,为保卫宁远城,为履行陛下爱护属国之深意,八千多名军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柳随风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八千人!!八千多条性命…”
柳毅脸上也是一副哀戚的表情,“现今我们驻扎在丰宁郡,前面无险可守,后面粮草短缺。敌人骚扰不断,军中士卒,离乡背井,也多有埋怨。长此以往,势必军心不稳,对此不知诸将有何高见?”
一将跳了起来,此人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柳随风记得,他叫常驰,统领虎贲营,封虎威将军,领虎贲校尉,乃是军中猛将。只听他大声叫道:“北羯实在可恶,我们为他们流血,他们居然不发给咱们粮草,看来不等到敌人把咱们打死,要先被他们饿死了!”
柳随风心中讶道:“居然有这种事?不知是否属实?看来两军的协调还存在问题。”
“常将军所言甚是!士兵们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另一人出言道。
这人并未起身,他是左军统领张希颜,职位相当地高。
一时间,诸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个个义愤填膺。
“肃静!”柳毅肃容道,“此事我会遣人与北羯方面交涉,各位要安抚好自己的部下,切勿闹事,有损帝国的形象。”
“确实有必要申明军队的纪律。”柳随风心道,想到初到丰宁郡,他们碰上崔凯那拨人,居然拦住自己的去路,看到紫玉二女的美貌,就意图不轨,他深感天华军队的纪律之差,与匪无异。
“诸位还有何提议?”柳毅道,看来他也希望能尽快摆脱目前的困境。
“柳帅,目前我们的防线很长,与北羯的之间的联络不便,协调不灵,相互救援不及,往往会被敌军个个击破,不如两军归于一处,使指挥方便,号令统一。”
一个将领站了起来。他三十许间,姓陈名星寒,出身寒门。此人年轻时以其才名闻于乡里,被当地太守赏识,作了都尉一类的小官。后来当地山贼出没,他率当地的民众百余人,用计破了贼众千人之众,一时声闻于附近郡县。后为郡守荐于朝廷,可惜却因其出身寒微,终不得升迁。此次随军,他被聘为参谋军事,参赞军机,是众将中职位较低。
柳随风心道:“此言正合我意,当初调派援军时,我的初衷是将帝**队,交与北羯统一指挥,不想现在互不管辖,难免会乱套。这人的确说到了要害之处。”
汪云生站了起来,斥道:“陈将军此言差矣,两军合于一处,究竟归谁指挥?
试问,北羯的军士岂肯听咱们的指挥?而我们堂堂帝国的军队,又怎能让一个黄毛丫头来指挥?“
“对,对…”众将纷纷赞同。帝国的尊严是必须要保持的,怎能将兵权交与他人?
汪云生微笑道:“请将军莫怪,我只是就事论事。”
陈星寒心中苦笑,无奈坐回。他知道自己的提议会招致反对,归根到底,是各人的私心在作怪,有谁肯将自己的权力拱手交给别人。至于北羯的赵燕儿,更是不会加以考虑。北羯现有七万军队,天华有四万军队,虽然在人数上比敌人还略占优势,但是却对敌人无可奈何,眼睁睁地挨打,可叹啊!
柳毅道:“陈将军的提议,虽然很些道理,但是汪将军的分析,更切合实际,请诸位继续畅言欲言。”对陈星寒,他还算是比较尊重。
这时,行军司马于纯之道:“我们固守丰宁郡,无险可守,每日徒增伤亡,不如退往玉林郡,那里城墙高大而坚固,只要守住那里,敌军将无计可施。”柳随风心道:“此人不思进取,反而主动放弃阵线,弃百姓和友军于不顾。此等贪生怕死之辈,实在是该杀!”
果然,陈星寒猛地站起,“不可!我军撤退,必然造成北羯势孤,从而陷入危险的境地。再说,如果我们再退,必然无法对北羯的百姓交待,辜负陛下的期望。”
于纯之辨道:“我们怎会弃之不管,到时可通知北羯军民一道撤离,固守坚城,以待敌情变化,再待机而动。”
“宁远城已经在我们手中丢掉,再不能让丰宁郡因我们而丧失……”陈星寒愤然道。
柳毅的脸一下子变青了,陈星寒自觉失言,连忙住口。柳随风暗暗生疑,“宁远城在我们手中丢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宁远的陷落,与帝**队有关?
我要弄个明白!“
柳毅起身,淡淡地道:“今日且议到这里,散帐!”
柳随风站起身来,道:“柳帅,我打算到到营地上四处看看,不知能否安排一下?”

了解敌我双方的情况,是他的首要任务。于是柳毅派遣了一名随军参谋,名唤王云卓的,陪同在军营内巡视。
丰宁郡的城楼低矮,城墙薄弱,根本不堪一击,故而联军在城外设防,帝国的军营,位于城东的高丘之上,与驻扎于城西的北羯军队成犄角之势,互相支援。
柳毅的帅帐,位于山丘的至高点,放眼望去,山川原野尽收眼底。数不清的营帐,象原野上盛开的花朵。凄冷的寒风,带来了悠扬的号角声和战马的嘶鸣,悲壮而凄凉。远处的阵地前沿,矗立着一个个烽火台,有年老的士卒,趁着闲暇,独坐于晨光里,吹起了《杨柳行》,呜咽的声音,飘荡在这广漠的原野上。
柳随风不禁伤怀,杨柳行,杨柳行……催人泣下的曲调,寄托着对远方的思念…
“自己有心爱的苏丫头,在默默地守候;他们又何尝没有亲人,在苦苦地等待他们的归来?正所谓,‘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想到这里,柳随风不由得心头一黯,“其实谁无亲人?士卒们虽然卑微,但他们也是人,抛妻弃子,远征异域,鏖战沙场。来时四万,不知回去能有几人?多少人将埋骨于异乡?多少家庭将因此分崩离析?打胜还好,如若惨败,那就不仅仅是这些士卒,北羯的百姓,甚至是整个云梦大陆的百姓,都可能流离失所,很有可能出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象…”想到这里,柳随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枉自猜测。只可惜,这就是现实。我一直在逃避,不想面对这一切。现如今,我不得不来到这攸关天下命运的战场上,难道我的命运早已注定要和你们的命运,和天下的兴亡捆绑在一起?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柳随风心里苦笑,旋即慨然,“如果是这样,我接受…”接受这个使命!
他想起了那个于纯之的提议,“撤离丰宁郡,固然可以保全我们的将士,但是事关北羯的一郡生灵,要另想办法……”他想起了身边的王云卓。
他沉默寡言,除了开始时与柳随风打了个招呼,此后就一直闭口不言。柳随风抛开愁绪,望向王云卓,微笑道:“王将军从军多久了?”王云卓恭敬地道:“至今已有十年了。”柳随风叹道:“哦,十年了,军营的生活一定很苦吧…。”
王云卓没有作声,嘴角里却有一丝苦笑。他混的并不如意,本以为凭着满腹经纶、满腔壮志定能干出一番事业,谁知道军营中的升迁,完全凭的是出身和资历,所谓才能根本就不顶事。好多与他同时入伍的世家子弟,现在都已经身居高位,唯有自己一直没挪过窝,而且多年来还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丢掉了这仅有的饭碗。
“王将军何故感伤?”柳随风道。王云卓一抬头,看到的是柳随风那温和的笑容,心底生出一丝暖意。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身份尊贵的年轻人,有一种很强的亲和力,让他很想把自己心中的苦闷向他诉说,可是他不能,因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王云卓轻轻舒了一口气,镇静地道:“我来为大人介绍一下我军的兵力与构成……。”
原来,帝国这次参加远征的共有四万人,其中轻步兵一万人,重步兵一万人,骑兵一万五千人,其他后勤人员五千。
在山地中,步兵灵便。轻步兵着轻铠,身法灵活,持弓弩等武器,战斗时居前排,专门负责远距离杀敌,可大量用于防守。
重装步兵身着重铠,以长矛、长戟等长兵器与敌人近身搏杀,攻守兼备,而且可布成坚固的防线,抵挡敌军的冲击。
在平原上,骑兵逞威。骑兵机动力很强,多以轻骑为主,武器为短柄钢刀,在冲锋陷阵时,利于砍劈。而重骑的移动力虽下降,但是身披重甲,手持钢矛,攻防远远超过其他兵种,可轻易冲乱敌军队形,或以之布成活动的壁垒。
其实,兵种并无优劣,关键是看将帅如何发挥出各个兵种的特长和相互间的协调。
柳随风心里,一直存着一个老大的疑团,“铁桶一般的宁远城,怎么会沦入敌手?”不过,柳毅他们似乎着意隐瞒…。
柳随风见四处无人,眼睛逼视着王云卓,正容道:“王将军,我要问你一事,务必答我!…。宁远城是怎么丢的?”
王云卓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敌人的奸细埋伏在城内,于凌晨时分,里应外合,突然冲入城内…”
柳随风沉吟道:“怎会如此呢?宁远城已经是前线,应该终日城门紧闭,敌人怎能潜入,难道有会御风术的人相助?不可能…”他摇了摇头,这世上能用御风术的人,简直屈指可数,当然要排除那个强大的部落,“城陷之日,是北羯在值守么?”
柳随风问道。
王云卓苦笑摇头,“是我们的人轮值…宁远城丢在我们手里!”尽管这个公开的秘密,柳毅让众人慎言,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柳随风大为震惊,“难怪以坚固著称的宁远,又有素以智勇闻名的赵燕儿主事,会被敌人攻破,原来如此!!…难怪我在说论功行赏时,他们会感到羞惭!
不错,他们居然还有羞惭之心!八千人啊!英魂难归故土…。“柳随风的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天华的威名也尽丧于此,以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北羯的民众?更不用说那个赵燕儿了…可笑!他们还一味地埋怨北羯粮草供应不足…可叹!

“王将军,你对此事有何看法?”柳随风静静地看着王云卓。
“我能有什么看法?”王云卓苦笑道,事后,他曾经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主帅柳毅,谁知换来了一场痛斥,此后自己就一直噤若寒蝉,不敢再谈及此事。
柳随风紧紧地抓住了他的眼神,“在我们内部,是不是有临江的奸细?”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王云卓果然大为讶异,意识到这个年轻的监军大人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不禁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柳随风轻轻一叹,心道:“临江的渗透,简直是无孔不入啊!他们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既然是他们的阴谋,在东方,他们必然有所动作…玉儿啊,你一个人怎么应付这么多的难题…。”想到这里,她那憔悴的面容,和疲惫的神态,仿佛就在眼前,柳随风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王云卓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和眉宇间的哀愁,心道:“他的表情为何如此丰富,他的笑容,他的忧愁…都有着无比的感染力。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将军,天下乱势将成,几十年来,临江一直野心勃勃,怀有不臣之心,尤其自秦嘉继位为王,更收罗人才,强军练兵,待时出击,三大王国,安平已经沦落为其附庸,北羯与其相邻,马上成为其攻击目标,北羯既亡,你道他下一个攻击目标是谁?”柳随风的声音变得缥缈而悠长。
王云卓低声道:“是帝国…”
“对,正是天华帝国!到那时,他吞并了北羯,野心大增,胃口也会更大。
他的魔掌会伸向整个大陆,战火将到处点燃,千百万人将流离失所,鲜血染红每条河流,白骨遍布四野,云梦将成为人间的地狱…“当他再也无法避开自己的使命时,对这一切都看得比以往更加清楚。何况,他与临江有着刻骨的仇恨!
王云卓打了一个寒噤,在这极北之地的一场战争,牵连会如此广泛,他并未想到过…。
“可是,这也是一个契机,那些怀才不遇、不闻于世之人,终将乘势而起,在这漆黑的夜空里,发出最耀眼的光芒;而那些依靠出身而身居高位的人,也终将摔下来,跌个粉碎…。”柳随风不禁感慨万千,遂转过身来,“王将军,你应该值得庆幸,身在这样一个创造神话的时代…。”柳随风的眼神,似乎有着无穷的穿透力,给了他极大的感染。
“柳大人,你究竟是什么人?”王云卓眼神中透漏出一丝迷惑,瞬间又变得坚定,“你身居高官,却不象一般的世家子弟,识见远高于常人…。”
柳随风微笑道:“哦,柳帅没有告诉你吗?我叫柳随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柳随风…哦,刚才怎么没想到,苏才女的夫婿,陛下器重的四品学士,象牙塔的魔法高才!”可是,这样一个非凡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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