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松志在改天,小洁只求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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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烟
第一章青松志在改天换地,小洁只求乐业安居
1946年初秋。
省工学院一角。
垂柳夹道,曲径通幽,轻风徐来,花香微微。青石小道两旁,绿草如茵,鲜花娇艳。树上,鸟啼婉转,蝉鸣阵阵。远处,传来同学们悠扬的歌声和节奏分明的口琴声。
周小洁和赵青松并肩走在柳荫小道上。小洁着天蓝色紧身旗袍,乌发如云,粉面桃花,目若流泉,顾盼生情,姿态窈窕,亭亭玉立。青松,一身洁净的白色学生装,身材高大挺拔,双目炯炯有神,口方鼻直,朝气蓬勃,气宇轩昂。二人缓缓而行,边走边谈,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小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站住脚步问:
“青松,明天是周末,晚上,武军邀请咱们淮北老乡到他府上跳舞聚餐,你可去?”
“武军兄弟盛情邀请,一片真诚,岂可不去?”
青松朗声回答。
小洁摇摇头,上前挽住青松的臂弯,沉默良久说:
“我有些不想去。”
“怎么,武军得罪你了?”
“他怎么会得罪我?我有些怕他爸,不想看他那张冰铁脸。”
“这不行。刘师长是咱家乡滨淮县的名人,几百年才出一个,对咱们多有关照,又是长辈,岂可不见?”青松半开玩笑。
“他是长辈,按说该见一见,问声好;可是他太威严了,令人望而生畏,倒不想见他了。军人我也见过几个,人家也有温和的时候。关夫子英雄盖世,闲下来还读《春秋》,下象棋。哪像他,整天一身黄军装,一张冰铁脸,见我们也像见他的士兵,从来没有笑脸。怪怕人的。还讲什么滨淮老乡,乡亲乡情?听着好听,看着却让人害怕。”
青松止住笑容,打量着小洁:
“这么说,你常去刘公馆?常见刘师长?”
“也不是经常。有两次,武军邀请,我又找不着你,又不好推辞,就一个人去了;结果就是这种情况,很尴尬。我就想,与其看他的脸色,听他训话,倒不如去看电影看戏,红脸,白脸,青衣,花旦,古代的,现代的,什么样的脸谱没有?南腔,北调,粗声,细语,高低快慢,抑扬顿挫,诗词歌赋,村俗俚语,什么样的声调言词不闻?比他好看好听得多!”
青松听了忍不住大笑:
“哈哈!你这人真幼稚得可笑,又很可爱!看人哪有只看脸谱声调、衣着穿戴的?电影明星脸色好看,服饰漂亮,播音员声音委婉动听,那只能饱个眼福,耳福,他们能帮你办事吗?我倒听说此人铁面佛心,为人忠介耿直,心地博大善良,乐于助人。尤其对咱淮北老乡,最能扶危解困,急人所难,帮人所需,关键时刻,见义勇为,侠肝义胆。告诉你,这才是真正好!至于他穿什么衣服,摆什么脸色,那是他的事,咱管不着,也无心管他这些小事。”
小洁说:
“你笑什么?人各有好恶,我就不喜欢他嘛。”
青松开导她: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千人千面,千面千态,就像地球上,有高山,也有丘陵,有大河,也有小溪,有狮子老虎,也有狐狸野兔。人有千面,物有百种,各有性情,各具姿态,岂可统一?再说,他威武也罢,严肃也罢,只能对他手下那些丘八,于我们何?”
青松觉得刘师长是个重要人物,对他和小洁都至关重要,所以他极力劝说小洁消除对刘师长的畏惧感和厌恶感,树立起新时代青年襟怀博大,海纳百川,面向未来、面向社会,勇往直前、临危不惧的豪情壮志和自信心。
“我们是大学生,天之骄子,新时代的宠儿,立志高远,气薄云天。他已是日过正午,月过中旬,走下坡路了,与咱们是两代人。何必与他争一时之意气,论一日之短长?放眼未来,这锦绣中华,巍巍五千年文明古国,必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舞台;那些朽木粪土,必然败下阵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小洁听青松说人论事,目光远大,胸怀开阔,纵横捭阖,有理有据,满口珠玑,十分佩服。心想,有这样一个远见卓识的人陪在身边做终身伴侣,岂能不幸福?这么一想不觉依偎在青松怀里,情波涌动,神魂荡漾起来,顿时两靥生春,面色红润,像鲜花绽放,眼波流动,似九秋灵泉。她抬起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青松:高大,魁伟,英俊,机智,又不乏幽默和温情,心里充满柔情蜜意。
一阵**过去她慢慢冷静下来,就又想起他倔强任性、做事无所顾忌的一面来,不觉胆战心惊,毛骨悚然。青松秘密参加了**,活动频繁,他的所作所为常与时局相悖,为政府所不容,时刻都有被学校开除、被政府逮捕的危险。思想起来,又不免心有所感,情有所伤,胆有所畏,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既爱之如心必惜之如命。于是她道出自己的一番看法来以规劝于他:
“你就这么有信心?有远见?像诸葛亮,未出茅庐,就知三分天下?太狂妄了吧!我倒不这么看。说到底,我们还是青年学生,一芥书生,一芥寒儒,一芥草民!如今一无所有,一无所长,靠着父母辛苦所得来到省城读书求学,吃饭穿衣,每天拜倒在古人洋人脚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学习他们留下的浩如烟海的书本知识,尚且一知半解,未能全懂,怎可狂妄自大,竟以天之骄子、时代宠儿自居,进而说世界是我们的?——除了身上衣服口中食,还有头脑里一点书本知识,我倒看不出还有哪些是属于我们的。我以为对于我们来说,目前所需要的是抓紧时间学习,尽快完成学业,以报答亲恩、师恩;是虚心,耐心,诚心,恒心,时局动乱,还要有点戒备之心,而不是野心。——野心是野心之人才需要的,岂是我等谦谦君子、文弱书生所应有?”
青松不以为然。他说:
“你也太妄自菲薄了!青年学生怎么了?世界上许多大的革命、革新、发明、创造,都是社会青年和学生青年干出来的。中国的四大发明,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以及五四运动,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哪一桩不是青年人搞起来的?依靠那些道貌岸然、大腹便便的官员和孔孟老夫子行吗?同样,国外的资产阶级革命,社会主义革命,以及工业革命,依靠那些达官贵族、白发老朽也搞不成。他们只会照本宣科地讲那些自以为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只想保住旧制度,旧知识,旧的伦理道德,保住他们自己的名誉地位,既得利益,不思改革创新,社会进步。我们的目的恰恰与之相反,我们要革命,要创新,要推动社会进步。咱们学习,是为了继承发展的需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是兼收并蓄,不能迷信、生搬硬套。我们青年人目标远大,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以天下为己任,以明天为事业,立场坚定,矢志不渝,有能力,有气魄。你说,这传承文明、发展创新的任务舍我其谁?”
小洁鼓起掌来:
“好一篇鼓吹革新革命、发明创造的战斗檄文!精辟!大胆!大约胡适和鲁迅两位先生也写不出来。”
青松摇摇头:
“不要嘲笑我。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思想,梁启超、李大钊先生都说过类似的话,我不过借题发挥而已;旨在鼓励你今后无论读书还是做事,都要有信心,有理想,有勇气,要明辨是非,对社会要有责任感,不要只看眼前,只看自己,进而妄自菲薄,自暴自弃。我这话有何不对?”
小洁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
“你这番话,从道理上是对的,我赞同;但是实际上却很难行得通,而且风险极大,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因此我不能赞成你去行动。——你也太理想化了,也不看看社会现实:现在的天下还是人家的。你以为人家是朽木粪土,不堪一击;人家却认为是铜墙铁壁,坚如磐石。你以为你是正确的,革命的,进步的;人家却认为你是异端邪说,是反动,是叛逆。双方针锋相对,冰铁相克,不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难道人家会拱手把天下让给你?我是个弱女子,自幼受的是封建教育,只知道克己复礼,敬业守道、安分守己,为人做事,只有诚心、善心,谦卑之心,没有野心。我只想好好读书,等大学毕业,找一分工作,拿一分工资,上报答父母亲养育之恩,自己也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再找一个爱我的人,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中山先生说‘天下为公’。天下者,天下人所共有也,岂可个人夺而有之?”
“你这只是一种美好善良的愿望。凡是上大学的同学和他们的家长都会这么想。我也这么想过。可是在现实情况下却实现不了。你想好好学习,可能吗?最近几年,我们学院有多少同学因为抗日、游行、反对暴政,被开除学籍,秘密逮捕,甚至被杀害?难道他们晨钟暮鼓、更鸡夜火地苦读,十年寒窗,一举成名,终于考取大学,就不想好好学习,将来拿一张大学文凭,找一分体面的工作,以报效国家,孝亲荫子?你以为勤奋好学,安分守己,谨小慎微,忍气吞声,熬到大学毕业就能找到工作吗?你也太天真了!对于一般同学来说,毕业即失业。国家连年战争,百业凋敝,每天都有人失业,极少有人找到工作;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那些官老爷,他们的公子小姐才可能找到合意的工作。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中山先生说天下为公。你想天下为公,我想天下为公,天下人都想天下为公。可现在天下为公吗?非也!现在的天下,是四大家族的天下,蒋某人一人的天下!这难道不是事实?”
小洁点点头,她不得不承认青松说的都是事实,是近年来发生在全国、全省,发生在省城、家乡,甚至发生在她身边,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实。
青松接着说:
“巨石下的幼苗要想成长、壮大,委曲求全不行,因为石头从来不怜悯它身下的小苗。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巨石推翻!当然,一棵幼苗的力量是不足以推翻巨石的,必须千万棵幼苗团结起来,一起努力向上,才能把巨石推翻。——这决非危言耸听,科学家早已做过种子裂石的实验。社会生活中这种现象更是比比皆是,历朝历代农民起义军的胜利,就是最好证明。俗话说‘蚂蚁搬泰山’,就是这个道理。”
他突然想起自己写过的一首小诗,问小洁:
“你还记得我写的那首《蚂蚁之歌》吗?”
于是两人一起朗诵起来:
因为我们太小太小,
常被人忽略不记,
因为我们太黑太丑,
常被人瞧不起;
终于有一天
我们搬动了泰山,
全世界都为之惊异:
“咦!这些小东西?!”
其实道理很简单,
就因为你们太高太傲,
常常忽略弱小,
更忽略了我们
团结一致
坚强不屈
百折不挠
持之以恒的
意志和毅力。
两人朗诵完毕相视一笑,充满无限情意。
青松说:
“一切被压迫的人民,就像这蚂蚁一样,只要团结起来,坚持斗争,持之以恒,就一定能够推翻压在他们头上的反动势力,取得最后的胜利!”
青松好象对群众讲演,声音由低而高,越来越大,铿锵有力,坚强不屈,坚定不移。
小洁微微一笑,却并不鼓掌。她笑得短促而勉强,谨慎而神秘。因为他的话使她想起了他散发的传单上的文字,如出一辙,还想起了他常常参加的那些秘密而危险的行动。这使他感到震惊和担心。
“你这套理论跟谁学习的?咱们课本上可从来没有。这几天没上课,又和那些人在一起?你不小心,捉住可不是儿戏!”
“我知道。你别问这套理论跟谁学习的,你先说说,这套理论对不对?符不符合科学道理?鼓不鼓舞人心?广大被压迫的群众喜不喜欢、欢不欢迎?”
小洁听了一时爱痛交加,百感交集,越想越害怕,竟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急得通红,手也有些颤抖。许久她说:
“你叫我怎么说呢?”
“实事求是说。”
“唉,刚才我不是说了,你这套理论是对的,也符合科学道理,确实鼓舞人心,穷人听了肯定欢迎。但是,学校不欢迎,政府不欢迎,蒋委员长不欢迎,它就成了异端邪说,危及党国的反动言论。说者危险,听者也危险。我劝你以后还是明哲保身,少说为佳。否则,你就成了危险分子,学校开除你,政府通缉你,你在省城就难以存身了!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家庭的资助,父母的期望,一起尽付东流!”
她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来。忍住哭泣又劝说道:
“你只顾恣意所为,一点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你知道吗?你每出去一次,我都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担心你遇到不测,一去不回。现在的形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刀把子在人家手里,他们可不管你的理论对不对,符不符合科学道理,穷人多么欢迎;也不管你是大学生,多么有才华,经过多少艰苦才考取大学的,家庭寄予多么大希望,将来前途多么远大,能为国家人民做多大贡献;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你就彻底完了!学业,事业,个人前途,家庭希望,一切都完了!。。。。。。我也跟着你一起完了!”
小洁呜呜咽咽,哭泣不止。
青松用强劲有力的胳臂紧紧拥着她,为她揩眼泪,轻轻抚摩她的秀发,耐心安慰她:
“别怕,别怕。我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个集体,一个有组织、有纪律、有理想和行动纲领的战斗集体,很大很大!足可以保护我的安全。你看,我每次出去不都平安回来了吗?现在,我不是好好地和你在一起,拥着你,搂着你,在亲亲蜜蜜谈情说爱吗?暂时的些许损失不算什么,等我们打倒反动派,推翻反动政府,建立了新中国,一切都会十倍、百倍地赔偿我们的,我们的生活一定会阳光灿烂,更加美满幸福!”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小洁就势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生怕一松手失去他。
许久,小洁抬起头,一双泪眼死死盯住他:
“你说的都是实话?不骗人?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家庭,还有我,你如果死了,家庭失去希望,我也不能活了!”
“我何时骗过人?我赵青松是那种人吗?你要相信,正确的东西,符合科学的东西,人民大众需要和欢迎的东西,是不会被毁灭被打倒的,它只会愈来愈强大,最终战胜一切反动的、没落的、腐朽的东西,成为社会的主宰——这就是社会发展的规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动摇不了的!”
他握紧拳头,以表明他的信心,他的信念,他的勇气,她的力量是坚不可摧的。
两个人相拥着慢慢地向前走。沉默了一会,青松想了想又说:
“你不要过于相信武军的话,他并不了解我的实际情况,有些话是道听途说,夸大其词,不符合事实。你信以为真,就害怕起来了,以为我随时都会遭遇危险。其实并非就那么危险。他这个人过于相信他爸,相信老乡,喜欢意气用事,以为他爸的话都对,老乡都可靠。我曾经劝他要相信事实,相信真理,不要相信哪个人,可是他听不进,以为不亲不近就不可靠。这就不免有失偏颇……”
不料青松话还没说完,小洁就制止他说:
“你不可用这些话来贬低武军,人家可没亏待过你我!我以为武军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朋友。他为人真诚、善良、仗义,关键时候,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单就这一点就令人敬佩,能够相信。”
青松见小洁不悦,解释说:
“你误会了。我何尝不知道武军的为人?想当初,我也曾是他的崇拜者之一,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做事没有主见,凡事听他父亲的安排,自己没有独立正确的见解,容易盲从。将来必然跟他父亲一起走。不可能和我走一条路。我们最终将分道扬镳。所以我不想太接近他,害怕彼此了解太多,又互不服气,我们的友谊会更短命,伤害会更深。”
小洁愕然,认真想想,又能理解。她无奈地叹息道:
“最终是武军对,还是你对,我一时还分辨不清楚;但是就目前看,起码武军的路是安全的,你的路是危险的。松哥啊!世上道路千万条,你何以要走这条又艰又险又劳又远的路呢?你家生活虽不及武军家富有,有权有势,但在农村,三五顷土地,不愁吃,不愁穿,小康日月,也不致为此?”
青松听了一时悲愤填膺,他回忆往事说:
“小洁,你还不真正了解我。我最终走上这条路,表明我对**的确认,和对国民党的绝望。作为我这样的家庭,培养一个大学生容易吗?父亲从小教导我,刻苦学习,出人头地,报效国家,光宗耀祖。我也一直这么想,这么做。中国人民经过八年抗战,死亡几千万同胞,损失无数财产,终于迎来胜利。多么不容易!谁不希望建设繁荣昌盛的国家,过和平安定的生活?你我都曾经发誓,好好读书,学好本领,为国家干一番事业。可是蒋介石不顾国家人民的利益,冒天下之大不韪,单方面撕毁自己亲手签定的和平协定,调兵遣将,发动内战。现在北方正打得激烈。战端一开,必然蔓延全国,何时得了?你我将如何安心读书?如何报效国家?”
小洁无语。青松沉默片刻又接着说:
“我理解你的感情和心意;我们自幼青梅竹马,婚姻有约,一起读书至今,十年寒窗,朝夕相伴,感情深厚,希望有朝一日学成荣归,喜结良缘。我何偿不如此想?我是独子,父母早就希望抱孙子了。但是,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局势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不容许我们再有梦想,再沉醉于爱情之中!”
小洁不以为然,她摇摇头。
“你也考虑得太过!战争还在北方,咱们这里不还是一片歌舞升平?还有一年咱们就大学毕业了,难道一年之间就打到省城?”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局势远非如此。广大人民群众对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已经忍无可忍,他们随时准备起来进行斗争,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

“有这么快吗?抗战是八年时间,内战怕是更长,这是有历史经验的。**的力量比抗战前强大多了,这是事实;但是,要在三五年打垮国民党,也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青松摇摇头:
“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争不争的问题。你估计内战前景如何?是国民党胜,还是**胜?”
“我估计不出。武军说,**要在三个月内消灭共军,最多不出五个月。这似乎又是吹牛,因为国民党惯于吹牛。抗战前,蒋介石说两个月剿灭共军,又说三个月,结果打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剿灭。但是,以**的力量要打垮国民党,短期内,似乎也不可能。怕又是一场‘持久战’!”
青松摇摇头:
“战争胜负,不决定于军队的一时强大,而决定于民心向背。国民党不顾全国人民要求和平的愿望,倒行逆施,重开内战,违背民心,最终必败。**以国家人民利益为重,呼吁和平,反对内战,顺应民心,最终必胜!”
小洁摇摇头:
“未必。民心是一个方面,军队武器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国民党在军队数量、武器装备上都胜过共党军队,这也是事实。”
“君不信?请拭目以待!”
小洁摆摆手:
“咱们不要争——这岂是你我争论的事情?我相信一句俗话:‘天塌下来压大家,太阳出来暖大家。’天赐福,大家共享;天降祸,大家共担。我们争论有何用?我只希望赵青松不败,刘武军也不败。明年大学毕业,我们正当青春年华,每人都找到一分好工作,励精图治,发挥所学,报效国家,成我素志,将来衣锦还乡,不负此生。”
青松见小洁不是组织中人,不能理解他的志愿,激烈争论只会伤害感情,失去朋友,于事无益,笑着说:
“但愿借你吉言,苍天赐福,化干戈为玉帛,明年大学毕业,每人都找到好工作,励精图治,发挥所长,成我素志,不负此生。”
小洁拉住青松:
“这真的是你的愿望?”
“真的!毕生愿望,毕生追求!世界上除了战争贩子,谁想打仗?谁不热爱和平?我一个乡巴佬,出身书香门第,孔孟之乡,自幼熟读诗书,克己复礼,闻鸡犬之声而不忍食其肉,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岂愿屠戮生灵,灭绝人伦?你太把我想得不堪了,我要惩罚你!”
他抱起小洁转了一圈,放下说:
“我恨不得立即和你结婚,洞房花烛,两情相悦,从此夫妻和谐,好好过日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唱妇随,亲亲密密,何其幸福!”
小洁高兴了,说:
“那好,你肯听我的话,我也听你的话。武军那里,你既然去,我也陪你去;你若不肯去,我也就不去了。这事算我陪你。星期天,你好好陪我玩一天。你好久没有陪我开心地玩了。见面总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出生入死,血雨腥风,闻之亡魂丧胆,伤人感情。这个星期日咱们骑自行车郊游,看飞龙瀑布,游柳林碧溪,钓鱼野炊,享受美味,享受大自然,享受二人世界界。岂不美哉!”
青松说:
“武军那里,我肯定要去的,他对我确实够兄弟,凡事有求必应,我若不去,拂他美意,却之不恭。你也该去,干么说陪我?其实武军对你也极不错,这么多年,追随前后,有情有义,从无二心,实在难能可贵!就凭这一点,你也该去——盛情难却啊!”
小洁嗔道:
“怎么,吃醋了?都是同乡同学,一个地方出来的,亲不亲故乡人,就只许你对我好,不许别人也对我好?”
“你怎么这般理解我的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譬如一朵鲜花,娇艳美丽,人见人爱;我称赞欣赏,爱之有加,难道不许别人称赞欣赏、同样爱护?对于你,我自幼深爱,视若同心,但也不能因此就夺人美意。再者,我赵青松有那么狭隘吗?”
“去你的!”小洁推了青松一把,“难道我就只是一朵鲜花,供人欣赏而已?连你也这么看我?”
“不,不。落花流水无情物,怎似人,天长地久情无限!花怎可比人?鲜艳一时,随之凋落,尽随清风流水而去,无情无义。人是有感情的,无拒寒暑,不随流水,天长地久,绵绵无期!我素来不喜以花比女人,以为那是一种对女性的轻蔑和侮辱。今天违规,该打,该打!”
说着触动心事,不觉黯然,低头不语。
小洁见青松落泪,想想和他的爱情,近年来因他屡屡参加**的秘密活动,经常让她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劝说他不听,阻止更加阻止不了;展望前景,凶多吉少,让她忧虑重重,心胆俱裂。也不免伤心落泪,垂下头来。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到了岔路口,小洁说:
“明晚去武军家,别忘了,又让我找不到你,一个人独去。到时我在楼下等你,咱们结伴同行。”
“保证不忘!这回全听你的,结伴同行,齐头并进。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又贫嘴!”
得到青松的保证,小洁放心了,破涕为笑。两人彼此深情地望了望,分别而去。
第二章浪武军友爱聚同乡,严师长祝言存厚望
周六晚上,刘公馆灯火辉煌,人声喧哗,欢歌笑语,充斥屋宇。
刘武军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桔红色领带,风度翩翩,笑容可掬。他站在大厅门前,不断迎接应邀前来的同乡同学、亲朋好友,热情地握手拥抱,大声说笑,气氛热烈融洽。
青松和小洁联袂而至。青松一身素色休闲装,白球鞋,高大挺拔的身材,显得英姿飒爽,气宇轩昻。小洁打扮得特别漂亮,婀娜的身姿,娇媚的容颜,紫罗兰高叉旗袍,红色高跟皮鞋,新做的时新发型,项间一围硕大圆润的白色珍珠项琏在电灯光下熠熠生辉。两人一刚一柔,相映生辉,相得益彰。
武军连忙上前迎接。他和青松一边握手一边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小子,好有福气!”
青松摇摇头,看着小洁:
“别误会,我们是在大门外才碰见的。”
他丢下小洁,走过去回敬了武军一拳:
“小子,别吃醋,待会让你第一个请小洁跳舞,行了吧?”
武军两眼发亮,一把拉住青松:
“说话算数!待会不许反悔?”
青松拍拍胸脯: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可反悔?”
小洁不觉脸红,走过去一人一巴掌:
“你们两个家伙,做什么私下交易?征得我同意了吗?”
青松摸着脸拉过武军:
“兄弟,哥有心让你和她先跳第一支舞,却做不得主;今晚就看你的了!”
小洁又走过来扬起巴掌:
“还敢胡说!”
武军哈哈大笑,一手拉着小洁,一手拉着青松:
“开玩笑,开玩笑。同乡同学聚会,又都是青年才俊,才高八斗,风华正茂,不说不笑不热闹。小洁是小妹妹,当哥的自然应该尊重妹妹的意见.。来的都是同乡同学,亲朋好友,情同手足,义薄云天,和谁先跳不一样?我请大家来只有一个目的:老乡聚会,交流交流思想感情,然后吃好喝好玩好,尽情尽兴。否则便是不给武军面子,看不起我这个小老乡了。”
小洁鼓掌,转嗔为喜:
“到底刘大哥大人大量,慈悲为怀,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我等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以后多有仰仗之处,还望念在同乡之谊,鼎力相助。小妹这里先谢了!”
武军含笑点头:
“同乡之情,理所应当,小妹不必多礼。”
青松拉拉武军:
“兄弟,有两下子!”
武军微微一笑。
在场的都笑了。一时欢声雷动。
看看天晚,武军拥着大家一起步入大厅。
大厅中间是舞场;一边的餐桌上摆着酒食饮料,供客人自由取食;另一边摆着沙发茶几,供客人休息聊天。年轻的女佣穿红着绿,穿梭其间,不断把酒食饮料送到客人手中,又把他们用过的杯盘拿走。客人尚未到齐,已到的或坐或站,自由结伴交谈。客厅一片嗡嗡声。
武军数数客人,见全数到齐,十分高兴。他满斟一杯高高举起,大声说:
“同乡会的亲友们,大家听我一言。今晚来的,都是我刘武军的同乡同学,亲朋好友。情在知心,所言无忌。我们远离故乡,来到省城读书谋事,人地生疏,实属不易;今晚,大家看我薄面,放却冗繁,欢聚一堂,畅所欲言,美酒佳肴,轻歌漫舞,更为难得!家父常告诉我,淮北人来到省城,省城人称之为‘淮北老侉’,轻蔑之意溢于言表。他老人家每每觉得既屈辱又不甘心。说咱们淮北老乡要想不受人欺侮,活出个人样来,第一,要自立自强。读书人发奋读书,取得好成绩;谋事者努力工作,事业有成。第二,要团结一心。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同心协力,共谋发展。家父对咱们淮北同乡会的工作十分支持,中午他叫我转告大家,今晚,他将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大家!”
大家听说刘师长忙中抽闲,亲来看望指教,一齐热烈鼓掌。
最后武军提议:
“请大家举起酒杯,为我们淮北同乡的真诚友谊和光明前途,干杯!”
大家热烈响应,一饮而尽。
武军丢下酒杯,大声宣布:
“老乡们,同学们,兄弟姐妹们,大家尽情地跳舞吧!舞出欢乐来,舞出**来,舞出友谊来,舞出幸福来!”
随着一声宣布,大家自找舞伴,尽情舞蹈起来。大厅里音乐悠扬,俊男靓女,莺飞燕舞,人影翩跹。
武军来到小洁面前,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来,亲昵地说:
“小洁小妹,哥能请你跳支舞吗?”
小洁看看青松,青松示意她跳舞,于是她牵住武军的手,一起步入舞场。
武军紧紧搂住小洁的纤腰,带着小洁,在人群中飞旋,他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小洁面若桃花,眉目含情,随着武军旋转,裙裾飞扬,两条粉腿时隐时现。同乡同学一片欢呼:
“英雄美人,一对绝配!”
这时,女同学朱碧玉来到青松面前,羞怯地说:
“青松,能请你跳支舞吗?”
青松急忙答应起立:
“一个人来的,没有带舞伴?”
她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
“武军答应做我舞伴的,可是他又邀请了小洁。”
青松心里明白,是自己让武军临时改变了主意。他立即牵起碧玉的手步入舞场。
武军和小洁跳完一曲回到座位休息,他连忙拿来饮料斟上,递给小洁,说:
“你跳得真好!姿态优美,步法轻巧,如行云流水,舒展自如。”
小洁笑了笑说:
“你跳得也不错,步法娴熟,急徐有度。就是,就是把我搂得太紧了,使我有些,有些喘不过气来。”
武军连忙道歉,说:
“对不起,对不起。难得与小妹共舞,心情异常高兴且激动,难免不紧张。”
小洁莞尔一笑。
武军见青松正在和碧玉跳舞,坐下来打量着小洁说:
“你这串项琏不错,珠子硕大圆润,只是光泽差些。”
“这是我妈妈陪嫁的,我来省城上大学她特地给了我。”
“我说呢。”
他拿出一个首饰合说:
“我这里有一串铂金的,是专门请人打的,手工不错。你戴戴看,合适就留着?”
小洁摇摇头:
“无功不受禄。如此重礼,何有求于我?”
“没有,没有。我只是见你每天戴这串项琏,觉得有些单调,想叫你换个款式戴戴,人也换个精神,换种心情。”
小洁依然摇头:
“家母所赐,示爱至深,不敢稍懈。何况我只爱珍珠项琏之珠圆玉润。”
“那好,改日我送你一串南洋彩色大珍珠的,色彩鲜艳,晶莹圆润。你戴上一定漂亮!”
“不。你还是送给碧玉吧,人家对你那么痴心,这些年一直等着你,不离不弃,你不要辜负人家!”
“不,我给她说过,我另有所爱。”
两人正说着,青松和碧玉跳完一支曲回来休息。
青松看看武军和小洁的表情,笑着说:
“为何事争执?”
武军不觉脸红。
小洁说:
“我们在谈西洋舞和中国古典舞的优缺点,想互相借鉴,作些改良。”
青松说:
“这是好事。外国的东西进入中国,也要结合中国的特点,否则国人难以接受。”
武军就势说:
“青松也善舞,你也提个意见?”
青松连忙摆手:
“抱歉!我的舞还在学习阶段,提不出什么。”
他回头看看碧玉对武军说:
“碧玉请你跳舞。”
武军看见碧玉,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拉着碧玉跳舞去了。
青松坐下来问小洁:
“感觉怎么样?”
“不错呀!你呢?”
“也不错。我是替武军陪碧玉。他答应做人家舞伴,却先邀请了你,撇下碧玉孤单一人,只好来找我。”
“都怪你,乱点鸳鸯谱!本来武军和碧玉一对,我俩一对,一直都是这样;今天,你偏叫我跟武军先跳。你叫碧玉怎么看我?不恨死我才怪呢!”
“这怎能怪我?武军对你心仪已久,今天他是主人,首先邀请你,我怎么说?叫你不跟他跳?岂不彻底把他得罪了,记恨我一辈子?不就是跳个舞吗,同乡同学,情同手足,有何不可?”
“别说得这么轻快!大约你早就看上碧玉了,把我推出去,正好找她做舞伴;否则,怎么能得手呢?”
“你这是胡乱猜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是碧玉来邀请我的。大约也是故意做给武军看的,要气气他。”
“是你故意做给我看吧?你们这些男同学,惯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得到的不知珍惜,得不到的又拼命想得到,这个我还不知道?”
“真是冤枉!”
青松站起来把手伸给小洁,
“来,我也请你跳一曲,叫你心理平衡平衡。”
“你感觉心理平衡就行了,我,无所谓。”
小洁说着莞尔一笑,站起来,牵着青松的手走进舞场。
突然,大门外边传来一声长长的汽车喇叭响。
武军立即丢下碧玉,向大家挥挥手,大声说:
“我爸从百忙中来看望大家了!”
于是大家停止跳舞,随着武军一齐涌向外面迎接刘师长。
刘师长下了汽车,在众多青年同乡簇拥下走进大厅。他五十多岁,身材魁伟,体格健壮,一身黄军装,一脸严肃。他在大家面前站住,抬起头,威严地扫视全场,挥挥手说:
“今晚,犬子武军,诚邀各位贵同乡来舍下一聚,真是蓬荜生辉,敝人深感荣幸!你们都是家乡的精英,凝聚着淮北大地山川河流之精华,承载着两千万家乡父老之希望重托,呕心沥血,苦读数年,终于脱颖而出,得来省城攻读大学,继续深造,实属难能可贵!这是你们的光荣,也是家乡的光荣;敝人作为家乡的一员,也深感光荣!”
他略作停顿,严肃地看着大家,继续说:
“目前,正值戡乱时期,国家用人之际,尔等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可堪大用,前途无量!希望诸位谨以国家人民之利益前途为重,团结一心,殚精竭虑,励精图治,刻苦攻读,早日学业有成,以报效国家,造福桑梓。诚如是,则国家有幸,人民有幸,家乡有荣;老夫脸上也有光彩,不负我多年来一片痴心渴望!”
他停下话来,注视着大家,希望得到一个满意的回应。
人群中鼓起掌来,有人带头大声说:
“感谢师长栽培。我们一定加倍努力,不负所望!”
刘师长点点头,十分高兴。
他接过一杯酒举在胸前:
“希望大家早日心想事成,功成名就!今晚借此机会,愿与众同乡共饮一杯,以增乡谊!”
他喝干酒向大家拱拱手:
“刘某是军人,军务在身,不能奉陪了,只好由犬子代劳。”
说完离开大厅,登车而去。
大家送至大门外,看着车去方回。
刘师长一身戎装深夜至家忽又匆匆离去,这让大家不禁想起当前的时局和北方的内战,虽然武军一再鼓劲助兴,劝大伙吃好喝好玩好,尽情尽兴,大家却都没了兴致,一个个停住舞步,放下酒杯,一齐谈论起时局来。
有的说,抗战结束了,内战又开始了,日本人没把中国人杀完,中国人自己又接着杀,老百姓又该倒霉了!看来中国是真的没希望了!
有的说,中国内战由来已久,可以上溯到清朝末年的太平天国起义。先是满清人杀中国人。满清一灭,军阀混战,接着,各路军阀杀中国人。北伐战争,消灭军阀,统一中国,可是,国共反目,又打起来,从抗战前打到抗战后,都说为了老百姓,其实,谁的枪不打老百姓?
有的说,要是中山先生健在就好了,他那个“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能把国共团结起来,消弭内战。
有人马上反驳,这种假设是不存在的,孙总理已去世多年。现在只能盼望内战速战速决,迅速恢复和平。如果再来个八年内战,大约中国就没有人种地做工的了!
又有人提出疑问:怎么个速战速决法?国共两军蓄势以待,不分出个高低胜负,战争大约停不下来;可是分出来又容易吗?不到山穷水尽,谁能言败?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有人马上问:你估计最终谁胜谁负?
“无可奉告。”
对方摇摇头。其他也无人回答。
其实,在每个人心里几乎都有自己的答案,或者是期望。刘武军自然希望国民党胜,因为他父亲是**师长。赵青松则希望**胜,因为他早已秘密参加了**。其余的人虽不像他两个态度明确,但是也各有倾向。不过大家都不肯明说,一来怕触及党国戡乱时期的政策,遭遇不测;二来他们了解每人的政治倾向,怕得罪老乡。
此时不但无人跳舞喝酒,连议论声也少了,一个个垂头丧气,或者唉声叹气。实在无聊,大家便起身告辞了。
武军再三挽留,青松、小洁、碧玉等几个他最要好的同学只得留下,默默饮下几杯闷酒,说几句客套话,也只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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