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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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日正是闻歌十八岁生辰,濯飏在闻歌馆大摆宴席,宴请所有四堂八院的堂主及小姐。当然,除了禁足的芸绣之外。抚琴也在邀请之列,但她信守当日不见濯飏的誓言,随便找了个理由推诿不去,也免去了与濯飏闻歌见面的尴尬。风舞纵然不喜这类热闹场面,与闻歌也并无深交,但却是推脱不了,不得不去的。
自黯夜归来后大半个月,风舞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因此对于这次宴请,上自巧玉下自无尘等人无不欢欣,无尘入墨只是贪玩爱凑热闹,巧玉则是担心风舞长此以往闷坏了身子,今儿个的喜庆宴正好可以供小姐散心。于是她特特替风舞准备了一条水红色精绣云纱长裙,盘算着小姐穿上这身,再配上焰后夫人上次送来的紫金镶石榴石项圈和累丝金凤步摇,定能倾倒众生。
等到风舞换装时,看着这套行头却直摇头,笑道:“巧玉,今儿个又不是我生日。”
巧玉一听便知风舞是不喜如此艳丽的打扮,于是劝道:“这我自然知道,只是闻歌小姐庆生宴,小姐也不便太过素净了。”
“今日寿星才应着红衣,我也穿红裙岂不喧宾夺主?”
“闻歌小姐定穿正红色,小姐这身水红也不为过呀!”
风舞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越来越伶牙俐齿了,我都说不过你。不过我顶不喜欢穿红衣,还是换了吧,前日云衫坊不是送来不少新裁的衣物吗?应该不只这件红的吧?拿来我挑挑。”
云衫坊是鬼焰门中专门负责制各房衣物的地方,每季按份例给各院提供衣物。
巧玉无奈,只得让无音开了箱去取来。一时间,姹紫嫣红堆了满床新衣,风舞皱眉道:“今年的新衣怎么大多是艳色,平时都穿不了。”
“小姐成日里不是白色就是浅蓝淡绿,也该换换啦!”无音在一旁嘟哝了一句,引来无尘立刻拍手笑道:“对呀对呀,我们都快看厌了呢!”
巧玉瞪了无尘一眼,嘴边却笑道:“这小蹄子,越来越没上没下了,都是小姐平时里太惯着她们了。”
无尘噘了嘴,分辩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小姐可不就喜欢素色的衣物?闻歌小姐整日里都穿的花红柳绿,我看着也挺好看的。要我说啊,我们小姐要是打扮起来,肯定比闻歌小姐更漂亮呢!”
风舞听罢,不禁笑出声来:“原来是嫌我看着碍眼吧?还搬出一大堆废话来。罢了,以后我多穿艳丽点的便是。”说罢,便从衣服堆里挑出一件烟紫色缎面长裙,挑眉问向众人:“请教各位姑娘,这件可合你们的心意否?”
无尘作出老夫子的模样,细细打量一番,道:“这件,差强人意!”引得诸人大笑不止。
“小姐要是配上那套紫晶石耳坠和项链,那就好比天仙下凡,完美无缺啦!”入墨边说边去翻箱倒柜取首饰。
巧玉笑着吩咐诸人替风舞更衣,一边嘱咐道:“待会儿,无音跟了小姐去,小心伺候着小姐。”
“是,巧玉姐姐放心。”
“巧玉姐姐我也要去!”无尘入墨抗议道。
“你们两个性子贪玩,不如无音沉稳,做事让人放心,所以不安排你们跟着小姐。但你们要去凑热闹,尽管自便,又没拦着你们。可记着早些回来啊。”
无尘入墨喜滋滋的答应了。
“那巧玉姐姐你不去吗?”
“我啊,留着看屋子吧,总得有人留下照应。”
***
风舞梳妆完毕,扶着无音一路旖旎来到闻歌馆外,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依稀传来欢声笑语,门口见濯飏迎面而来。他见到风舞倒是一愣,片刻回神来,赞道:“几日不见,风舞妹妹出落得越发俊俏了。”
风舞缓缓回礼,道:“濯飏哥哥这么急是要出去?”
濯飏道:“我正是要回堂中看看,很快就来,你先进去吧,颙曦明棋都已经到了。”
风舞欠了欠身告辞,没走几步便听身后的濯飏道:“你可来了,哎哟两位妹妹也来了,快进去吧,我走开一下,去去就来。”回眸一看,正是黯夜与纤书织画。
“太过分了,偏要一起来!”无音在一旁低声埋怨。
“走吧。”风舞若无其事的回头,朝闻歌馆而去。
今日的闻歌馆正是一片喜庆之色,花园中一路灯火,指引着客人往正堂而去。风舞步入正堂,只见闻歌已寻声迎出,招呼道:“风舞妹妹可来了啊!”
风舞笑道:“祝贺姐姐芳辰!”无音也立刻奉上准备的礼物,闻歌道谢,让丫环幻蝶接过,然后拉着风舞入席。
“妹妹今日坐我边上吧?”
风舞见颙曦明棋都在,不愿坐主客位,但无奈主人如此安排,却也反驳不得。待向颙曦明棋问候过之后,风舞才在闻歌的左手边坐下。无音已被幻蝶引去了旁屋就席。闻歌座位的右边空着,定然是留给濯飏的。
紧跟着,黯夜等人也到了,闻歌自去相迎,一番寒喧也是免不了的。等安排座席时,风舞见闻歌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安排,却见黯夜与颙曦问候之后径自在颙曦身边坐下,而纤书织画只得依次坐在他旁边。那一瞬,风舞也担心闻歌会将黯夜拉到自己身边,眼见他们坐下了,心才定了几分,却又发现他正在自己对面,抬眼即可见,于是有些惶惶然。
而后骙炎赋月也先后到了,骙炎也不等闻歌安排,自行坐在风舞左边,惹得晚到一步的赋月侧目,自怨没早来,被人捷足先登了。风舞也有些不解,不经意间看到黯夜冷冷的盯着骙炎,心里没来由的又是一阵慌乱,慌忙低头掩饰。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只差濯飏未归。闻歌待风舞格外亲热,拉着手问长问短,也说风舞平日里怎么也不出门,理应多走动走动。风舞有些意外她的热情,但终归很感激她的关切之情。
濯飏终于到了,闻歌走上前去,低声问了几句,而后两人一同入席。风舞却看出闻歌的笑意里带了几丝遗憾,突然猜到了濯飏刚才此行的目的。恐怕是去替闻歌请抚琴了,抚琴一日不出现,就代表他们仍未得到她的谅解,那闻歌就无法安心于濯飏的情意。但是抚琴却依旧不肯来。
好在闻歌掩饰功夫一流,失望之色只在短短一瞬间,立刻恢复了寿星应有的喜色。风舞暗暗也有些同情她的苦处。的07
席间众人谈笑风生,风舞却觉得异常的辛苦,言语不多的她疲于应对身边的闻歌与骙炎,对面的黯夜不言不语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这边闻歌赞道:“妹妹今日的衣服真是漂亮,穿在妹妹身上犹如锦上添花!”
那边骙炎也接口夸赞,众人的视线纷纷朝风舞而来,赞扬之声一片。就在此时,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道:“美虽美矣,也不过是件衣服罢了。”
话音一落,屋内立刻安静下来,都看向刚才说这话的织画。织画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坦然自若的抿一口酒,倒是纤书急得暗暗拉织画的衣角。
风舞淡淡一笑,道:“的确,不过是靠衣物装饰,怎能比闻歌姐姐的天生丽质呢!”此话一出,缓解了刚才尴尬的气氛,大家重又欢笑,闻歌连声推谢风舞缪赞。
这时濯飏对着骙炎说道:“刚才见你腰间的锦带很是精巧,也是云衫坊作的?改天我也去要一条来。”
风舞闻言立刻低头一看,石青的底色,雄鹰与祥云的花样,正是当日欲烧毁却被骙炎要去的锦带,此刻正系在他腰间。而众人听闻濯飏的夸赞也都仔细打量骙炎,骙炎笑道:“哪是云衫坊作的,是出自风舞妹妹之手。”
红晕如爆,迅速布满风舞的双颊。风舞不明白骙炎为何如此,心中不由有些怨恨他了。
众人也都惊讶万分,看看风舞又看看若无其事的骙炎,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也有人看着黯夜,发现他脸色愈加难看。
濯飏自悔不该提起这话头,此刻尴尬万分的勉强笑道:“是吗?哈哈,风舞妹妹的手真巧!”

风舞轻声解释道:“不过是做着玩的,做得不好,本想毁掉,但是被骙炎哥哥要了去,大家见笑了。”
织画却不依不饶:“做的可是精巧,风舞姐姐做着玩都能做到如此,那顶真做起来还不知是怎么样呢!妹妹我可真是佩服!”
风舞听着织画话中带刺,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目光挑衅的看着她如何应对,心中叹口气,再不愿理睬。
这边闻歌却发话了:“佩服归佩服,话中有话可是不好了!”
风舞见闻歌出言维护,又是一脸正色不惜得罪织画,心中一暖。而濯飏颙曦开始打圆场扯开话题。独黯夜至始至终没有发言表态。
***
酒过数巡,夜已渐深,风舞已有了告辞之意,但见众人都没有散场之意,只要继续坐着。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哎哟”,织画捂着肚子喊疼。众人都围过去一看究竟。纤书急道:“是不是吃坏肚子啦?”
明棋摇头:“不可能,大家一般吃的,怎么独独她吃坏了?”
风舞留心细看织画的神色,果然见疼痛万分,面无血色,身子都直不起来了。正欲上前查看,突想起焰后从前千叮万嘱说不要在人前泄漏自己的医术,于是只好作罢。一抬头,竟看到黯夜一直看着自己。风舞明白,他是让她上前替织画诊断,但她却是无可奈何,只好装作不懂别过头去,轻声道:“快请大夫吧。”的76
身旁的赋月听到,立刻大声附和:“对!快请大夫来!”
闻歌立刻遣了丫环去请大夫了,闻歌馆总管弄玉张罗着让人扶织画进内屋休息。织画已疼的脸色青白,额上冷汗如珠,唤道:“黯夜哥哥……”
黯夜见状道:“还是我来吧。”于是打横抱起织画,由闻歌以及纤书引路,一路快步朝内室而去,却在临走前深深看了风舞一眼。风舞知道他是在怪她不肯施救,心里百般委屈,并不是她不愿救,而是怕义母的责怪,再加上织画不过是平常的腹痛,实无大碍。而他竟然不能理解她的苦衷。当初那个全心全意保护她的黯夜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时间,大夫请到了,立刻被请进内室,而风舞等人则等候在外堂,刚才还热闹的宴席顷刻间静的让人发怵,只听得里面传来织画的阵阵呻吟。
须臾,黯夜陪着大夫出来了,众人忙上前询问,大夫却连连摇头,说平生未见如此的病症,来的凶险,却查不出起因,他无能为力。黯夜急着逼问大夫该怎么办,大夫也已急出一头冷汗,却依然摇头不止。
风舞对大夫的诊断颇为意外,没想到看上去普通的腹痛居然连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她仔细回想刚才所见的症状,脑中闪过无数种造成腹痛的原因,逐一筛选。
就在此时黯夜再一次想到风舞,却看到她独自静静地站在角落,以为风舞对于危在旦夕的织画无动于衷,立刻心头火起,冲到她面前急声道:“算我求你了,去看看她好不好?”
众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知黯夜什么意思。而风舞本在沉思中,就这么被猛然打断思绪,一惊之下竟呆立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一切在黯夜眼中就变成了另一种态度,他随即又道:“你到现在还那么铁石心肠么?我知道刚才织画得罪你了,但你也不能见死不救!”
“我……”风舞又气又急,一时说不出话来辩解,话没出口竟红了眼圈。百般的委屈也无人知晓。
闻声赶来的闻歌抢先道:“黯夜哥哥你这是急糊涂了吧,这跟风舞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黯夜冷哼一声,看着风舞逐字道:“医者,父母心,妙手仁心,悬壶济世。不然,则不配为医。”
此时,内屋的纤书一迭声喊黯夜,黯夜扔下风舞,朝内室跑去。而外堂则一片死寂,众人都看着风舞,风舞最终没忍住,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黯夜呀黯夜,为了她你不惜牺牲我视为生命的秘密,更让人心寒的是,你居然会误解我是那种心胸狭窄,见死不救的小人。妄我们从前的相知!
赋月走过去,揽过她的手臂,轻抚几下。
内屋传来织画虚弱的声音:“黯夜哥哥,我怕是不行了……,我好舍不得你们……”,又听纤书在里屋痛哭,黯夜低声地安慰。
“黯夜哥哥,我一直希望……我和你,还有纤书姐姐永远在一起,但是现在不行了……,你会永远跟纤书姐姐在一起吗?”
“会,不只是纤书,你也永远跟我们在一起。”
“我不行了,我好疼……好疼,只要你们能永远在一起,就好……”
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对话,风舞感觉自己的心不停抽紧抽紧,直至几乎无法呼吸,泪水似乎无法止住,决堤而下。而与此同时,外堂的众人在伤痛织画的同时,纷纷看着风舞,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黯夜刚才的举动,但也直觉风舞能操纵织画的生死。
风舞深吸一口气,擦去了眼泪,扬着头朝内室走去。虽然不想见到里面的那一幕,但正如黯夜所说,医者,岂能见死不救。
守在病床边的纤书第一个看到风舞进屋,惊讶之下都忘记了哭泣。而黯夜则全神贯注于垂死的织画,紧握着织画的手,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无动于衷。风舞走到床边,坐下,对黯夜说:“让开。”黯夜闻声抬头,这才看到她,站起身来,没想到织画不肯放手,不让黯夜离去。黯夜见风舞脸色惨白,眼眶却是红的,自知是刚才责怪的话讲重了,于是温言与风舞商量道:“我就站旁边吧?”
“随你。”风舞只是不带表情的一句,眼睛都不抬起看他一眼。
风舞替织画诊脉,良久,突然开口:“奇了!”
黯夜与纤书急忙问道:“怎么了?”
风舞满脸疑惑,道:“脉象平稳,看不出有病。”
黯夜却是不相信:“可她刚才明明……”话没说完就停下了,是因为此时看织画不复先前的病状,虽双眼紧闭,但脸色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红润!
风舞有丝不耐得站起身来,道:“什么病都没有,她现在只是睡着了。”说罢转身急欲立即离开此地。前脚刚跨出内室,黯夜就追了出来,一把拉住风舞,解释道:“不是你想得那样,刚才她的确是快不行了!”
风舞冷然道:“放手。”
“风舞我求你,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们好好谈谈。”
风舞冷笑道:“这是你这个时辰之内第二次求我了,风堂主。”
“刚才是我不好,但我也只是心急,所以口不择言,原谅我,行吗?”
“当初我以生命起誓,决不轻易泄漏我的医术,你也是知道的,但今天也是你逼我公开一切。如果当真是为了救人,我也乐意,但偏偏不是!你们联合着设计圈套给我,既如此,我今日就在此地公开这个秘密!”风舞环视外堂呆立着的众人,突然挣脱了黯夜的手,打开外堂大门,不意外的看到满院子站着各院闻讯而来担心自家小姐的丫环们。
风舞站在门口,对着满院的人亦对着身后的兄弟姐妹正色道:“大家听着!我,林风舞,11岁入鬼焰门,12岁随义母云游,习得医术,13岁巧得药仙老人的垂青,拜其为师,于鹤墟山修习医药之术整两年,师父毕生的心血得之大半。因师父及义母所命,我早以生命起誓,不轻易泄漏此事,今日却遭人算计,遂将此事公诸于世。”
“我平生素喜光明磊落,隐瞒此秘密多年也是不得已,今日既为人知,那不如大家共知。从此往后,大家如需救治,尽可以来风舞楼,我自当尽心尽力。”
说到此处,风舞又转身回到外堂,对着黯夜道:“过去我伤你一次,今日你亦伤我,从此以后我们两不想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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