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宣传队认真学文件,萨连长碰上高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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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妹妹已经转正,向你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我们的“宣传队创作学习班”宣告成立
◇学习**的《讲话》和今年5月23日的两报一刊社论《坚持**革命路线就是胜利》
◇看《卖花姑娘》,“男人要带一块手帕,女人要带一打手帕”
◇晴天里一个霹雳,萨连长碰上了“高压线”
◇从来没想过他会低着头站在那里,任他们你一巴掌他一巴掌地打
◇鱼恋鱼,虾恋虾,乌龟爱的是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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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雪:你好!
来信收悉。总算松了一口气。早知道雉水也有卖,那本《战地新歌》就不寄给你了。跟人家要过来还好大的面子。
得知妹妹已经转正的消息,非常高兴,向你表示最热烈的祝贺。国家正式教师,从理论上来说,以后就属于“满天飞”,可以调到全国任何地区的任何学校,只要有关系,进城是不成问题的了。捧上名副其实的“铁饭碗”了。对我们俩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们的差距又进一步拉大了。就跟登泰山时在天梯上看南天门一样,我看妹妹的时候,要用手扶住帽子了。妹妹不要发急,我只是说了一句大实话。当然,也可以说,意味着两个人里边有一个的问题彻底解决了。但难堪的是我这里仍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每天都能看到老萨,也不多说什么。说真的,心里也不着急了,都裹上一层老茧了。
近来在干些什么呢?还在为革命作贡献。在收稻。割,捆,挑,堆,脱粒,进仓。在采棉。在秋高气爽的阳光下采,在不绝如缕的秋雨里采,在清碧如水的月色中采,在不见五指的黑夜间采。在种麦。大锹,钉钯;钉钯,大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炊事班每天派人把饭菜送到地边田头,一切为了收回来,种下去。妹妹可以放心,我肯定不会消极悲观,更不会自暴自弃。脚下虽然泥泞崎岖,前方隐隐约约的一线亮光尚未消失殆尽。
不写了。郁闷得很。
72年11月2日
三秋大忙离结束还早,可是我们又出来了。又能跟大锹钉钯分别几天。五营宣传队定于11月25日正式集中排练,但是从昨天开始,我们的“五营**思想文艺宣传队创作学习班”先期宣告成立。学习班一共9个人,在31连安排了两间宿舍,每天在营部会议室学习文件。我们连里来的是我跟小裘。于是另外几个人在宿舍里便经常拿我们开玩笑:32连怎么搞的,让你们这两个狗崽子钻到我们的革命队伍里来了!
学习的材料是**的《讲话》和今年5月23日的两报一刊社论《坚持**革命路线就是胜利──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要求我们通过学习,解决自己思想感情的归宿问题,真正站到工农兵这边来,站到革命的人民大众这边来,让我们的文艺向工农兵普及,从工农兵提高。我们的具体任务是要为11月25日集中的宣传队创作几支歌,编几个新节目。其中的重头戏有两个:一出四幕话剧,反映我们农垦兵团某连队副业排蘑菇房里的阶级斗争,名称暂定为《菇房银花放》,主要由33连的嵇一平负责。他是我们农校的同学,就是以前说过的他爸爸当队长,自己有一只72元的半导体收音机,曾经被打成“反军小爬虫”的那个。他已经到哪个连队的蘑菇房去“深入基层,体验生活”了几天,开口就是“子实体”,也不知这“子实体”是个什么东西。还有一出二幕小歌剧,反映当前全球革命形势众望所归,世界各国人民无限热爱我们的伟大领袖**。名称暂定为《海员》,由34连一个滨江知青叫冯云达的负责。我这一次是打边鼓,跑龙套的。还有就是我对这两个节目兴趣都不大。前一个是《海港》的翻版,后一个纯粹要凭空想象。我们什么时候接触过外国人,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当然,我也有事做:我在给一个男女声朗诵《一封家信》配乐,内容是革命老前辈的家长忆苦思甜,写了一封信,要求子女安心扎根农场,紧跟**干革命。但是进行得不太顺利,江郎才尽。
听他们说,团部宣传队对我们五营宣传队的意见很大。说五营宣传队的人太狂妄,不知天高地厚。那《激流抢险》早就不“移植”了。他们也正在搞一个大型的节目《江滩红日》,要反映生产建设兵团从成立到现在所经过的急流险滩,广大兵团战士在**思想的指引下,在兵团党委的带领下,是如何克服重重困难,取得今天的光辉成就的。怪不得把《激流抢险》的材料要过去以后就再没有找过我。
11,16
我们第一次认真学习了已经听说了无数遍的“三突出”创作原则: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刚坐下来,又在喊了,学习去。
反复学习,反复讨论。要“进行一次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要坚持唯物论的反映论,反对唯心论的先验论。要坚持无产阶级的阶级论,反对地主资产阶级的人性论。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反对剥削阶级的唯心史观。每一种论点都是针对**的。所以,要深入开展对**一类骗子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批判和斗争。我的吉老师,现在向你请教一个问题:是人民群众创造历史,还是少数“英雄”创造历史?这个问题很重要,反映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种历史观的斗争。现在我说:**为我们指明了革命斗争的方向,**思想是我们前进路上的指路明灯,我们的所有胜利,都是伟大的**思想的胜利,我们的历史,就是**带领我们、指引我们不断斗争,不断胜利,从一个胜利走向新的更大的胜利的历史。这种理解不错吧?那么,又回来了:是人民群众创造历史,还是少数“英雄”创造历史?这个问题可是反映了两个阶级的两种历史观的斗争,一点马虎不得的呢!
这个玩笑可能开得大了一点。下次不跟妹妹开这样的玩笑。跟任何人都不开这样的玩笑。
本来说是11月25号全队集中,后来一直到12月3号才把队伍拉起来。但是这一次时间可能比上一次长,说是要搞到春节才散。教导员已经说了,大家好好干,要是搞得好,我们要把队伍拉出去,到全团各营去巡回演出。然而,这一次我们这个宣传队的气氛似乎不怎么对劲。跟夏天第一次集中不太好比,完全没有了那一次的热烈、紧张。我总是觉得这一次的几个节目不怎么对我的口味,提不起精神来。也许仅仅是我自己的感觉。或许,真的是我自己的思想上有什么问题?
最近几天,滨江在放映朝鲜影片《卖花姑娘》,知青们都疯狂了。竟有人不管什么纪律不纪律,下了工以后,晚上步行80多里路到滨江去,就为了第二天看一场电影。竟然还有女孩子。他们说,有的人从电影一开映就哭,一直哭到出来,“男人去看要带一块手帕,女人去看要带一打手帕”。团里的首长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出去到处要拷贝,可就是要不到。盛况空前。要是我们的节目能演到这个地步就好了。可是我想,不管怎么紧张,迟早要到农场来放的吧?要急成这样干什么?现在无非是“先睹为快”罢了。雉水开始放《卖花姑娘》了吗?要是你还没看,我真想建议你别去看了。等我回去以后跟你一起去看,我来给你擦眼泪,这样也许可以少流一点泪。好不好?
12,6
晴天里一个霹雳。32连出了一件大事,震得人目瞪口呆,简直比得上**摔死在温都尔汗:我们的连长出了生活作风问题,搞腐化碰上了“高压线”。女的竟然是我们雉水的,卫生员小孙。现在两个人都已经被带到团部隔离审查,连长被关在警卫连交代问题。

今天休息,我们回了一趟连队。发现32连几乎是人人都处于亢奋之中。男生女生,开口就是连长老萨。老萨这一次是真惨了。他爱人又病倒起不了床。小三子不知道大人们的事,又爬到桌子上往人身上跳。没想到这一次人家往旁边一躲,不抱住他了。结果跌断了腿。送到医院去,上了夹板,回来后跟妈妈一起睡在家里。当然,说到底也怪不了别人,是他自己不好。小孙不在了,一个帮忙的也没有,里里外外就只好由老大和小二管起来。家里没有一点过日子的样子了。
听了大家的议论,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一天夜里,快两点了,值班的人正好走到二排的工具棚门口,听到有人压低喉咙,轻轻地咳了一声。他听着好像是连长的声音,但在附近飞快地转了两个来回,却怎么也找不到人的身影。就在他满心疑惑地准备离开时,又听到连长轻轻地咳了一声,这一次比第一次还要轻,但是因为他已经集中了全副的注意力,所以,立刻就判断出声音是从卫生员小孙的宿舍里传出来的。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轻手轻脚地趴在地上爬到窗下,耳朵紧贴着墙,终于听出里边在切切私语,只是听不出说的是什么。没敢声张,赶快去叫醒他们排长。等他们排长穿好衣服出来,在外边听他讲完事情经过以后两个人再去,在转角处差点跟连长撞个满怀。见他们走得急,又是两个人,连长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声:“有什么情况吗?”当夜无话。第二天,将这事密报给指导员。先还没敢直说是连长,只说怀疑卫生员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是因为小孙跟连长家关系非同一般,这事最好不要告诉连长。谁知道指导员其它事都很窝囊,在这件事上却心明如镜,一句话就点破机关:如果小孙跟谁搞腐化,那男的只可能是老萨!于是布置了几个心腹每天夜里11点钟以后在河边上埋伏,终于有一天半夜把连长堵在卫生室里。是指导员亲自去敲的门。小孙不肯开门。指导员说:不开,我们就要砸了。这会儿前面后面可是武装排的两个男生班,二三十个人呵!还算客气,等他们穿好衣服,点上灯,开门进去,老萨冷着脸对指导员说:“难为你费心了。辛苦啦!”指导员则笑容可掬地说:“哪里哪里,为人民服务嘛!”
至此,以前的一个疑团顺理成章地解开了:老萨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躲在二排工具棚角落里的农具中间?那是在监听小孙宿舍里的动静。
团部有消息传回来:老萨已经“竹筒子倒豆子”,爽爽快快地交了个一清二楚。他自己搞“深挖”是一把好手,知道如果不爽快交代的话,后边将会是什么等待着他。倒是小孙的交代有点出人意料:她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到了自己头上。她坚持说,为了能早一点上调回城,是自己主动去勾引老萨,把他拖下水的。用的就是“勾引”这个词。气得指导员鼻子里面都在冒烟,他本来指望这一棍子把老萨彻底打趴下的。小孙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有点不同了。
可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的事儿底下该怎么办呢?
12,17晚
小胖子周芳说,她的一个什么亲戚在雉水刚去代课,教小学四年级。不会写备课笔记,写信来请她帮忙。她找我商量,知道你教的正好是四年级,高兴得一蹦老高。说是要请假回去找你,借你的备课笔记用一用。我正好请她把这封信带给你面交。她跟我开玩笑,问我凭送这封信的功劳,能不能借到你的备课笔记。我说,你们也是老同学、老朋友嘛!你这已经是教的第三个四年级了吧?
再来给你写几句。
刚刚开完老萨的批判会,心情糟透了。
23号那天,连队里通知我回来参加劳动,不要再在营宣传队呆下去了。已经回来了好几天。倒也不是怕劳动,只是心里郁闷。我心里很清楚,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以前跟老萨来往过于紧密,把指导员冷落了。虽然没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他早就恨恨的了。老萨一倒,他想要收拾收拾我了。但是,全32连跟在连长**后边转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我一个。只不过,我是个软柿子。
批斗会上,老萨低着头站在台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腐化分子萨学鸣”,名字上打着叉。不时地,还有人过去在他头上按一按或是打一巴掌:“把头低一点!”——嫌他的头低得不到位。动手的都是他以前的得力干将。那地方,曹华隆站过,吴小山站过,施德义站过,张恒昌站过。老萨向来都是坐在主席台正中,除非来了营首长、团首长,他才会坐到边上。今天主席台正中坐的是指导员。从来没想过老萨会站在那里,低着头,任他们你一巴掌他一巴掌地打。实话实说,打得并不重。但是,打得重不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动手打了。
批判会的大幅会标没有要我动手。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看着横幅上那歪七倒八的蹩脚字体,听着他们机械地宣读捧在手上的批判稿,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非常浅显、非常直白的道理。我奇怪,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看清楚。什么美术字啦,小提琴啦,都是属于“上层建筑”的东西,吃饭、穿衣,在地里干活才是“经济基础”。而“上层建筑”的东西,是可有可无的。没有都不要紧,差一点就更不要紧了。所以,会标上的字再蹩脚也不会影响会议的性质和气氛。推而论之,之所以可以让教授去打扫厕所,让专家去挑粪,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原始社会里就没有什么教授专家,人们一样能够繁衍种群。何况,即使是“经济基础”,也不一定要好。只要不饿着,不冻着;就行。再往前进一步,就是饿着了、冻着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不饿死,不冻僵,日子就能过下去,生命就能延续。想吃好一点,穿好一点,那是修正主义,我们无产阶级是不提倡这个的。所以,你说你写字写得好,你说你学问有多深,狗屁都不值。你的字写得再好,你的学问再深,我不用你,就是让你去挑河,就是让你去扫厕所,你能怎么样?想翻天?一抓就灵。所有的道理都在这里边。
有的批判稿很明显地是针对我来的。特别是一排长刘敖旺的批判。他说萨学鸣在连队里包庇、重用某些出身不好、思想反动的人,说他的本事怎么怎么好,又是能写会画,又是能唱会拉,把个别人捧上了天。这就叫“鱼恋鱼,虾恋虾,乌龟爱的是王八”。特别是他说到:“32连有这么多根红苗正的红五类子女,有这么多思想积极、要求进步的好苗子,可是,萨学鸣出于他肮脏的阶级本性,竟三番五次地置广大干部的坚决反对于不顾,一定要推荐这个跟他同属一类的地主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去华东水利学院上大学!幸亏我们敬爱的团首长运用**思想的照妖镜和显微镜,明察秋毫,识破了萨学鸣的罪恶用心,粉碎了萨学鸣的无耻阴谋,使他终于未能得逞。……他回来后,竟然还大放厥词,放肆地侮辱、谩骂团首长,攻击伟大的人民解放军,说团首长里面没有好东西,任人唯亲,为自己的子女亲属开后门……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又何其毒也!……”我简直听呆了。竟有此事么?呜呼!我说不出话。
不写了。曾经发誓不再流泪。可止不住它又在流。我的心口有点疼。如雪!我们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
1972年就要过去了。祝你新年快乐。
72,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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