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新时代哲学换主人,绷紧弦人人相提防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要是说哲学现在“回到了工农兵的手中”,恐怕没那么容易
◇参加了这个“红师班”肯定是好事,向你表示祝贺
◇我要是有两天不去营里,副教导员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阶级斗争要天天讲,什么时候不讲,就说明右倾思想又抬了头
◇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陈伯达,他为什么要反党
◇伙伴们宁可看完了电影回来再吃饭,再开会、学习、讨论
◇阶级斗争的弦绷紧了,人与人之间都隔着一层,互相提防着
o
o
雉水师范红师班二连
吉如雪同志收
建设兵团三十四团三十二连某寄
o
o
如雪:你好!
来信是21号收到的。只隔了一夜就到了,邮政系统肯定有什么规矩改了。收到信,好像听见你在面前讲话——昨天下午才寄的信呀!真开心。
底下的事就不开心了。小鸽子真的遭了殃么?11月3号寄上一信,内附《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全文及注释、讲解;11月18日寄上一信,内附《**的五篇哲学著作》汇编本一本。都是寄到建新小学的,似乎是没有收到。你刚到建新小学才几天,打鸽子的不会跟踪追击得这么快吧?我估计问题还是出在学校里。望查一查才好。
但是妹妹所说的“大好事”的欢呼却使我有点迟疑。哲学当然是总结了人类全部经验和智慧的一门学问。但是,要是说知识分子的垄断被打破了,哲学现在回到了工农兵的手中,获得了新生,我却觉得恐怕没那么容易。哲学不是榔头,不是镰刀,也不是手榴弹,一拉一扔就可以炸的。而且,就目前的情况说,我们大概还不能算是“工农兵”,只能算是“知青”,何况我们谈的“哲学”,也不过是小兵张嘎手里的木头手枪,离“真家伙”恐怕还远。十一、二岁的孩子怎么学哲学,用哲学,写讲用稿、批判稿,还真想不出来。下次来信,望挑这么一两份给我,让我也见识见识。收到你的信后,我去认真翻了翻报纸,现在的这股工农兵学哲学、用哲学的风,……怎么说呢?搞不好又是一批顾阿桃式的人物吧?
不知道你们这个“红师班”是属于什么性质的。如果是进修,两个月似乎稍微短了一点,如果是**思想学习班,时间又似乎长了点,再说,全县文教系统的一个班,要跑到老远的水庄乡下去办干什么?还要拉练,又不是参军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肯定是好事,向你表示祝贺。至于什么招工呵,去考大学呵,我说暂时也不要想那么多,就目前来说,教师这一行因为有点“知识分子”的味道,占点儿“老九”的臭气,好像没有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那么昂首挺胸的,但是,跟我们还在修地球的比,就算是登了天了。正如你信上说的,一切都是“机会”,说得不那么唯物了就是“命运”。我觉得目前要紧的是先抓住现在,自我积累,等机会来了再搏一搏吧。生活已经向你露出了笑容,一切都刚刚开始嘛!另外,从你现在遭遇的不愉快就可以看出,你现在的这个位置还有多少人求之不得呢!那几个没当成教师的复员、退伍军人在跟公社文教辅导员闹事都闹到县里去了,也太过分了一点。你也用不着受这事的影响,真的搞得自已多不愉快,别理他们就是。你成份好,能力比他们强,水平比他们高,他们没辫子抓,翻不起什么浪来的。——写到这里,我又在想,妹妹现在的处境要是换成我,恐怕就得两说了。
那么,我就遵照妹妹的指示,暂时不寄信了。再会吧。
兄11,22下午
我们这里目前仍然是忙。战三秋比战三夏时间长得多,都快三个月忙下来了。水稻脱粒好了,又要脱粒黄豆。两人多高的大型脱粒机停在场上,人们用铁叉把豆秸往上叉。歇人不歇车,开不完的夜工。你想不出他们怎样捣蛋:几个人齐心合力地叉起一大堆豆秸往机器里一塞,马上那脱粒机就会轰的一声闷掉。于是就得两个人慢慢地把滚筒之间的豆秸清理出来,其它的人就抓紧时间往草堆上一躺。说了多少次,上去的豆秸要匀而不断,可是当不住有些人“心情急,想多干点活儿”,于是就老是闷车。另外就是割草、挑草,采棉,积肥。从早到晚一点空都没有。马上还要大兴冬季水利,挑河。不但要修整连队的明沟、河道,还要去挑营部、团部的大河。
不过,我说的是连队里。我自己呢,从8月30日回场后至今三个月,参加体力劳动只有20多天。总是断不了杂七杂八的事。近几天来是天天跑营部。刻钢板、写标语、画画儿……,两天不去营里副教导员电话就打过来了。我们的这个副教导员也姓苗,挺喜欢我的。有的时候,我没烟抽了就去翻他的抽屉,偷他的大中华。他发现了香烟少了,就说:“怎么我的香烟又少了!看来我们这儿有贼呵!苗辰大,你没偷吧?”于是我就笑着说我偷了。他就笑骂:“你这个小东西!”但骂过以后抽屉也仍然不关锁。有一次我干脆拿了几支香烟,带到宿舍里分了一下,把伙伴们羡慕的要死,说我现在是高级干部的待遇。也许,不久以后我的生活也会“将要有一点变化”,但希望不是很大的。11月26号庆祝兵团成立一周年,上午连里开深入一打三反的揭发批判会,我到营部去抄往团里送的决心书。下午就在营里听庆祝大会的广播,晚上团里放电影,革命芭蕾舞剧《白毛女》,可惜下雨,连里又开会,讨论用什么实际行动庆祝兵团成立一周年,没去成。这两天又多了件事儿,参加写营里的年终总结。我也不知道文书看见我难不难为情。我几乎是把她的事都包圆了。现在她的任务就是收发文件,管公章。然后就看着我写,看着我画。但是我也抽空去参加劳动。说真的,如果不参加劳动时间长了,心里都有点怕。伙伴们太苦了。你知道我能挑多重的担子吗?我体重是115斤,试过了,最多能挑230斤,正好是我的体重的双倍。当然,你放心,不会总是这样挑的。我平常总是控制在150斤左右。
虽然不常参加劳动,政治上有活动还是要积极参加的。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决不能给谁留下“不关心政治”的印象。“一打三反”搞了一年下来了,还在搞。几天前还刚刚开过“誓将一打三反运动进行到底动员大会”。前天下午我们“战斗组”活动,在排长李裕芬家开会,准备再把吴小山揪出来斗斗。其实那小家伙近来挺老实,在菜园班监督劳动,瘦瘦小小的身子骨,挑起粪来走得像模像样的。但是,**不是说了阶级斗争要天天讲吗,隔一段时间不讲,就说明右倾思想又抬了头了。
最近外面在传一条小道消息,不知妹妹听说了没有: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陈伯达,反党?说是党内,特别是高层,已经批判了不少日子了。最近报纸上老是说的“批修整风”,其实在党内就是“批陈整风”。据说中央文革小组已经撤了,重新成立了一个“中央组织宣传组”。说是小道消息,其实说是大道消息也可以。因为这些都是我们的副教导员说出来的。你说这陈伯达,他一天到晚在**身边转,位置比**都高。当然,也有可能实际上是**做主。但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他也是组长,**是副组长。**以前还说过他是我们党内的马列主义理论家。他为什么要反党?他想干什么?回想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到现在已经5年了,台上的人换得真像走马灯似的。真搞不懂阶级斗争怎么会这么尖锐复杂。那赫鲁晓夫做了个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也还过了九年才下台的呢。

我们雉水的钟林锋文书要去当兵了。已经去验过了身体。他兴奋地告诉我,把握非常大。什么时候他再一走,这里的雉水男生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1970,12,8
如雪你好!来信收到了。
看完了你的信,我的心情无比沉重。“长此以往,我还不如离开这个世界”,“我没有勇气设想政治问题将要引起的波澜”,“我们的想法并不切合当今的实际”……我无话可说。关于这一方面的问题,寄到建新小学的两封信上说得不少。既然接连几封信都已收到,想来也已都看过了。或许,这些感慨正是看过以上几封信后的想法。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人们常用“一发千钧”来表示事情的危急。但我此刻的感觉却是我们的爱就像一个有形的千钧之重的东西,已经在感情这根细细的发丝上吊了几年。而你所说的你们红师班的同学,全县新上任的代课小学老师们,百分之百地全是“红苗子”,也让我的心一阵阵地发紧。当然,我知道妹妹不是有意要刺痛我。也许,我们……终将不得不分开?
妹妹出的题目让我无法回答。近来的学习与观察使我明白了不少东西。妹妹说得不错,凡事一经“既成事实”就是实实在在的了。每一件事都可以找出其根源、条件,以及它与其它事物的内在联系。换句话说,事情既然发生,那么它就是合情合理的,有它的道理的。否则,就不会发生了。鲁迅先生说过:“必须敢于正视,这才可望敢想,敢说,敢作,敢当。”为什么要回避问题呢?如雪,把头抬起来吧。“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我等着看妹妹发亮的大眼睛。妹妹的友谊、爱情我都要。没有友谊的爱情是不存在的,普遍地不存在。没有爱情的友谊呢,在我们之间大概是不可能的了。要知道,我写下“妹妹”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想的就是“爱”。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么?好下去,是有原因,有基础的;如果分手,也有令人信服、无法驳斥的理由。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恨”。要说“恨”,也只能恨我这不争气的成份。
写下这几个字时,如电光火石一般,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过分大胆而且可怕的想法。我真的不敢把它写在笔下。我此刻敢说的只能是:我们俩人都不过才二十出头。到这个世上来以后,我们做错了什么?是谁?为了什么?要安排我们来承受如此沉重的苦难?
这会儿的心情又好些了。来给妹妹说说轻松一点的话题吧。
妹妹如此欣赏的《白毛女》,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真可怜。我们这儿每部电影都要看三到四遍,无非是多跑一点路。新场部、老场部,各营营部,偶尔也在哪个连队里放这么一两场。最近看过《伟大的中国人民的使者——周总理访问朝鲜》,《地下游击队》,《战友》,《宁死不屈》等几部片子。有的以前也看过,反复放,反复看。颠颠倒倒,哭哭笑笑,飞机大炮,新闻简报。伙伴们宁可下了工以后不吃晚饭就去看电影,回来以后再吃饭,再开会、学习、讨论。有一次,为看电影还是开夜工还大吵了一通。
我们的连长不喜欢我一天到晚跑营部,终于找了个事给我做:在连队里的所有洋瓦屋顶上用石灰写上大标语。于是,我这几天就变成了泥瓦匠兼粉刷匠,还派了一个助手给我。大饭堂那一排的屋顶上写“农业学大寨”,那“寨”字可真不是个好写的字。我们在上边写,下边就有人在喊:你们是不是准备把屋顶全部涂白了再写字呵?另外几排宿舍的房顶上则是“备战备荒为人民”、“灵魂深处闹革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也不着急,慢慢写,一天只能写三四个字。为了方便和安全,还要倒过来,把字从底下往上写。数着瓦的块数安排笔划。刚上去时不太适应,腿老是抖,瓦踩坏了一片又一片。字没有写多少,只记得换瓦、换瓦、换瓦。换起瓦来可没有我这会儿写得这么容易。在女生宿舍房顶上换瓦时,那些女孩子们也跟我们开玩笑。说是不准向下偷看,现在正在一打三反,要抓流氓的。四五天以后才有了经验,成了熟练工,很少踩破房顶了。下来以后,从远处看,那标语就是很醒目,很好看。总结了一个经验,在屋顶上要把字写长一些,从下面看起来,字才见方。否则就扁了。但是,我在担心,搞不好马上又要到别的连队去爬屋顶,那倒霉就倒到家了。白天做泥瓦匠,晚上则给那些“先进人物”整理“四好典型材料”,替他们编,在什么场合,应当说些什么样的豪言壮语,做“裁缝”,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年底了,昨天刚刚开过了“四好总评动员大会”,明天晚上又要开“献忠心表决心大会”。马上又该搞光荣榜了。
因为老是参加写这些材料,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也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水稻全收上来了,亩产大概500斤多一点。棉花还有不少在田里,估计亩产还不到45斤,还是籽棉。今年兵团是亏损的。据说前两个月连工资都发不出了。但是,从人的精神面貌来看,变化也是不小的,起早带晚,很有点拚的架势,也不知其它连队怎么样,我们这个连是全团出了名的红旗连队,同志们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为了明年的高产跃进(指标是水稻要1000斤,棉花要150斤),正在开始兴修水利,挑河。就这几天,天天在挑,中饭、晚饭都送到工地上去吃。我觉得,光是有干劲也不是个事,现在的问题是在生产方法方面是盲目的,不自觉的。动不动就拚人力拚时间,小车不倒只管推。回想起三年农校,要是让我们认认真真地学点农业知识,现在不也能发挥作用了吗?硬是浪了三年。去时一窍不通,走时不通一窍。在思想上,大批判、小评论看起来都是热气腾腾的,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但我总是怀疑是不是有那么多阶级敌人。而且,我虽然也参加“战斗组”,在协助抓阶级斗争,但我自己知道我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还有没有。阶级斗争的弦绷紧了,人与人之间都隔着一层,互相提防着。风声紧起来,连亲人之间都没有实话,何况不相干的人!这里的男生中,雉水人就我一个,我等于是淹没在常州人的汪洋大海中,相处得最好的朋友现在又是监督对象,我能跟谁讲什么心里话?我的思想状况比较成问题,是不是?但是妹妹不要担心,我其实也在努力,事情也总是干不完,只不过是我的心中总是记着那个“8日晚,心潮忽涌”,想着怎样才能改变我的现状,为了这才要踮起脚来去“争”那个依稀可见的“取”。妹妹的努力已经见了成效,我怎样才能配得上你呢?
能多告诉我一些你们红师班的情况吗?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班结束以后的问题。
再会!我的妹妹!
你的兄12,12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