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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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昕翻看着登记货物的帐本,一言不发的坐在书桌前。宝生端了茶进来,孙昕也没抬头看一眼,宝生将茶摆放在书桌上,然后转身离去。
“宝生,你的袄子呢?”孙昕在宝生离开前开了口。
“我换下了。”宝生回道,他本以为孙昕在专注地查看帐本,应该没有留意到他。
“怎么换下了,你穿成这样不冷?”孙昕拧着眉头,看着只穿件单衣的宝生,海上夜晚气温是很冷的,一般晚上都要加件衣服。
“少东家,蒲公子说那两套衣服是一位占城王孙的,真的吗?”
宝生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不明白孙昕怎么拿这样的衣服给他穿。
“是又如何?”孙昕漫不经心地回道,心里有些不耐烦千涛多嘴。
“那些衣服又不会有人跟你要回去,你穿着没关系。”孙昕不以为然地说道,衣服本就是用来穿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宝生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些安稳了,他实在不希望因为穿了别人的衣服而惹来些事情。在他看来,孙昕对于规矩之类的似乎很不在乎,就如同他将这些衣服拿给他这样的一个小厮穿,并且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少东家,那位占城王孙的事情是真的吗?”宝生好奇地问道,单听千涛简陋几句的说道,就觉得这事情很传奇。
“千涛都跟你说了什么?”孙昕看着宝生,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近来发现宝生是个话多的人,而且对他也是如此。
“蒲公子说你救了那位占城的王孙。”宝生回道,他问题一问出来,就有些懊恼了,不过既然问了,便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那你去问千涛,问我没用。”孙昕冷淡回道,他那模样也看不出他是不是有些不满。
“是我话多了。”宝生不安的回道,孙昕是个寡言的人,很多事情他不想说,别人去询问,就是种冒犯了。
“你和千涛倒是走得很近,不过,你记着,别学他的吊儿郎当,就他那心性,比个七岁顽童都不如。”
孙昕说教了一番,他难得有这耐性。
“蒲公子人挺好的。”宝生回道,听到孙昕这样说千涛,宝生有些吃惊。
“少东家,是我自己问的,你别怪蒲公子。”宝生有些担心孙昕会生气千涛跟他说这些事。虽然不知道那位占城王孙是怎么回事,但这事情显然不能随便谈的。
“你回房去睡。”孙昕说道,显然不想再说什么。
宝生却低着头有些难过,觉得自己闯了祸了。他知道孙昕根本不信任他,而且因为千涛将这件事说给他知道,还指责了千涛。
“好的。”宝生应了一句,缓缓离去。
船上的日子总是很单调,而且感觉过得很漫长。孙昕的消遣就是呆书房里看书,看帐本,而其他人显然并不如此。
官厅正午的时候,经常聚集些人在下棋,宝生没事干的时候会过去观看。让人很吃惊的是,虽然是宋人与番人一起下棋,但围棋下得最好的竟是那位来自波斯兰(今菲律宾)的俊美男子,男子名字叫巴亚尼。
宝生原本会下象棋,围棋是上了船,观看官厅里的人下棋才学会的。他也没实战过,都只是看着别人下。
千涛围棋下得很遭,所以经常也是观看,官厅里的围棋高手,要数巴亚尼和庆新了。
“不玩了,你赢我不算什么的,得赢天富那才算厉害。”千涛有次被巴亚尼逼得中盘认输,曾不服地说道。
“少东家很厉害,我只赢过他一回。”巴亚尼笑着说道,也不介意千涛的孩子气。
宝生因此很好奇,孙昕难道围棋下得极好,但却从不见他到官厅参与这类消遣。不过,宝生曾见过巴亚尼在孙昕的房间过夜,所以,或许是独自两个人的时候下的。想及此,不知道为什么,宝生觉得有些不可想象。
他很难想象孙昕心平气和的与人下棋的模样,另外,孙昕是否也会温柔得对待人,尤其是当对方是与他有体肤之亲的人。
“宝生,别看他们下了,我们下象棋去。”千涛站在庆新的旁边看庆新与巴亚尼对弈,无聊得想打哈欠。
宝生于是点了点头,在官厅的大桌上摆开棋局,与千涛对弈。
千涛的棋类都不精,所以是连不常下棋的宝生也经常输的。千涛唯一厉害的是摇骰子和猜拳,不过官厅里没人觉得他擅长这个值得刮目相看。
“悔棋,悔棋,你不能把我马给吃了啊。”千涛赶紧将“马”回了个“日”步,从鸿沟上退回。
“不行,你马没脚了还回去。”宝生对于千涛的无赖有些哭笑不得。
“宝生,你就让他走没脚马吧,他跟我下的时候,被绕将了,还悔棋呢。”一旁的庆新忍不住笑了,千涛的棋品很差,他是知道的。千涛可是经常去庆新房里撕杀象棋,也不知道千涛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棋艺不精。
“那我跑这边,这边有路。”千涛将马再次往一旁移,躲在了角落里。
没下多久,就听到千涛的笑声,他取了宝生两象后,正用双炮将军宝生。宝生也不紧张,将将左侧了。
再走了几步,就听到宝生说了句:将军。
“你一只马也能将死我?你这招学庆新的吧。”千涛愤愤不平,他最怕庆新用这招了。
宝生把千涛护“将”的“车”给吃了。千涛将“将”右侧,宝生随后又将“车”拉下去围堵,又是将军。
“你小子棋艺又进步了。”千涛烦恼地抓着头,苦思着对策。
“你就剩用‘仕’挡一挡了。”一个平淡地声音传来,孙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千涛身后。
“用‘仕’挡,三步后还是死。”千涛无奈说道,回头看向孙昕。
“你要不要跟宝生下盘?这小子棋艺大进啊。”千涛对孙昕说道,他其实是找个人来帮他报一箭之仇。
宝生笑着收拾着棋子,将棋局摆好。
“是蒲公子你没留意,‘车’才被我吃了,才会输的。”宝生微笑着回道,这招他确实是学庆新的,不过千涛的棋也真是下得够烂的。
孙昕并没有任何下棋的意思,而是走到了巴亚尼的身后,看他与庆新下围棋。
宝生看着他站在巴亚尼身后,专注看着棋盘,觉得有些羡慕与失落。
庆新与巴亚尼对弈,最后还是巴亚尼赢了,庆新输了七目。
“你这步下得极好。”庆新指着棋盘赞道,虽然他中间棋活起来是不大容易,但也不是说没机会,但最后还是被巴亚尼偷袭了一步,给逼死了。
“你走这步,就未必会死,守好的话,就是活目。”巴亚尼笑道,指了指棋盘上一处空隙。
“不一定,只要断这步,我的这棋被囚死在中间,无论如何是输了。”庆新老实回道,他输巴亚尼就输在布局上。
“少东家,换你来。”庆新起身挪位,他知道孙昕与巴亚尼才是棋逢对手。
“少东家你让我两子怎样?”巴亚尼收着棋,轻笑着,他是打算赢孙昕的,才这样要求着。
“你还需要我让两子?”孙昕不以为然,不过下的时候,还真是让了巴亚尼两子。
下围棋是很消磨时光的,两人你来我往,在棋盘上不动声色的拼杀着。
宝生对围棋也只是入门,深奥的地方并看不出来,但是那盘棋下到最后,却见到孙昕微微上扬了嘴角。
“巴亚尼,这盘棋只能是和了。”孙昕淡然笑道,而巴亚尼还在苦思冥想着。
“唉,我这步走错了。”巴亚尼无奈地说道,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收起了棋子,显然放弃了。
“本来我那两子的优势到中盘都还在着,再来一盘怎样?”巴亚尼问道,心有些不甘。
“可以。”孙昕回道,嘴角仍旧带着笑意,看来他非常喜欢下围棋,只是很少出来官厅参与而已。
宝生一直望着孙昕,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觉得很陌生。不过孙昕肯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完全没有冷冰冰的感觉。
事实上,孙昕确实仪貌出众,官厅里几个青年俊秀里,就数他最为仪表堂堂。
宝生没将棋看完,就离开了,会笑的孙昕,他觉得不习惯,觉得总有什么说不出来的感觉。
原来孙昕并不总是冷冰冰,让人无法接近的。但在他面前,孙昕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由泉州出航,抵达占城需一月时间。
船队都是沿海岸航行,为的是补给的方便,尤其是淡水的补给。每次船队停泊于港口,水手们都会下船,离开拥挤的船舱,在热闹的港口里感受脚下土地的广阔。
抵达占城的最后一站是琼州(今海南岛),此地以黎人居多,风俗习惯与汉人皆有所不同。
船队停泊于琼州时,天才刚亮。
宝生是被一阵喧嚣声吵醒的,他揉着眼睛,起了床,走到窗前往外一探。惊喜的露出笑容,他看到了一片翠绿的土地与低矮的草房。
宝生欢喜的穿上衣服,跑出房间,正要穿过官厅的时候,却被孙昕给唤住了。
“宝生,进来。”孙昕显然也是刚睡醒,穿着身衷衣坐在厅室里。
“好。”宝生有些不好意思的应道,居然被孙昕逮到他像个牢禁多年的囚人那样想狂奔出牢狱的轻狂模样。
宝生并不迷惑于孙昕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因为孙昕是个睡不沉的人,船外的喧闹声显然吵醒了他。
“少东家有什么吩咐吗?”宝生走进厅房,轻轻问道。
孙昕却没说什么,回了趟寝室,又返回来,手上多了一小袋银子。
“你自己一人别乱跑,去找庆新带你上港口。这一百两是要买珍珠枕的,里边还有五两碎银,是给你的。”
孙昕将那小袋银子递给宝生,宝生伸手接下。
“少东家,我还有点钱。”听到其中有五两碎银是给他的,宝生有些不安地说道。一般工钱都是年底结算的,而且他只照料他些许日子,一下子就拿五两银子,宝生觉得不妥当。
“有多少?”孙昕看着宝生,面无表情。
宝生微微红了脸,掏着口袋,掏出了十来文钱。
“那五两银子你拿去买你需要的东西,那是给你的。”孙昕淡然说道,他给出的东西,一向讨厌别人再还回来。
“好的。”宝生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他哪里花得完这五两银子。
宝生出了孙昕的房间,走到庆新房门前,见房门紧闭,宝生迟疑要不要扣门。
“宝生,你找庆新有事?”千涛就住庆新隔壁,打着哈欠正从房里走出来。
“蒲少爷,少东家叫我买个珍珠枕,说是让我跟占公子一起去。”宝生有些无奈地回道。
“庆新昨夜很晚才睡,你叫他不醒。我带你去好了,我也正要出去走走。”千涛笑着说道,他是个好动的人,肯定是要下船上港口游玩一番的。
“好啊。”宝生高兴回道。
“你说买珍珠枕?”千涛一幅想起了什么的迷惑表情。
“那怪人怎么也娇生惯养起来了。”千涛不坏好意地笑着,他自己就有一个珍珠枕,结果孙昕还说过他娇贵。
宝生跟随着千涛下船,看着千涛在港口熟悉的穿行着,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千涛带着宝生前往当地的集市,奇怪的是千涛别的没买,倒是买了大量的杨梅。
“宝生,你要不要买双鞋子?”提着大袋杨梅的千涛,带着宝生来到一处卖帽子与鞋子的小摊前。
“就这双吧。”宝生随手拿了一双看起来很耐穿的黑布鞋。
于是千涛充当翻译,跟当地的黎人交谈几句,然后那双鞋以十五文钱成交。
“蒲公子,珍珠枕哪里有卖?”两人也在港口里消磨了不小时光,宝生不免挂念着孙昕吩咐的珍珠枕。
“别着急,珍珠是琼州的珍奇,还怕买不到,前面的铺子里有。”千涛耐心说道,带着宝生朝前头的一排铺子走去。
宝生没想到那排铺子竟全是卖珍珠的,他与千涛进了其中一间兼卖玳瑁制品的店,宝生看着珍珠,千涛看着玳瑁。

对于珍珠的好坏,宝生并不懂辨认。千涛买了两把玳瑁梳,一把还是镶有珍珠,很花俏的。
“蒲公子,要买什么样的珍珠比较好?”见千涛买齐了自己的物品,宝生才开口问道。
“我帮你问问。”千涛于是与掌柜交谈,最后掌柜从里屋拿出了一个木盒,打开盒子,里边放着一件光彩夺目的珍珠枕。
“宝生,天富给你多少银两?”千涛问宝生。
宝生将装一百两银子的袋子递给千涛,千涛打开看了一下,便与掌柜讨价还价。
最后,千涛用八十两谈妥了价钱,掌柜还附赠了一条珍珠项链。
“蒲公子,这项链是怎么回事?”宝生抱着木盒手里拿着件装珍珠项链的小布袋子。
“这是送的,这条项链是用次等珍珠串的,不值钱,你拿去戴。”
千涛大大咧咧地说道,反正孙昕肯定不戴什么珍珠项链。
“我不习惯戴项坠。”宝生摇了摇头,这怎么说都是孙昕的物品,即使再怎么不值钱,他也不会拿的。
宝生带的五两银子,只花了十五文,千涛却买了一大堆东西,吃的占大多数,还有一些工艺品,奇怪的是他买了好几件款式很花俏的工艺品,显然不是自己要用的。
最后宝生不得不帮千涛提点物品,两人一前一后,吃力的爬上船梯,回到船上。
孙昕站在船上,看着宝生与千涛返回来。
宝生尾随着千涛上船,他抱着个大木盒,手上还提了袋杨梅,缓慢地爬着船梯。
孙昕走过来,接手了宝生的大木盒,还伸手拉了宝生一下。
“这是什么?”孙昕看着宝生手上一个渗着红色汁液的布袋,拧了下眉头。
宝生的衣袖都被布袋染上血红的颜色,看起来跟血似的。
“杨梅。”宝生笑着回道,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我没叫你买杨梅。”孙昕平淡说道,然后看向正在吆喝人帮忙搬东西的千涛。
“是千涛的?”孙昕问道,宝生点了点头,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身上的衣服遭殃了。
“宝生,你袖口上沾了杨梅汁。”孙昕淡然说道,此时宝生提手上的布袋,由千涛唤来得帮手取走了。
“啊?”宝生于是抬起了袖子,看着染上颜色的素色袖口,既吃惊又心疼,他刚没留意,因为实在是走得很疲惫,有些分神了。
“是我太大意了。”宝生十分懊悔地说道,他很喜欢这套素色的袄子,而且,这还是孙昕给他的衣服,材质非常得好,图案又淡雅又漂亮。
“少东家,我……”宝生看着袖子,难过地低着头,他很珍惜这套衣服。袖子被染红的地方很大一片,另外,杨梅汁根本是洗不掉的,身上这件袄子是毁了。
“只是一件绵袄子,到了占城,随处都可以买到。”孙昕平淡说道,他似乎是在安慰宝生。
“好了,你将珍珠枕拿去我房里。”孙昕要求道,他将放珍珠枕的木盒递给了宝生。
“少东家,珍珠枕用了八十两银子,还有余下二十两。”宝生单手抱着木盒,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钱袋递向孙昕。
“对了,还有这个,是珍珠店的掌柜额外送的,是条珍珠链子。”宝生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银两先放你那里,至于珍珠项链,你也留下,我用不着这东西。”
孙昕平淡说道,说完这些话就走开了,也没等宝生的回应。总之他说怎么样,就得怎么样就是了。
等宝生回过神来,孙昕已经离开了,他总是做些出乎人意料的事情,宝生有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适应。但孙昕要给他的东西,他是得收下的,要不孙昕会不满。
珍珠枕本来以为是孙昕自己要用的,但宝生为孙昕打扫寝室的时候却不曾见过。要么是已经送人了,要么是给收起来了。
几天后,也就是在抵达占城后,宝生才知道这件珍珠枕的去处。
***
船队抵达占城的港口,是在离开琼州的三天后。
船队刚靠岸,就有一大群穿着破烂短衫的占城人围簇了过来,头顶着竹篮,站在船下。
宝生没见过这场面,很是惊愕,他本以为占城也是个如刺桐般富裕的城市,却没想到一抵达占城,迎接的是群乞丐般的人。
“少东家,要不要将他们赶走?”水手们问站在船头的孙昕,他们显然也未曾见过这情景。
“将留主簿唤过来。”孙昕平淡说道。
留主簿很快赶过来了,手上拿着帐本,耳后夹着支笔,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光景。
“少东家,有什么吩咐?”留主簿必恭必敬地问着。
“米仓里还有多少石米。”孙昕问道。
“本来仓库存有两百石,在琼州,又购了一百五十石,总共三百五十石。”留主簿翻着帐本,细细地说道。
“将十石米发放下去。”孙昕淡然说道,粮食尚且有富余。
“少东家,十石米不是小数目。”
留主簿不解的说道,他真有点不明白,孙昕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照我说的做。”孙昕也不多做解释,他本来就有预算到要救济当地饥民的份额,而多储备了大米。”
虽然还是有迷惑,但留主簿还是唤了些人,将米仓里的米搬到船下,发放给饥民。
今年占城遭水患,庄稼欠收,使得饥民无数。而上次孙昕带领的船队在占城停泊时,曾发放过粮食给占城的饥民。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占城的贫民看到裕丰泰的船队靠岸,就会都拥簇了过来。
米袋由水手们搬运至港口一侧发放,饥民积聚在那里,相互推挤,争先讨米。
宝生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些异国贫民,心里很是感喟,他虽不曾贫困到去乞讨的分上,但他吃过苦,也受过饿,知道这些贫民的感受。
对于孙昕这样的举动,宝生感到迷惑,因为千涛说过孙昕不是个有善心的人,但宝生却觉得孙昕至少是个慷慨的人。
“虽然只是十石大米,但也……”身后,传来千涛的声音,他显然有些吃惊,竟口吃了起来。
“你是第一次到异邦吧,少东家在海外的名声可响着呢。”庆新微微笑道,他显然见多了,习以为常。
“他这一定是有目的的,没错,一定是为了收买人心。”千涛仍旧是不可置信地说道,虽然孙昕从十五岁后就常年出海,但孙昕小时候可能他熟着呢,他还不知道孙昕的为人吗?
宝生离开了甲板,返回官厅,孙昕人早回了官厅,他身为孙昕的侍从,是必须跟在孙昕身边的。
宝生朝官厅左侧的起居室走去,边走心里边回味着千涛那句话,千涛的话可能也有几分道理,确实不少人做善事是有目的的,但问题是即使是有目的的,像孙昕这样能使得一些贫困的人得到几顿温饱,也是值得赞道的。
十石大米刚发放完,一队浩荡的队伍便抵达港口,其领头的年轻男子,头戴金鈒三山玲珑花冠,身穿着五色细花绵布长衣,骑着头高大的大象。其随从都穿着及膝的短衫,腰前还挂着条布巾,这些人吹吹打打,徒步而行。
裕丰泰的水手们于元亨号前两侧排列,孙昕领头缓缓步下船梯,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众人员。宝生也跟随在孙昕身后,他的身上穿着身丝绸的褙子,整齐束起的头发上插着支玳瑁发簪。那件褙子,是千涛帮宝生找船医萧瑶借来的,而发簪是孙昕给他的。
孙昕穿着华贵,一身月牙色暗花的丝锦宽袍,头戴暗色展脚襆头,儒雅俊逸。他朝骑大象的男子走去,走到跟前,拱手作揖。
大象上的男子踩绳梯,有侍从搀扶下了地面。离开那高大的坐骑,可见他是个瘦小的男子,赤着脚,脚上挂有黄金饰物,这是个二十来岁左右的俊美男子。他下了地面,便热情的朝孙昕走去,走到孙昕面前时,两人亲密的拥抱了一下。
“天富,好久不见。”男子高兴地说道,然后执着孙昕的手就往前带。
“你什么时候回的国?”孙昕笑着,看着这个只及自己肩头的占城王孙。
“刚回来,那老头子气消了,自然也就想起了我这个不教子的好来了。”陈兴道无奈地说道。
“你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人你仍旧在闍婆,那边对你这个占城王孙而言,终究不是安全的去处。”
孙昕关心地说道,一双眸子一向冷冰的眸子带着几分温情。
“闍婆那边是有些不太平,今年尤其是如此,前往闍婆的时候,你们得留意下海盗,我回来的时候,险些给杀了。还好我穿着贫民的衣服,身上穷得响叮当,模样看起来跟渔夫没两样才逃过一劫。”
兴道风趣地说道,他是个体魄结实的男子,虽然个子矮小,但打架可是一流。
“你没报出孙家的名号?”孙昕笑道,他难得的风趣。
“你家的名号可还没有蒲家的响亮。”兴道玩笑道。
“蒲家在异邦确实如雷贯耳,你要不要结识下蒲家的公子,我这里可有一位。”
孙昕笑道,然后回头唤千涛,却见千涛一脸的呆滞。
孙昕与兴道用的是宋人的语言交谈,不过不时夹杂几句占城话,千涛正好也学过几句占城话,所以孙昕与兴道这个占城王孙,如此亲密的相处与对话,着实让他吃惊。
“千涛。”孙昕又喊了一句,千涛才回过神般,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兴道,这是我的朋友,也是蒲家的公子。”孙昕介绍了一下,他这样做,简直是引见,认识一位占城的王孙,日后对出身航海世家的千涛显然是有益处的。
“陈公子,久仰大名。”千涛是个很容易跟人混熟的人,孙昕刚介绍完,他就上前与兴道套交情了。
“说是久仰,我对蒲家才真是久仰。”兴道笑道,蒲家在刺桐城的权势非同一般,掌管着市舶司,而且这个著名的家族还因从事海贸富可敌国,可以说声名确实是响彻海外。
“我曾听我祖父说过,蒲家发迹于占城,完全是因为这里的风水好,是聚财之地。”
千涛谦逊的回道,占城国,他虽是第一次前来,但以前关于此国的风土人情也知晓不少。又因为蒲家最初发迹于占城,所以对占城不免带了些许情感。
“是否聚财之地,就不知晓了,这两年倒是常发水灾,你们也看到了四处都有饥民。”
兴道叹息道,占城给他实有衰败的感觉。
“兴道,我倒是听到传言,鞑子(蒙古)只怕会再次攻打占城。”孙昕压低声音说道,他的消息一向是最灵通的。
“被你说得跟国难当头一样,没事,鞑子上次吃过苦头了,料想不会再来了,再来老子用大象伺候他。”
兴道乐观说道,在他看来蒙古人对占城并无多大兴趣,只是偶尔想到还有这么个小国,派兵来骚扰一番而已。
“倒是你们要当心点,金如果不保,宋便危险了啊。”兴道表情严肃的说道,他毕竟是位王族,对国事方面的了解更多。
“未必。”孙昕笑道,他有些不以为然,大宋极其富裕,无论武器与文化亦先进于异国,并不是说被灭就被灭的。
大概觉得谈国事有些微妙,于是兴道便又聊起了他在闍婆的有趣遭遇。
“少东家似乎与这位占城人很熟悉。”位于孙昕后面的宝生低声问与他走在一起的船医吴炎。他一路上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于一向冷漠地孙昕也会与人如此亲密,显然对一些人而言确实很意外。
“少东家与陈公子是多年的好朋友了,也算是生死之交。”庆新笑着回道,他跟随着孙昕出海有多年了,显然他更了解孙昕。
“原来他也有这么好的朋友啊……”宝生低声呢喃,眼前谈笑风生的俊逸男子,真的是非常地陌生。或许,他看到的也是孙昕的一面而已,他终究不了解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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