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谋定而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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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确得到史可平的承诺后,康明禹压抑着胸腔内将要腾越的激动,没有产生他这个年龄的欢呼雀跃,反而坐在那里开始沉思起来。
史可平也不打扰他,只是安详的看着康明禹,并且发自肺腑的有一种喜悦。从史可平担任矿业公司经理算起,他认识康明禹也有七八年了。七八年前的康明禹虽然稚气未脱,就已经显现出超越同龄孩子的精明能干和老成世故。随着梁工和康明禹在三号矿的长期勘探,自己和这个孩子渐渐从了解到熟悉,进而产生友谊。那时候,梁工曾经请求他帮忙为康明禹办理城市户口,并且转干。史可平当时也痛快的答应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康明禹没有同意这样做。
三号矿的事故让梁工过早的去世,也让史可平背上了沉重的道义包袱。午夜扪心,总觉得是他的决策失误,才造成梁工的英年早逝。由于梁工和康明禹有如父子般的亲密关系,史可平在心灵深处同时感觉有些对不起康明禹,就象对不起梁工的儿子和女儿一样。康明禹在事故发生后,被医院紧急抢救了五天,侥幸活了下来。等他出院后,梁工的尸体已经火化了。
看着康明禹在梁工的灵前,趴在梁工妻子的腿上伤心欲绝,嘴里一直喊着是他没有保护好师傅,他没能救得了师傅。一番出自肺腑的悲痛自责,让在场的人人都感到无地自容,黯然落泪。史可平尤其感到无言以对,只有暗自忏悔,痛恨自己是始作俑者。
后来的事故调查报告显示,正是因为康明禹奋不顾身地要救梁工,关键时刻,他把梁工架在头顶,紧贴岩壁,手中牢牢地抓着通风管道。但大水从高处一轰而下,反倒把为了不让沾水的梁工从康明禹的头顶冲走了。康明禹也被洪水打晕了,但他还紧紧地抓住管道,等大水退去,康明禹已是气若游丝。而梁工却被洪水冲进深达五六米深的贮水仓,已经牺牲多时了。
史可平在知道这些后,更是对康明禹刮目相看。一个人能在生死悠关的时刻,把活的希望留给别人,而把死的结果留给自己,这样的人,不光是可以终生信赖的朋友,也是共同创业的伙伴。从那时候起,史可平就认定了这个道义卓着的忘年朋友,决心帮助这个年轻人成就事业。尽管后来康明禹在事故调查听证会上,毫不留情,言语尖刻,直指他在三号矿的方案决策失误。明确说他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只一味追求效益,而视人命如草芥等等。他也毫不介怀,反倒更加欣赏康明禹的傲傲铮骨,内心里对康明禹有种子侄般望子成龙的期望。
再后来,史可平就着意地培养和锻炼康明禹。康明禹也不孚期望,敏而好学,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从工程师到副矿长,再到矿长,干的有声有色,成绩斐然。
康明禹在史可平面前,尽管观点委婉,却是从不掩饰。这么些年,史可平是除了梁工之外,最让他感动和敬佩的人。在逐渐的交往和配合中,两人形成了好似传统的君与臣之间的默契,也有了好象父与子一般的亲情。康明禹心里明白,没有史可平,自己今天可能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民工。虽然在史可平的着力培养下,康明禹一有闲暇,便手不释卷,讲话出口成章。熟读经书,更是明白威不可亵,亲不可渎。所以,在史可平面前,康明禹时时处处进退有节,两人关系愈加亲密。
史可平见康明禹还在苦思冥想,就说:“你不要多想了,按你说的,先回老家看望父母,帮你媳妇把麦子收了。我给你十天假,你要抓紧。”
康明禹点头:“是啊,我得回去了,春节后,我也半年没有回家了。可是这边……”
史可平果断地说:“这边你不要急,我抽时间给刘书记和白县长汇报,先让国土局立项。你回来后着手运作,估计那时,你的可行性报告和设计方案也出来了。”
康明禹:“可资金……”
史可平:“资金先由矿业公司垫资,至于你要控股51%,我估计难度很大,但我也会为你争取的。有个问题是,我们怎么要合理,合法,还要有理,有利,有节。这个你要多考虑。谋定而后动,还要保密。”
康明禹:“要合理合法,我也想过,就是打引进资金的旗号,然后把我们的运输方法包装为新的采矿工艺,这样,也就有理,有利,有节了。”
史可平:“好啊,打着外资的旗号,我们就可能以技术加资金进行控股。在合理的范围内,虚扩投资,达到少出钱,而多占股。”
康明禹:“还可以利用国家对外资企业的倾斜政策,争取税收和管理费用的优惠。”
史可平:“这没有问题,外资的人选,我就请香港的费总出面。”
康明禹:“马上就是西部交易会了,洽谈时间也正好。”
但康明禹十分清醒,史可平的承诺,仅仅是以在矿业公司总经理的身份来答应.对于这样规模宏大的矿业开发,几乎牵扯了县级党政一半的部门,还有省一级的职能部门.所以,史可平承诺还只是承诺,离实现这个目标还差的太远.但康明禹现在必须首先取得史可平的支持,因为,这是迈出的实质性的第一步.至于下一步,他自己也没有想好,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接着,两人又谈到其他干部的任命。史可平告诉康明禹,说吴征最近也是焦头烂额,被一帮送礼说情的弄的连家也不敢回,不停的给史可平打电话。史可平现在正好可以冷眼旁观,吴征没有想到作法自毙,反倒流言蜚语缠身,县委刘书记已经找他谈话了,吴征开始有了退却的意思。康明禹说吴征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最后,史可平坐在沙发上抬头仰望,口里慢悠悠的自言自语:“到了和吴征面对面的时候了。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辞别史可平,已是下午四点多。田保义已经一切准备停当,整装待发。康明禹吩咐出发,车就一溜烟出了县城,拐上国道,风驰电掣在回家的大路上。康明禹给夏茗打了个电话,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说自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告诉她一切顺利,十几天自己就可以回来。夏茗因为在办公室,只是好,好,好的知道了的答应着,康明禹也因为田保义在旁边,说话口气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绕着圈把要说的话总算讲明了。接下来又给自己从小最好的朋友田方打了电话,田方在老家县城电力局工作。康明禹让他等自己,不管多晚,也要等。电话那边田方也很高兴,愉快的答应并嘱咐他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康明禹的心情十分喜悦舒畅,关掉手机,开始和田保义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田保义本来天生一张冷酷的脸,咧嘴笑着应付康明禹的同时,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把车开的风驰电掣,又快又稳。
路边的野花和河底的水草,都散发着悠悠的清香,夹杂在河水的蒸气里扑面而来,夏日葱茏的青山在阳光下格外明丽,苍翠连绵着匆匆远去了,宽阔的柏油马路,蜿蜒着延伸向回家的方向。
一路穿山越岭,翻秦岭,越关山,披星戴月过了渭河平原,于午夜两点到达黄土高原上的老家县城。泾县是建在泾河畔的一座古老县城,距今有两千多年历史。依山傍水,县城西边是非常有名的王母宫山,相传是王母娘娘举办蟠桃会的地方。东边是北魏时开凿的南石窟寺,与后来开发的温泉宾馆遥相呼应,相映成辉。每到旅游旺季,泾县倒是游客如织,摩肩接踵。登王母宫山,探南石窟寺,泡温泉浴,忙的不亦乐乎。
田方已经在温泉宾馆等候多时了,见面握手寒暄后,田方陪康明禹进了早已登记好的房间。洗漱后,田方请去吃夜宵。康明禹推脱着不想去,但拗不过田方的执意邀请,就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包厢,吃了几样现在已经不常见的杂粮。
田方话不多,一脸的安逸笃定,给人一种诚实可靠的印象。在老家的村子,康明禹家是属于外来户,全村只有他们一家康姓。而田方是祖祖辈辈世居在此,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全村90%以上人员姓田,田保义也属于这种情形,并且是和田方是离的很近的本家兄弟。
因为是外来户,总是被人欺负,从康明禹父亲起,就非常注意和田姓人员搞好关系,同时和全村最有势力的家庭来往密切。康明禹还小的时候,就秉承了父亲的这一做法,一直和最能打架的田保义以及孩子王田方关系良好。还有最漂亮,大家从小就喜欢的同龄女孩媛媛。随着岁月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少年情怀里,康明禹和田方同时对媛媛产生了爱的情愫。还曾经或明或暗的进行了一番斗智斗勇的争夺,但媛媛却最终没有嫁给他们任何一个人。
光阴荏苒,如今,田保义已是一介武夫,沉默寡言,剩下满身赳赳悍气;田方也是沉稳淡定,寡言少语,满脸的深思熟虑;倒是康明禹睿智幽默,谈吐不凡,笃定自信,顾盼之间,热情洋溢澎湃;而媛媛却已经嫁做他人妇,按部就班的生活。
开了几句玩笑后,康明禹问:“媛媛呢,她怎么样?”
田方笑的很勉强:“还可以,我们不大来往。”
康明禹夸张地大声说:“吆嗬,我还没有说什么,你自己就先要撇清。哎,就是一直来往又有什么,你用得这样着吗?”
田方一脸无奈的说:“确实没有来往。下午接到你的电话,我顺便给媛媛打了个电话,也只是告诉她你要回来。”
康明禹叮着田方:“她怎么说的,不想见我?为什么?”
田方笑了:“没有,我听媛媛的口气想来,可能是太晚了,她说明天见你。”
康明禹有些嘲讽地说:“不会是你不让来吧,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媛媛现在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我就是见见面,碍你什么事呀?”
田方哭笑不得:“是没有碍我的事,我实话告诉你,人家老公不让来。电话里我听见她老公的声音了。”
康明禹:“是不是又阴阳怪气的?”
田方:“你知道的,还怪我。我是真想让她来。”
康明禹慨叹:“岁月蹉跎,物是人非呀。媛媛我就不见了。”
田方戏谑道:“那不行,不见媛媛,你心里能塌实?”
康明禹苦笑:“见又何益呐,徒增感慨而已。”
田方也有同感,两人一时无话,都似乎沉浸在儿时的回忆里。
初中毕业后,田方被父亲安排到电力公司当了工人,田保义去了河南学习武术,媛媛考上了一所中专,康明禹既没有考上中专,甚至连重点高中也没有考上,只好回家务农。
在家种地的康明禹还在梦想着媛媛有朝一日毕业,能够和自己喜结良缘,共享百年好合。每到寒暑假,几人欢聚时,他还在不停的以农村年轻人的特有方式大献爱的殷勤,因而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媛媛是非常喜欢康明禹的,两人一有时间,就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直到媛媛毕业的前一年,康明禹偶尔听到媛媛母亲说,媛媛必须要找一个城市户口有工作的对象时,康明禹内心极其愤懑。不顾一切的冲到媛媛家,想问媛媛个究竟。但媛媛躲着没有见他,康明禹被媛媛的父母给打发了。再后来,又听人说,媛媛要嫁给在大学深造的田方,康明禹一下就死心了。那时候,田方已经被他父亲通过关系上了大学。从那时起,康明禹就下决心自己这辈子也不要城市户口.
康明禹再次在暑假见到媛媛时,媛媛直接而绝情的回绝了酒醉的他。在哪个月明星稀的夜里,酒醉不醒人事的康明禹,象狼一样在黄土高原上的田间小路上奔走呼号,嘶哑惨烈的声音让家家户户的人噤若寒蝉,闭门不出。天快亮时,康明禹被父亲背回了家。
由于缺少劳动力,康明禹被父亲逼着结了婚。姑娘是个老实巴交的女孩,和他同岁。那一年,康明禹二十岁。
媛媛后来也没有如愿嫁给田方,主要是田方的父母不同意。田方的父母为田方私自订了市电力局长家的姑娘,而田方也默认了这个现实。
媛媛毕业后,分配到商业局,被商业局局长的儿子看中,两人最后结了婚。
康明禹在新婚之夜,号啕大哭,悲愤之情,难以劝阻。弄的闹新房的客人也不欢而散,怏怏离开。田方在一旁束手无策,心里暗自惭愧。婚后第三天,康明禹就离家出走。一路辗转到了秦岭脚下,搭上了地质队的运输卡车,到了三号矿所在的地方。
夜宵吃完,回到房间,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康明禹不让田方回家,又和田方谈了好多儿时的趣事,合衣躺着在交谈中睡着了。
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两人,康明禹呼地起身。揉揉眼睛开了门,才发现了他的初恋情人,媛媛和她的老公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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