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挑土筑坝不敢叫苦,下井挖煤还是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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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愿妹妹今年有一个大变化。“年复一年”是一个很可怕的字眼
◇从进了11月份,我们这个班就一直在植树
◇到立新坝上来了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真的苦
◇每次,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涨上来的潮水像瀑布一样把合龙口撕开
◇到最后冲上去二十几个人在水中打成了人墙,大坝终于合龙了
◇他说煤矿上太危险,还是宁可回农业连队里来熬熬吧
◇有朋友建议我们一起来学点哲学,重新审视一下我们几年来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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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水县方亭公社三大队七小队
吉如雪同志收
建设兵团三十四团三十二连某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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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飞雪迎春,但春还未到。时光是已经进入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了。我的妹妹现在在干些什么呢?农村里该是到了农闲时,兴修农田水利也不是女同志的事情。该稍微轻松一点了吧?“岁月荏苒如白驹过隙”,你们下乡已经一年了。农村里的所有的农活基本上都已经见识过一遍,重也好,轻也好,脏也好,干净也好,就是这么回事儿了。再往后,就又要再来一遍了。我在这里默默地祝愿我的妹妹,今年会有一个大变化。不要真的从头到尾再来一遍。“年复一年”是一个很可怕的字眼。
最近,我们的情况有一点艰苦。到“立新坝”上来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每天不是挖就是挑、抬。
在连队里,从进了11月份,天冷起来以后,我们这个班就一直在植树。乘拖拉机到14连去运树苗,14连有一个苗圃。运回来的树苗就两种:桑树和榆树。江堤两边斜坡上栽桑树,条田边上的林带栽榆树。条田边上的林带是为了防风,营造小气候环境;江堤两边种树则更多地是为了护堤。回想起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们也下乡植过树,那是多么地郑重其事呀!老半天挖一个坑,先浇半坑水,小心翼翼地把树苗放下去,一个人扶着,几个人还土,踩实,再浇好多水,好几个人,成小时地才栽一棵。现在,我们用长锹——这儿的一种特别的农具,锹口是月牙形的,两头尖,20公分宽,锹身也是月牙形的,像一片长长的瓦,半米的锹身,半米的锹柄——四五锹就可以挖出一个坑,要是不偷懒,两分钟就栽一棵树。地下水位高,又不用浇水,填上土,踩两脚就行。只是在漫天风沙之中,连嘴里、鼻子里都是泥。大家也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干,一个下午要休息四五次,基本上干活的时间跟休息的时间也差不多。进展也不快,我们十来个人,一天也就前进这么一百多米。两千多米的江堤,全连条田的总长度加起来有两万多米,也不是能着得起急来的事情。就这样,同伴们也总是嫌苦——苦当然也确实有点苦。
但是,到立新坝上来了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真的苦。我们用草包装土,装满了就抬上堤坝,填到江水中去。这边是34团,对面是25团,原来的平安沙农场。两边的坝身都在艰难地向中间接近。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平安沙跟这边的江岸连成一体。我们在雉水都见过挑河的河工——**不是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吗,农村里每到了冬季农闲就要兴修水利的——我们现在就是挑河的河工。在连队的时候,笑话那芦棚简陋,现在的“宿舍”则比那芦棚再简陋十倍:“人”字形工棚,从外面看,也就跟人差不多高,进去就得弯腰。两边是连成一片的地铺。因为分日夜班,工棚里什么时候都有人在睡觉,进去要时刻注意不能踩到人。至于晚上出去小便时,跌趴在人身上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那不是一般意义的脏,不是普通的概念里的脏。身上不必说了,我们连头发里面都是泥。把话说白了,我们就是泥沙做成的人。没有任何书报杂志,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甚至于没有地方洗澡。除了偶尔来两三辆送草包的拖拉机,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机械的东西。
我们这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兵团战士”,其实跟几千年前筑长城的民夫并没有多大区别。
但是,愿意在这儿劳动,不肯回连队的,仍然大有人在。你觉得奇怪吗?原因极其简单:在这里可以放开肚皮吃饭。没有好的吃,麦粞饭白菜汤管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诱惑!
已经三天了,大坝眼看就要合龙,可就是合不上。落潮时,我们尽力把两边的坝身向前推进,龙口已经不大。可是,每天两次的涨潮却总是赶在我们前面。没有合上的龙口只要有水流过,马上就会被撕开。每次,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涨上来的潮水像瀑布一样把合龙口撕开,大坝就飞快地向两边退缩,回到以前的位置。我们就像是无数的精卫,徒劳地把泥土填向江中。但是,眼看着潮水把大坝撕开,那种场面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壮观”。欣赏那种无法阻挡的气势,我觉得真的是一种享受。如雪,你想一想,潮涨上来的时候,中间二十多米宽的缺口里,东边的水比西边高四五米,那弧形的水面光滑如一匹丝绸,没有一线波纹,没有一丝皱折。就如同镶嵌在缺口里的一块硕大无比、晶莹剔透的玉,在阳光下静静地闪着光芒。要是不看边缘,你几乎不知道它在流动。如果不是它冲走的坝身里也有我填进去的土,如果不是它退下去以后还要我们再一次堆砌这土坝,我真要说,我喜欢看它把大坝撕开时那种摧枯拉朽的气派,我对那一块巨大的弧形的玉无限神往。但是,我们无法把龙口更快地合上——大坝顶部只有三四米宽,就好象在巷子里打仗无法展开兵力一样。那些帽徽领章们也只能就这样两手叉腰,眼看着潮水肆虐而一筹莫展。

但是,也不能再拖了。今天是农历腊月初八。往后,潮位将一天高似一天。再拖,就又是半个月。“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你想象得出我们在怎样生活吗?如果我们这样的日子也能叫做生活?
1970年元月15日
如雪:你好!
此刻我们已经回到连队了。回想起这一个多星期在立新坝上的日子,无限感慨。我有时有一种幻觉,觉得那立新坝就是秦始皇的长城,我自己就是五千年前筑长城的民夫。现在终于结束了。
大坝是17号合龙的。我发现大家抬土送到龙口后总是从原路返回,这样就跟后边的人老是走顶面,互相就老是要避让。于是就向一个帽徽领章提了一条建议,让他指挥返回的人从下边的斜坡上走。这样一来,几乎是立刻就见到了效果。不一会儿,就看到龙口对面的人也采取了这样的走法。但是,到潮涨上来时仍然还差五六米。眼看着水在从缺口里冲出来,不知是谁已经在哭。到最后,跳下去二十几个人打成了人墙,再加上后边准备好的一拖拉机草包冒着极大的危险倒车倒到龙口,车上的人往水中的人背后扔草包,乱了半个多小时,水终于被挡在坝东边,一直到西边的水也漫上来。后边的事儿就好办了。垫高,加固。终于结束了。我们19号返队,算是走得最早的一批。回来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场部去洗了个澡。那个人挤的呀,那个水脏的呀!贴身的衣服换了,外边的棉衣没办法换,也不能不穿,只好随它去了。脏就脏吧。比起在立新坝上的日子,已经是好到天上了。
给妹妹抄的《马克思、恩格斯收集的民歌》昨天被36连的郑元白借走了。实在缠不过他。他从徐州煤矿上回来了,来的时候我正好拿在手里看。他说他也去抄,一抄好就还来。问他为什么不在煤矿上干了,他说太危险。他们那个矿是个斜井。他在外边等着下井,那电辘轳上放笼车的钢丝绳断了,像鞭子一样回过来,在离他的头两公寸高的地方飞过去,在后边的石头上砸出了一条白印。要是再低一点,他早就不在人世了。那辆笼车一嗤溜冲到底,车上的十个人全部受伤,一个也没有逃脱。还好,离终点已经不远,没有人有生命危险。最严重的一个断了三根肋骨,有一根戳破了肺。要是刚下去时就断,只怕一个也活不成。他说想来想去还是小命要紧,宁可回农业连队里来熬熬吧。一起回来的还有好几个。他说,吴中亮倒是混得挺不错的,开手扶拖拉机,不用下井。在煤矿时经常能遇到。
你说,现在有没有必要来看一点哲学性的书籍呢?有一两个朋友(上次可能说过,一个裘铁军,一个王允久)建议我们一起来学点政治、哲学,重新审视一下我们几年来的历程。但是,我自己在想,不懈地为真理而斗争,我肯定是做不到的——有各种各样的局限性,弄不好会像遇罗克一样,把自己搞进去;用自己的观点去改造环境是不可能的——这也决不是我可以做的事情,搞不好会把鼻子碰扁。那么,不闻不问,懵懵懂懂地混日子呢——似乎又不好。于是就剩下了一条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学一点,以便自己更好地观察、了解社会。你说,这样行得通吗?何况,新来的连队领导正在大张旗鼓地号召“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这也是**的指示,现在去看马恩列斯的原著是不会有人说闲话的吧?至于谁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去看,别人怎么会知道?
你最近在做些什么呢?写信来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事情,无论你觉得是如何的琐碎。快点写信来,我的好妹妹,我在焦急地等待着。
祝你一切都好。我在几百里以外的江边上遥祝妹妹生日快乐。但愿这信能在后天到你手中。
兄1970,元,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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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在这里加一个说明:
本书的第一部因为某种原因已被管理员屏蔽,想找第一部的读者不必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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