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有成份论不唯成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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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愈加体会到,走“上层路线”的重要
◇说领导的缺点时,要想办法在缺点里说出优点来
◇国务院早就成立了一个“革命歌曲征集小组”
◇一大批好长时间听不到名字的人都出来了
◇有个知青怕干活,他们打得他鼻青眼肿的。完全是法西斯作风
◇她说她自己其实是个“工贼”。但是这个机遇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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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哇!
已经是来场的第三天了,这才来给你写信。前天中午到中心队,在那周围作了一些礼节性的拜访,傍晚回到连队。此刻是8月3日的上午,外边雨正下得起劲。
我真是没想到你们正好22号开始放假。此刻想起来,那信往方亭去时,你大概已经回城了。这一次在家里一起度过的时间呵!我用个什么词来形容呢?幸福?似乎俗了一点。缠绵?也不是。里面又有一丝苦苦的味道。小琼今年才六岁?看那聪明劲,比得上人家七八岁的孩子。也难怪她跟你特亲,她那模样就是有点像你,反倒不是很像你姐姐。她回去以后会不会跟大人讲,小姨带她在哪家玩的?这么大的孩子可懂不少事了。要是她也知道帮着你保守秘密,那简直就不是个孩子了。给你什么都批“优”,给我呢,最多只肯给“良”,真是偏心得很呢。大概也由于这一次我们讨论的问题性质跟以前略有不同,分别后心里更是充满了惆怅。我们对建立共同的生活是那么迫切地向往,可是现实却不断地提醒我们,这社会上对出身的偏见绝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我们连长的爱人生了大病,送到滨江市去了。老萨昨天下午已经一个人回来了。我去看了他一下。他说,起先怀疑是癌症,搞得很紧张。现在知道不是,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心刚往下一放,生活中的窘迫和焦虑立刻就替代了对死亡的恐惧。本来就很拮据的日子现在是雪上加霜。今天夜里我考虑了很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你这一次说,只当是我们两人共同买的收音机,一定要给我十元钱,我本来准备留着不动的,看现在这个情况,不如也进贡给老萨吧。第一,这会儿给他,正是雪中送炭;第二,暑假已经放了,离学校开学只剩一个月了。还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现在愈加体会到,走“上层路线”是十分重要的了。我的进退伸缩,就在他的一念之间呵!今天下午或是晚上就给他送过去,事不宜迟。妹妹不会不同意吧?
这几天的劳动是拔秧草,昨天在水里站了一整天。还有不多几天,要结束了。各种各样的化学武器打了无数遍,有的草就是除不掉,最后还是要拚剌刀,人工解决问题。他们已经连续在水里站了一个星期了。
这一次回去,我在你的日记上乱写的那些东西,妹妹有不同意见吗?如有不赞成的,我们再讨论,好不好?那第三条,再补充一点。就是在对别人提意见,说别人的缺点时,要想办法在缺点里说出优点来。特别是对领导提意见时,更要注意。比如说,某人喜欢发火,这是个缺点。但是,他嫉恶如仇。他朴素的阶级感情,就体现在这容易发火上。眼里揉不得沙子嘛!而事实也往往确实如此。这样说,大家就会觉得全面了。还有,在指责别人的时候,也要“引咎自责”:“我虽然在对他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但细想一想,就在这一方面,我自己做得其实还没有他好……”这样人家就不会说你不谦虚了。当然,我也可能是因为谨小慎微搞惯了,什么事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足见这该死的成份在我身上打下的烙印有多深。“人贵有自知之明”。妹妹也许用不着这样谨慎。但是,说一千道一万,小心无大错。特别是在有人想找你的不是的时候。这几句话真的有做哥哥的味道了,妹妹不要笑话我太不谦虚。
刚回连,伙食比在家里差了,但是却吃得多了。大病初愈,纵然劳动不重,到底还是有点吃力。我这是如实向妹妹回报情况,妹妹不要又说,我在吃苦,你不在。我懂了,能劳动还是幸福的。就怕病了不能做,或者带着有病的身子做,那才是可怜。
以后,我的信就寄到家里,等妹妹自己去取了?这样也好,妹妹麻烦一点,但是万无一失。还有,我妈妈也盼着你常去玩玩,跟她说说话呢。以前说的到9月份再联系,妹妹以后尽可以当个笑话说——但是也真的四个月没寄信呢,憋死我了。
8,3上午
我又在继续刻腊纸——红太阳颂歌。但是并不上紧。因为,报纸上在说,国务院老早就成立了一个“革命歌曲征集小组”,正在向全国各地征集文化大革命以来出现的新歌。马上可能像《沙家浜》、《红灯记》这些革命现代样板戏一样,要出集子的。跟小韩讲了,他说,还不知道他那个什么时候才得出来,我们先刻我们的,他出来了再说!于是我就不紧不慢地刻,一边想着医生对我说的“长时间地刻腊纸也不是个好事”,刻一会儿就活动活动手指,休息休息。天开始大热,蚊子也猖狂起来,晚上已经不能干活了。今天晚上宣传队要集中开会,马上好像又要大张旗鼓地活动一次。

这几天我们这儿最热门的话题是北京庆祝建军节的招待会。昨天晚上全连开会,学习八•一社论。因为连长又到滨江去了,会议由指导员主持。你没见会场上那副惨相。指导员照着报纸念,他那一口沙地方言听着吃力得要命。底下都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有没有人在听。我们大家关心的是这一次招待会的规模和出来的人。叶剑英发表了讲话,一大批原来估计要被打倒的、好长时间听不到名字的人都出来了。王震、陈云、滕代远……我懂了什么叫“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了。要正确执行党的干部政策,要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要坚持团结——批评——团结的方针,经过长期革命斗争锻炼的老干部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都是在为现在的形势作铺垫。**倒了,以前的好多事情要改回来了。可是,这样一来就有了一个问题:这样看起来,整个文化大革命从斗走资派、揪叛徒、打特务,都是**为了清洗权力阶层,排除异已,为自己夺取政权扫清道路。那么,怎么解释“**亲自点燃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怎么解释“完全必要的、非常及时的”呢?
我们身边出了两件事:隔壁班里有一个常州知青,怕干活儿,总是想着要到其它连队去“串门子”,玩。前几天就听他们班长找了几个“积极分子”在商量,要揍他一顿。据说这件事跟连长汇报过,是连长点了头的。昨天,果然付诸实施了,几个人动手打得他鼻青眼肿的,想下地干活也下不了了。也是昨天,我们排里一个,一排的一个,两个人,逃走了。于是,两个排长带了五六个人去追。他们不可能往别处逃,无非是到滨江港码头,坐船回常州。今天中午押回来了,两个家伙垂头丧气的,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理。弄不好也打一顿。我很难受。他们这样搞好像有点太出格了。好逸恶劳,临阵脱逃当然说不上对,但是,打一顿就能解决问题吗?何况,我不喜欢这种法西斯的野蛮作风。当然,也轮不到我发言,只是对你说说,发泄发泄。
8,6
如雪!人的命运实在是难说。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只造化的手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一个女孩子,原来我们队里的卫生员小王,是个昆山人,组建兵团前后调到37队,就是现在的34连去了。她的父亲是个反动军官,早在50年镇反运动时就被镇压了。她这一次被推荐去上大学,不几天就要走了。合肥药学院。营部的文书小李告诉我们,这一次我们34团有一个特殊的、唯一的招生名额,政策是:家庭出身越糟糕,越好。当然,个人表现也要说得过去。目的就是为了体现党的“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重在个人表现”的可教子女政策。
昨天晚上,我和小裘——因为今年以来我们周围阶级斗争的气氛比以前松动了许多,我们近来接触也比以前频繁多了,这也算是“阶级斗争松一松,阶级敌人攻一攻”吧——一起去看看她,告个别。她还在忙着给人打针、量热度。说了些表示祝贺,感谢党的政策之类冠冕堂皇的话,看她不得空,就想告辞。她让我们再坐一会儿。等病人走后,把我们送上了江堤。到四顾无人处,她流着泪说自己矛盾得很。她说,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是个“工贼”,比**还要工贼。农场上出身不好的知青有好几千,一个个全在地里做得跟牛一样。她去上了这个大学,似乎就能将这个事实掩盖了。本来,有幸当了个卫生员,呆在屋里的时间比下地的时间多,就够侥幸的了;现在又能去上大学,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做梦也不敢想的一件事。但是,明知是工贼也得当。第一,她一个人改变不了国家的政策和形势;第二,这个机遇对她来说太宝贵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一辈子呆在这个地方的前景太可怕了。
不管怎么说,她是幸运的。谁也没有权利对她说三道四。但是,我们呢?我怎么办呢?我一定要找连长好好谈一次。可是怎么谈呢?
就像批判稿上写的:何去何从?心中一片茫然。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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