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掀热潮高唱革命歌,分粮草为难生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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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掀起的热潮是唱歌运动
◇如果按这个势头下去,以后的日子恐怕要好过些了
◇这一段时间外国电影也出来得不少
◇你的亲戚们大概正在忙着给你介绍对象呢
◇**的政策当然好,可是像这样下去,生产队也受不了
◇他们那个“集体户”已经散了架,如今只剩了他一个人
◇大年初一,去看阿尔巴尼亚的电影《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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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你的学期结束工作忙得差不多了吗?该收的学杂费都收齐了吗?
这一段时间我们这里还算轻松。当然,革命、生产都还在抓,但弦绷得不那么紧了,空气中的火药味没那么浓了。这一次掀起的热潮是唱歌运动,可能是因为快要过春节了。而我暗地里觉得,可能与副统帅倒了台也有一定的关系。这就是我觉得还算轻松的原因。新近出来的五首民歌都不错,其中《咱们的领袖**》和《军民大生产》是普及型的,已经在全连队教唱,基本上人人都会了;《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和《翻身道情》就稍微“阳春白雪”一点,则是在宣传队里普及,每次宣传队活动,都是要拉要唱的。也不知这“山丹丹”是个什么花。还有好几首重新填词的《毕业歌》、《大路歌》、《抗日战歌》什么的,也不管唱得对不对,准不准,反正大家都能哼几句。我以前从未想到,我们的这个连长竟然也是个“爱好者”。有一次,他听见我在唱一首《你是灯塔》,便叫我好好唱一遍给他听,听完了连声喊好,并且要我把歌中“中国**”前面的定语“年青的”改成“伟大的”,当天就要我在全连教唱。这是一首解放前的老歌,我之所以会唱,又是那些右派份子的功劳。后来我在想,怪不得他来连队后,不长时间便鼓捣着把宣传队搞了起来,还买了扬琴、小提琴……,挺舍得在这一方面花钱的。把话说直白了,不咬着牙抓阶级斗争的时候,也挺可爱的。我有的时候想,这“人”,真是个揣摩不透的东西。你说是不是?但不管怎么说,目前这样的情况很对我们宣传队里的同志们的胃口。广播里这样大张旗鼓地教歌,你们学校里、班级上肯定也是热火朝天的,你又要挑重担子了。说不定还要在公社广播站教唱,我没说错吧?
最近,国家的的政策似乎有一些变化。上次你说的**说邓的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跟**不一样的话,已经听到好几个人说过,传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曾有领导出面辟谣,也不曾有什么批判、评论,看来是确有其事了。几个星期来,学习讨论时,总是把元旦社论《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中的“对犯错误的同志以教育为主”、“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反反复复地说。我这两天把元旦社论又看了几遍,社论上说,这是“我们党历来的方针”。如果按这个势头下去,以后的日子恐怕要好过些了。可惜死的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判了的已经定案,也不知有没有改的可能。而且,我还在想,我们俩所面临的环境,会不会也能宽松一点?
这一段时间外国电影也出来得不少。阿尔巴尼亚的《勇敢的人们》,朝鲜的《鲜花盛开的村庄》,一部接一部的,不像以前颠三倒四地只是《地道战》、《地雷战》了。还听说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已经放过了罗马尼亚的《多瑙河之波》,说是好看极了。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饱眼福。只是样板戏还是那么几部,喇叭里翻来覆去地唱。
最近几天在说春节要集中放假,好像是只要想回家的,都可以回去。时间初定是半个月。假如是真的,那么我可能后天(8号)就会回雉,希望在你去上海之前能见你一面。也不知你现在的情况怎样,你们学校的情况怎样。今天是星期日,马上要放寒假了,你是在休息,还是在比平时更紧张地工作呢?
想到回家,心里就有点乱,魂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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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急急忙忙地回来,还是没能遇到你。心里想象着你们一群人怎样走过珠光宝气的南京路,怎样在外滩漫步,怎样在商店里买东西。真想也到上海去一趟。但心里知道,即使去,也是白去。你的亲戚们大概正在忙着给你介绍对象呢。
回来以后,跟弟弟一起到我爸爸插队的伟业公社去了一趟,两个人借了一挂板车,拖回来近二百斤棉秸,堆了半条走廊,够我妈妈烧一年的了。细说起来,也让人哭笑不得。我爸爸因为咯血、屙血,不能下地,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还多多少少总要别人照顾一点。就这样,在乡下时间长了,跟他合住的那个单身汉老田,也就是他的房东,不干了。他说,什么时代了?还让他一个贫下中农去服侍地主?在地里干一天活计,累得筋疲力尽的,回来还要烧两个人的饭,还要给我爸爸端茶接水,自己的娘老子也不曾要这样服侍。虽说他自己也要吃饭,可多一个人,终究不一样。何况是个外人。另外,他也嫌老是有人来求我爸爸算帐、写信,打救济申请、减免报告什么的。来了人,还得他倒水、递烟——那水烟再怎么说不值多少钱,可一分一厘也是钱呵。再说,每个人每月只有半方合字水烟的计划,自己抽还紧巴巴的,要买黑市水烟那可就贵了。要是晚上来人,还要点灯熬油。当然,这些话是不在桌子面上说的。老田到邢队长那里去了几次,没有效果,回来发了一通火,把我爸爸的东西往外扔。邢队长没法了,想让我爸爸住到大场上的小屋里去。我爸爸说,我现在只比死人多口气,哪天我死在那里,烂了,臭了,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邢队长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只好让他住到自己家里。好歹没住满一个星期,邢队长自己也受不了了。对我爸爸说:你不是“老知青”,你是苗老爷,是我的亲娘亲老子。终于特准他回城养病。这样一来,我爸爸反而急了,不肯走,说到这里是来落户的,问邢队长到年终分粮分草怎么办。一直到邢队长拍着胸脯答应粮草照分,没钱缴就挂帐,这才回来。这还是今年九月初的事。这样,今年入秋以后我爸爸就没有下过乡,一直呆在家里。我们兄弟俩去拖棉秸时,给邢队长带了两包茶食和无数的好话。邢队长啼笑皆非地跟我们说:“你说这算个什么事,知青不是知青,干部不是干部,下放不是下放,支农不是支农,硬是让我们贫下中农糟心。**的政策当然好,可是像这样下去,我们生产队也受不了。”我们想笑又不敢,还要做出千恩万谢的样子来,再到仓库里去,稻、麦、豆、黍一样一样地称,会计苦笑着一笔一笔地往帐上记,断了一只脚的老花眼镜用棉线挂在耳朵上,两边耳朵都夹上了我们递的飞马牌香烟。看着他们在仓库里烟灰乱弹烟头乱扔,我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毛,他们扔一个烟头我就去踩灭一个,生怕搞出事情来。

我弟弟的情况比去年好。到最后帐算下来,欠生产队还不到十块钱。但去年还有二十几块钱的陈帐。他们的生产队长跟他说了,队里想买一台手扶拖拉机,问他能不能通头绪,找找亲戚,想想办法。要是能买到,不但可以把他欠生产队的帐给一笔勾了,还答应让他当驾驶员的助手。为这事,我妈妈把堂屋里仅剩的一只柜子卖了二十多块钱给他做“活动经费”,但是到现在尚未有着落。他们那个“集体户”已经散了架,去年当兵走了一个,也不知是通什么关系走的;他们的“户长”今年夏天在当地一个农民家做了倒插门女婿。原来四个人的“集体户”如今只剩了他一个。你插在长洪沙的三哥和伟业公社的五弟情况是不是好一点?他们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去上海呢?
72,2,12(腊月廿八)
今天是大年初一。下雪,下雨。大街上到处是踩得稀脏的碎爆竹红纸片。竟然还看到几个人在县人委门前贴大字报,也没过去看,心里在想,不知道是哪里的几个笨蛋,什么年月了,还在闹腾。几天前就打了票,跟申祥他们几个一起,下午去看了一场阿尔巴尼亚的电影《脚印》。阿尔丹,一个老游击队员的儿子,做了医生,与天斗,与地斗,与自己头脑里的资产阶级思想斗,最后与阶级敌人斗,终于留下了一个革命者的坚实脚印。依然是阿尔巴尼亚式的颠颠倒倒,但是脉络比《第八个是铜像》清楚。思想感情跟我们也很接近。要不是演员们一个个鼻子那么高,简直可以说就是我们中国人拍的电影。怪不得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已经回来一个星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在农场时想你见不到你,回到雉水还是见不到你。不知道要是真断了,永远也见不到你了,是个什么味道。快回来吧!如雪!你再不回来,我马上又该回农场了。
72,2,15(正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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