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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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前行,浑浑噩噩间,几乎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待静下心来,再看时,所见的净是些陌生景物,断壁残垣,枯藤杂草。
原来,我竟已是走投无路了。
活到这种年纪,却在自家院子里迷了方向,岂不可笑?
不经意的一低头,却惊讶的发现那一把折扇仍旧好好的躺在自己腿上,分明是被那人给骗了,方才一片的混乱中,却还是把这定情信物给带了出来。
慢吞吞的拿起那扇子,动手欲撕,可一瞥见上头的题字,就如何也下不了手了。
"憔悴一天涯,两厌厌风月。"
这几个字,是我写上去的,当初夹在一堆字画里卖出去,总共换了三银子回来。
后来,我同宋文悠一起出游,刚巧瞧见了这扇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结果第二日,他就将这东西买了回来,讨我欢心。
当时只觉得那人体贴至极,现在想来,却也不过是一番虚情假意罢了。
奈何我竟当了真,还总嫌扇上的题字太悲了些,不适合做定情之物,如今再看,那一句话却恰好合了我此刻的心境。
心口似被人剜了个洞,生生的疼着,然后再一点一点的蔓延至全身。
……欲哭无泪。
闭了闭眼睛,直恨不得立时便死了,再不用受那许多苦楚。
正想着,远远的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就见一身白衣的秀气男子由树丛那头转了出来。
陆信一见我,面上便是一喜,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袁兄,"他轻唤一声,却是蹙着眉,不敢上前,只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不回去吃饭吗?"
我飞快的收起手中的扇子,抬了抬眼,面无表情的说:"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愣了一下,浅浅笑着,答:"我今日身子好了许多,所以出来走走。没想到,才刚出门,就遇上你了。不如,一起回去吧?焚琴姑娘也该等急了。"
一边说,一面又上几前几步,动手推我的椅子。
我没有应声,只缓缓垂下眼,盯着地面看了一会,轻轻吐出两个字来:"骗人。"
"啊?袁兄,你说的可是我?"他扬了扬唇,笑得有些僵硬。
"你鞋子上都是尘土,分明就是已经在院子走了好一会了,怎么可能只是刚出门而已?"抬头,直直望进那一双黑眸里,不急不缓的说道,"所以,你根本就不是随便走走,而是特意来寻我的,对不对?"
陆信俊脸微红,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只拼命的摇头,无措的答:"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并不是故意的。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真的一点都没听见!啊,也不对,其实稍微听到了一些,可是……我真的……"越到后头,声音越小,几乎说不下去了。
心头一阵刺痛。
他……全都听到了?我那般丢脸的样子,也尽数瞧见了?
咬了咬唇,冷笑。
反正,我连心都已丢得不知去向,事到如今,还要面子来做什么?罢了……
于是摆了摆手,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淡淡的问:"你……又有几分真心?"
一阵静默。
"其他的,陆某不敢说。但,你若是觉得寂寞了,只需一句话,纵是隔了千山万水,我也会赶过来,陪在你身边的。"
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他虽然面色微窘,眉眼间却尽是温柔。

我呆了呆,不由得低笑出声:"是吗?我明日想去街上逛一逛,你陪我一起去吧。"
宋文悠……
也是时候和他做个了断了。
第二日,焚琴一早就进了我的屋子里,来来回回的忙了好一阵。
我不过是去街上随意走走,她却弄得像要出远门一般,又是叮嘱这,又是叮嘱那的,几乎没完没了了。
"陆公子,你带了少爷到外头,可千万要顾好他的身子……"
"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挤,不准随便乱吃东西……"
"若是不小心迷了路,只要向人打听苏州袁家就可以了……"
"还有……"
经此一次,我充分见识到了焚琴罗嗦的本事,以及面前那男子好得出奇的脾气。
从头至尾,陆信都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微笑一下,面上丝毫不见恼意。
"最后一点,若是遇上了打劫的,可不要逞什么书生意气,记得要把身上的财物全数扔给对方,再跪地求饶。"
愣了愣,不禁哑然失笑。
这丫头,实在是越来越离谱了。
于是板起脸来,瞪了她一眼,轻斥道:"焚琴!你怎么能对陆公子说这种话?"
"可是,陆公子文文弱弱的,又手无缚鸡之力,遇上危险的时候,肯定保护不了少爷你。所以,只剩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她撇了撇嘴,答得理所当然。
"焚琴,你实在是太失礼了。"说着,掩唇轻咳了一下。
就算是事实,她也不该当着某人的面说出来。
"没关系,焚琴姑娘说得一点都没错。"闻言,陆信仅是微微笑了一下,道,"不过,姑娘尽管放心。若当真遇上什么贼人,陆某就算被对方砍死了,也一定会护得你家少爷周全的。"
说罢,转过头来望了望我,轻轻眨了眨眼睛。
他本就生得极为好看,此刻这么一笑,自然更是桃花乱飞。
心中一动,不由得面上发烫,急忙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隔好了一会,焚琴才收拾完一切,终于不甘不愿的送我和陆信出了门。
我其实并不喜欢热闹,虽然嘴里说着要去街上走走,真正想去的地方却只有一处。
因而,一离开苏府,我便要陆信径直往城东行去,最后在一座无名小桥上停了下来。
缓缓抚过那石刻的阑干,手指竟微微的抖了起来,口里酸酸涩涩的,全是苦味。
"上一回,是宋文悠陪我来这里的。当时……当时……"张了张嘴,后头话却是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只觉万般愁思皆哽在了喉间,堵得人快要窒息了。
那时节,情爱正浓,怎么料得到会有今天?
爱也好,恨也罢,到头来终究只化做了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
宋文悠既然对我无情,我又何必再心系于他?
当断则断,用情太深,只会害了自己。

于是,由怀里摸出了那把折扇,缓缓伸出手去。
当初,既是在这里山盟海誓,那如今,也该便在此了断前缘。
深吸了一口气后,到底还是松开了手,眼瞧着那把扇子直直坠进水里。
心痛已极,却偏偏静静的微笑了起来。
至此,前尘往事,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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