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知道了，那些英雄人物的豪言壮语，全是狗屁秀才们编出来的
◇我面前紧闭着的门隐隐地露出了一道缝
◇**的原话是“四个伟大讨嫌”，这话他不讲，谁又敢讲
◇陈伯达这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吗
◇还有三十几个小时回家过春节
如雪：你好！
你们的寒假学习班在哪里办呢？此刻还在学习讨论么？
从13号上午，我们从各个连挑出来的几个人，就跟着苗副教导员到团部去，到昨天回来，正好在团部住了一个星期。那个累的呀，简直是话都不想说了。团部开“34团1970年表彰先进总结大会”，“进行一次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那么多先进集体、先进个人。你可别以为我们是去受表彰的。那是好事儿，没我的份。我是去做幕后工作的。无名英雄。去了一个星期，就干了四个通宵还带一个大半夜——都是夜里干，在团部招待所包了一个房间。其中最长的一次是两天两夜再加两个小时没合眼。到最后人已经睡着了，手抓着笔还在纸上戳，把稿纸都戳破了。干什么呢？给那些先进集体、先进个人编材料。我现在知道了，那些英雄人物的豪言壮语，那些琅琅上口的顺口溜、打油诗，数快板一样的“思想闪光点”，全是狗屁秀才们编出来的！先进个人里有一个34连的知青副连长，她在插秧时几个小时没有直腰，到下工时往起站站不起来了，一个面磕地，趴到水田里。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回去。这个事迹当然也是够感人的。但问题是，这时候她应当说一句话。说一句什么样的话好呢？为了她应该说好的这句话，我们五六个人想了近两个小时，设计了二三十句话。编革命现代样板戏恐怕都没这么费劲。教导员只是摇头，出来一条枪毙一条，出来一条枪毙一条。我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她最后“说”了一句什么话，好像还是我编的。那些刘英俊、门合……，什么“三天不学没法活”之类，肯定都是这样编出来的。第二天要表彰哪几个，让谁上台讲用发言，我们夜里就给哪几个编材料。到天亮时就得有一式几份复写好的，清清爽爽的稿子拿出来。字还不能带草。要是上了台有字不认识，读错了，那就是政治事故。这最后一道就全是我的事了。早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连教导员也说：这一次苗辰大吃了大苦了，应该表彰。一边说一边摇头，不知道是感慨呢，还是在否认自己说的话。回到连里，还到处没有好脸色看，一个个好像以为我在外边吃喝玩乐了一个星期似的。明天又要到营部去写东西，一定得跟教导员说一说，让他有机会也跟我们连里的领导解释解释。
但是，收获也是有的。这一次，团部宣传股的方股长对我印象深了。他到我们房间去了好多次。第二次去，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呵呵呵，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32连的苗！到轧花连去帮着搞过展览会。有一次找着要“四个第一”的材料也是你。小伙子不错不错。”以后再来，看见我就直呼我的名字了。这还不是最大的收获。最大的收获是我知道了，方股长的家庭出身不好。他跟苗副教拉家常时说，你他妈的出身又不怎么样，下到建设兵团来，也不过就混了个副教导员，差劲。我要不是先天不足，早就上去了。我们那一班同学里边已经有好几个副师级，最好的一个已经混到许世友身边去了。团级的就多了去了。你能理解这里面的关系吗？我似乎发现我面前紧闭的门隐隐地露出了一道缝。
这一次在团部几天，还听说几件事。也是方和苗在闲扯时说的。他们说，参考消息上登出来，说**最近又会见了斯诺，跟他谈了好多。一方面说，个人崇拜多少总是要有一点的，一边又说现在崇拜得过分了，搞了许多形式主义。说，**的原话是“四个伟大讨嫌”。我起先听他们在谈反对个人崇拜，心里都有点吃惊，怎么能谈这么个话题的呢？曹华隆最主要的罪状就是“攻击**和林副主席搞个人崇拜”。现在**自己也这样讲了。这话他不讲，谁又敢讲？可是曹华隆已经判了十年，也不会因为**讲了这句话就给他减掉一天两天。还说，陈伯达最主要的反党行为，就是在九届二中全会上抛出了一个鼓吹“天才论”的“二号简报”，说有人否认**是中国几千年，世界上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要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听不懂。两个大领导在闲谈，也不敢插嘴。陈伯达他这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吗？
后天就可以回家了。杨子荣唱的“心焦急，只觉得时光太慢……”，岂止是焦急，就是心急如焚。还有三十几个小时。一觉醒过来就还剩二十几个小时了。
辰大1971，元，22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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