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四不像知青自开涮,八月潮江水漫进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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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四不像”:军队的编制,工人的薪水,农民的干活,学生的衣服
◇我们雉水的几个人已全部散开,我周围现在是清一色的常州人
◇中秋节晚上独自在江边观月,填了一首《念奴娇》
◇涨潮时,我们站在宿舍门口,就能看见堤外翻滚的波涛
◇相爱而不能相聚,自然是痛苦,但虽不能相聚我们却相爱,谁又能说不是幸福
◇既然你到农场来或者我到方亭去都不太现实,我们可以一起去新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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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三大队七小队
吉如雪同志收
江苏生产建设兵团三十四团三十二连某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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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好!
这一次十月一日的信未至。不知何故。
这回国庆节你是在什么地方度过的呢?真的去了上海吗?过得快活吗?这儿于国庆节的前一天成立了连队。于是,我们现在是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个组成部分了。真是光荣极了。番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区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农垦第五师三十四团五营三十二连”,我在三排十一班。但是,其它好像也没有任何变化。要营级干部以上,才是戴帽徽领章的现役军人。上次跟小戴谈到这个事,他说,现在知青里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我们是“工农兵学四不像”:军队的编制,军师旅团、营连排班的;工人的薪水,每个月还是23块钱,一分也没多出来;农民的干活,从早到晚钉钯锄头修地球;学生的形象,连一件军装也不发,更不用说帽徽领章了。百分之一百的杂交品种。有一种动物糜鹿,就叫“四不像”,角似鹿,头似马,身似驴,蹄似牛。我们知青就是那玩艺儿。他们那边是三十一连,五营营部所在地。三十四团团部就设在中心队,连五师师部也设在滨江农场最北头的三孔桥,紧靠着与公社分隔的界河。
我们雉水的几个人也都已经散开:小钟当了连队文书,已经搬到连部会议室隔壁去了;小徐现在是二排九班班长;小吴已经去了兵团徐州煤矿,并且在那边开上了手扶拖拉机。他写信来告诉我们他是怎么开上拖拉机的:列队时,解放军领导说,现在需要人开手扶拖拉机,以前开过的人向前一步走!他就昂首挺胸地向前一大步。等编好了班排,他却跟班长说,只是在学校里实习过一两次。把班长气得胡子乱翘。但退回去也麻烦,他又买了两包好香烟给班长消气,班长也就认了这个倒霉。我们长征去北京时他跑到新泰,然后就从济南乘火车去了北京。脑瓜子灵活的人到哪里都少吃亏。36队的郑元白也到煤矿上去了,现在他们俩倒是常见面。现在与我日夜相伴的,是清一色的常州人。我大概马上就要被他们同化掉了。几个雉水的女生也全都散开了。钱是二排六班的班长,小彭老早就和卫生员小王住一个宿舍,另外三个人也都不在同一个班,有时成星期地看不见人了。
这几天棉花上场了,见天拾棉花。再过几天水稻也要上来了,够忙一阵子的。但生活总是那样地枯燥、乏味。我马上又会有琴拉了。听说苏州可能有琴卖,三十一队小戴那边有个朋友回苏州去,我给了他三十元钱,估计总在这几天就要来了,我在焦急地等待着。本来想,今年在这江边也该添制两件冬天的衣服。但是一笔钱不能派两下里的用场,做了冬衣就买不成小提琴。有件大衣固然派头得多,可是,要是没有提琴,生活就太令人难受了。现在报纸也看不到,广播也听不到,好像生活在沙漠中似的。闷。让人有一种就要窒息的感觉。
中秋节那天晚上,起先有雨,满天的乌云。我想,这月亮大概是不好意思见到在天涯的断肠人吧?要是一个人在江边见到那团圆的月亮,真会让人发疯的。谁知后来竟雨消云散,露出了一轮皓月。我却没疯,还乱凑了一点东西,献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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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
己酉中秋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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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佳节,人天涯。江边坐观月色。应是羞对离恨重,微雨乱云遮绝。不道却被,东风吹散,水天俱澄彻。魄落肠断,衷情堪与谁说?
独对宝鉴孤光,芦声索瑟,倍觉意凄切。安得后羿挽雕弓,射汝裂为两阙。一阙付伊,一阙留兹,无使照离别。他日聚首,重圆共与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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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典故,全是白话。唯一的典故是后羿射日。他曾射落九日,请他来射裂一月想来不算难事。近来发现,中国的文人自古以来便有以苦为乐的习惯。说以苦为乐还不对。应当说是有细细地咀嚼、品味自已的痛苦,并将之升华为一种精神上的享受的习惯。以至于东施效颦,有的人没有苦也要说苦。辛弃疾的“为赋新词强说愁”便是个极好的注脚。近来看了一本钱钟书的《人•兽•鬼》,里边有一篇《论快乐》,很有一点意思。他说,人是否快乐,完全是由精神来决定的。他说:“精神的炼金术能使**的痛苦都变成快乐的资料。”想来恐怕也是的。意志坚强的革命者能熬过毒刑拷打而宁死不屈,他们当能从中体验到一种为自己的信仰献身的快乐。我们相爱而不能相聚,自然是一种残酷和痛苦,但是,纵使不能相聚我们却相爱,谁又能说我们不是幸福和快乐的?从六七年五月,我们相互倾吐了爱情到现在,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的爱情经受了怎样的雨雪风霜,遇到了多少可怕的阻力和波折,然而,终于是今天了。经过了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我知道了我自己对你的爱有多深,更知道了你对我的感情是如何的真挚。为了爱我,你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呵!我甚至怀疑过,如果这种压力加在我的头上,我会不会屈服。现在,我已经绝对相信,我们会永远相爱下去,而这种爱并不是凭籍誓言的力量。如雪呵!知道自己日夜想念的人也深爱着自己,这是多么的幸福呵!在这样的幸福面前,那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爱情总是带有浪漫的色彩的。没有浪漫就没有爱情。但是,我们理所当然地也应当考虑到实际。今后,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我希望我们总有一天会开始我们的共同生活,尽管很有可能还要再过好多年。如果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喏,这就是。而共同生活说到底仅仅是爱情的最高表现形式,是追求共同的幸福的手段,真正的目的则应该是至高无上的爱情。你说呢?所以,我喜欢听你说“我将和他一起度过这一生”,而不愿意听到“我即使和别人组成了家庭,也会永远把你记在心上”。是这样的,如果因为什么原因,你不爱了,哪怕是你认为我变得卑鄙了,变得渺小了,不值得你爱了,那我也只不过是无限的痛苦;但如果是要让我感到你以别人的妻子的身份而对我的爱,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下去呢?
你能想得出中秋前后长江的大潮汛吗?那真是可怕得很。防汛抢险指挥部的人就驻在江堤上,日夜有人巡逻察看,检查大堤。只要发现哪里堤内有水在流,就敲锣报警。潮水涨上来的时候,我们站在大仓库宿舍门口,就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江堤外翻滚的波涛。要是哪里决一个口子,我们整个生产队立刻就会是一片汪洋,“人或为鱼鳖”。他们看堤的人说,潮水最大的一次,水已经全线漫过了江堤,到处在向堤内进水。走在江堤上其实就是每一步都踩在水中,那时候也就完全是听天由命,不想作任何努力了。但也竟然捱了过去,竟然没有出事。
如雪!如雪!我在等你的信呢!每时每刻都在等。快来信吧,我简直受不了了。我还热切地希望你能到这里来玩玩,看一看我生活的地方。只要你家里暂时不知道,又要什么紧?你可相信,这儿的一群人决不会对你冷淡的。至于害羞,我想用不着吧?前几天,裘铁军的女朋友来了一趟,在这里住了三四天。原来,他们那个班上有一大半同学都到这儿来了。不过,同时带来的,也有派性和仇恨。我大概不到春节是不能回雉了。已经来了两个月,还要呆三个月。我是多么地想看到你呀!来吧,好不好?我的最亲爱的!
10,5
10月的信已经来了。
关于女孩子不能淋雨的事我不怎么懂。为什么?以前也从来没听谁说过。淋了雨不就是容易受凉感冒吗,那次淋了雨回来后,还就是有好几个人感冒了,打针吃药的,朝小王那儿跑。只是各人的身体素质有差别,有的人容易感冒,有的人不容易感冒,男孩子女孩子不是都一样吗?不过,我一定会把妹妹的这句话记在心里的。“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关于赫鲁晓夫的报告以及清洗不清洗之类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听你的话,今后不去关心这些东西。我也已经跟裘说过这个意思,他也点头称是。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情。你说得不错,躲还来不及呢。
我最近在想,既然你到农场来,或者我到方亭去,都是不太现实的事。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一起到你大姐那里去?我听许多人都说起过,新疆那地方地广人稀,内地有好多人去了以后就在那边安家,还说那边连户口什么的都没有这边紧。如果两个人一起去不可能,那么可不可以这样:你先通过你的大姐了解一下情况,要求到她那里去。那么,她肯定要为你把情况通盘考虑一下。如果她能答应,或者是并不坚决地拒绝,这就是说,那地方也不是去不得的。如果你去了,能在你大姐的帮助下把脚跟站住,那就是我去的时候了。你可以绝对地信任我的适应能力。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觉得,到了两年后的今天,这样绝对的保密还有没有必要?比如说,对我周围的常州知青,有什么需要保密的?请他们帮忙寄个信呵,甚至于在有特殊需要时把信带到常州去寄呵,我想也没有什么要紧吧?既然我们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当然,我一定会严守诺言,决不再在你的家和方亭出现。如果你家里或者周围的人听到些什么,那也只能是道听途说,你尽可以一推六二五,待到几年之后,再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你看这样行吗?当然,我会严格地按照你所要求的去做。当否,请妹妹明示。
谢谢你的关心,我仍然没有买到琴。31连那边托他买琴的人已经从苏州回场了。他说,琴是有,但最低的价钱是40元。超出了我定下的范围,他说他考虑再三,不敢替我做主。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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