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暴风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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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三人猛然醒悟。此时,康明禹属于被监视的对象。史可平本来还有好多话要和康明禹谈,一见这种情形,只好缄口不言。夏茗也想趁史可平在场,要劝说康明禹放弃承担责任的想法。看警察已到面前,到口的话只能咽了回去。这时候,夏茗方才清楚,康明禹已是失去自由的人。感慨人生霎间多变,命运无常,漠然之间,夏茗不觉一阵心悸。
康明禹冲警察点下头,和史可平夏茗微微示意,转身走了。警察也没有说什么,默默跟着去了。
看着康明禹远去的背影,史可平一时五味杂呈。一整夜的思考,让他对现在的局面感觉有些难以把握。从最初吴征发难,要改组矿业公司中层的干部班子以来,整个矿业公司和他就没有平静过。这里面有自己和吴征的个人恩怨,附带着康明禹和吴征的以往过节。这些,都是过去工作过程中积累的,带有个人仇恨的不可调和的矛盾。还有县委刘书记对吴征若明若暗的支持;白县长态度不明的冷眼旁观;中层干部调整中,一帮热中上进的年轻人推波助澜;在位多年的干部人心惶惶;夏茗和康明禹似有似无的暧昧关系……都在李万长狗急跳墙的违章指挥中爆发了——28人的惊天矿难。
局面如此错综复杂,人人心态各异。表面上这次矿难将由康明禹承担主要责任,实际上架在火炉上被烤的是史可平自己。如果矿难抢险失败,28人生命消亡。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变成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牵一发,动全身。中间要再有人痛打落水狗,不管举报,还是反映情况,牵扯起多年的经济旧帐。一个贪污**的定性,加上当年自己力排众议任命康明禹为三号的矿长,以至于发生这样的特大矿难。最后是贪污**,惊天矿难,任人唯亲,独断专行等累计叠加。只怕真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了。
到这时候,史可平才明白康明禹一直劝他急流勇退的真意。孔子说过:少戒色,中戒斗,老戒得。史可平一生婚姻稳定,女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了;至于好斗,他这些年一直遵循和光同尘与人为善的处世哲学,除了吴征,没有和谁有过不去的积怨;真正令人惊心的是“得”,名誉、地位、金钱,本指望这些东西能保证自己一世无忧。可一旦风吹草动,原来得到的这些东西才是最终的累赘,并且变成了被别人用来落井下石的结实把柄。
一番名利场的角逐,胜者难以常胜,败者也非永败。造化弄人,当年一败涂地的吴征今天东山再起。出手之狠毒,手段之老辣,一纸对矿业公司中层干部全盘洗牌的建议书,已经让自己处于被动应付的局面。偏偏老天杀人,李万长违章指挥导致惊天矿难。吴征有这样的天赐良机,幸灾乐祸之余,还不火上泼油的落井下石。趁机把自己和康明禹打翻在地,再狠狠踩上几脚,置之死地而后快。但现在四面楚歌时,不能和吴征公然冲突,只有忍耐,等事故抢险的结局。
这些心思,史可平是不能告诉夏茗的。看着夏茗忧心重重的表情,史可平说:“你告诉明禹,要沉住气,不要和吴征起冲突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让人家抓住把柄,要忍,再忍,忍到他难以发作。小不忍,乱大谋。一切以抢险救人为主。”说完这些,仰望朝日冉冉升起,史可平最担心的是暴风雨。倘若有暴风雨,继而引发停电,那抢险的一切准备都无济于事。天道茫茫,难以预知。此时,史可平感到自己步入了从未有过的人生绝境。
夏茗的思路其实还留在自己和康明禹的个人感情角度,她担心康明禹度过不了这次的劫难。那么,康明禹北子口的宏伟计划,自己三号矿长的理想蓝图,都将随着这次矿难而烟消云散。史可平好象知道夏茗的思路,他感觉一整天都陪在康明禹身旁,对夏茗和康明禹都不好。非常时期,点滴的事情都会有可能被作出天大的文章。夏茗那里知道,惊天矿难固然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人心险恶。史可平似乎在回答夏茗心里的想法似的,接着说:“眼下什么也不说了,只能专心抢险救人。救灾成功,被困人员生还是唯一的希望。你要注意身体,抽时间休息休息,不要老围在明禹身边。”见夏茗惊谔,史可平说:“不见刀光剑影,却是惊涛骇浪。你也不要替明禹说什么,一切有我。你年龄小,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时节,最怕的是暴风雨。”
夏茗:“暴风雨?,是天,还是人?”
吴征的想法和史可平截然相反。在康明禹匆忙穿梭于矿井和各个抢险工作点之间时,吴征陪着刘书记和白县长在康明禹的办公室,讨论对事故调查的定性。对于史可平和康明禹蓬头垢面,神情木讷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样子,吴征看在眼里,舒畅在心里。回想过去,也是因为矿难,康明禹这条走狗,被史可平指使着利用矿难申讨,害得自己丢官罢职,灰溜溜的忍气吞声了几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三年不到,报应不爽。他们也陷入了矿难的的危机之中,而且是特大惊天矿难。
罢职后两年多的日夜煎熬和展转经营,吴征终于谋到了矿管委主任的宝座——这个对矿业公司直接有行政管理权的职位。本来计划通过行政手段,先清理康明禹和其他史可平的一批死党,架空史可平。让史可平在矿业公司成为傀儡式的孤家寡人。然后,再步步进逼,让史可平自己知难而退。没有想到,老天帮忙。三号矿发生特大事故,可谓是天赐良机。借次机会,一举粉碎康明禹,打倒史可平,可以省却多少力气。吴征明白,要达到这些目的,必须在事故定性上做好文章。吴征更加明白,矿难事故的定性,直接关系到最终对事故责任人的处理结果。

所以,吴征对于事故的定性,打算巧妙的予以引导——发生如此特大的惊天矿难,应该定性为康明禹的违章指挥和管理松懈。这样,才可以连带证明史可平的任人唯亲,独断专行。吴征清楚,作为领导,刘书记和白县长也希望把事故定性的调子圈定在违章指挥上。只有这样,刘书记和白县长承担的监管责任最小。何乐而不为?但刘书记他们是不会直接在会议上提出这个观点的,他们是不愿意做这种恶人的。因此,要达到目的,看来只有自己亲自出马了。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一番天理人情,有理有据的迎头痛击。让史可平康明禹沉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想到这里,吴征肃容对刘书记一本正经的说:“刘书记,白县长,省安监局的专家明天就到,他们将会展开事故原因的调查。象这样的特大事故,我们得提前对事故的性质有个定性呀。”
刘书记瞄了一眼吴征没有回答,却转头问沉思的白县长:“老白,你怎么看?”
白县长抬起头觑眼看着吴征:“老吴,你是老矿山,你说说。”
吴征显得无可奈何,说:“这,明显是违章指挥,失误导致的特大事故呀……”
白县长的口气象白开水:“安监局来了,也得先协助抢险救灾。”
刘书记盯着看了半天白县长,猛然转头问吴征:“你想说什么?”
第四天中午,省安监局事故调查组由刘副局长带队,会同了市安监局和县安监局,浩浩荡荡十几人进驻了三号矿。封闭现场,对事故原因展开全方位的调查。省安监局的刘副局长咄咄逼人,一通矿山年鉴,事故预警,督察模式,安全监管……连珠炮似的质问,让县委刘书记和白县长惊诧莫名,张口结舌。在刘副局长的督促下,史可平的身后也被安排了警察跟随监视。刚刚平静下来的现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连续几天一眼未眨,康明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大脑恍惚迟钝。被调查组叫去做调查笔录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回答询问的。迷迷糊糊下井巡视了抽水进度,被田保义搀扶着回到了井口。没有半丝力气的康明禹,就连给夏茗点头打招呼的精神也没有了。夏茗听了史可平的劝告,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康明禹了。可她实在按捺不住,不由自主又来到康明禹跟前。
此刻,康明禹胡子拉碴的,眼神木讷呆滞,脸色青灰幽暗,整个人就象被抽干了血的、灵魂已经游离躯体之外的空壳。见康明禹累的已经迟钝恍惚的没有了思维,夏茗不由心疼得热泪盈眶。众人面前,她只向田保义示意,扶着康明禹在简易床上休息了。康明禹木然的躺下,浑然不觉的睡去。他,已经连续四天没有休息了,实在太累了。
一阵凉风突然吹得夏茗一个寒噤,抬头仰望,只见乌云慢慢积聚,而且越来越浓。太阳不知已躲到什么地方,原先明媚晴朗的天空,变的幽深暗黄,把陵江两岸的苍山点染得暗绿闷深。夏茗的心一时灰暗的沉入黑渊,刹那间绝望的不能自己。史可平和康明禹最为害怕的暴风雨来临了。
乌云之间的电光霎间照亮了群山和众人的脸,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响彻天宇,带着轰隆隆的尾音渐渐远去。豆大的雨滴劈啪啪的落了下来。夏茗晃了一晃,颓然瘫倒在地上。
康明禹其实没有睡着,他累极了的人,反而睡不着。只是由于太累,已经没有了思维。当第一滴雨点打在他脸上时,他的意识似乎被激活。呼的起身,茫然四下一顾,摸了一把满脸的雨水。远远看史可平一边狂奔一边挥手,猛的醒悟过来。劈手对刚到面前的李万长就是一巴掌,吼道:“去机房,赶快发电。”李万长被打清醒了,撒腿就向机房跑去。见田保义还在一旁发愣,康明禹一脚踹过去,怒喝:“快去,告诉抽水班,做好停电准备。”田保义一个趔趄,狂速冲进了矿井。
倾盆大雨骤然而下,满地激起鸡蛋大的水泡。忽明忽暗的闪电中,地上积水闪闪发亮,一声连着一声闷雷接踵而来,大地陷入明灭不定的苍黄颤抖中。康明禹仰头面向天空,紧闭双眼,任凭瓢泼大雨浇注,内心的悲怆苍凉无以表达。史可平沉重的耷拉下头,雨水从他的头上哗哗流下,身心沉浸在苍天灭人的无可奈何之中。夏茗绝望至极,跪在地上抱住康明禹的双腿,无声的嘶喊着。
强烈的闪电过后,又是一声震撼天地的炸雷,矿井口的灯泡倏然熄灭。谁都知道,停电了。
康明禹被夏茗摇晃着,在忽明忽灭的雷电中,口里仰天长啸道:“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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