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新闻发布会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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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得到省安监局办公室各项工作筹备到位后,刘副局长立即轻车简丛,赶回了省城。为了迷惑刘书记一帮地方领导,临出发前,刘副局长还亲自出面,主持了关于三号矿事故预后的意见会。会上重申了所有矿山企业停产整顿的事,要求各企业迅速开展关于安全生产的自查自咎,最后表示,安监局将对三号矿两年前的瞒报事故展开调查。
刘书记已经清楚刘副局长的全盘计划,脸上挂了些蔑视的笑容,不动声色的应付着。
史可平浪迹官场多年,多少大风大浪从容闯过。知道刘书记和刘副局长已经水火不容,摊牌在即。尽管双方内心都铆足了劲,但在会议上,却又都表现的谈笑从容。临别握手告辞之间,轻松自然的互道辛苦感谢。把个了解内幕底细的史可平看的心惊胆战。
回到省城,省委主要领导关于事故报告的批件已经下发到省安监局。局长亲自向刘副局长传达了省委领导的意见,表示全力支持刘副局长对C县事故的处理意见,坚决支持对瞒报事故的处理方式。局长最后指出:对事故的责任人,不光要从严、从重,而且要从快的进行党纪行政处分,必要时,可以申请司法介入;同时调动舆论监督的力量,利用媒体,造成铺天盖地的申讨浪潮。从而树立安监局在老百姓当中的正义权威形象,震慑那些利益至上,视百姓生命如草芥的不法之徒。
经过紧张周密的筹备,新闻发布会如期举行。省报,市报,甚至省城的晨报、晚报也派记者参加,分量最重的是省电视台《热点访谈》和新华社驻省站的记者。各路人马济济一堂。刘副局长在省委宣传部的一位处长的陪同下,西装革履,神采昂扬,缓步进入新闻发布会现场。
在一片闪烁不定的镁光灯下,那位处长简单明了的介绍了刘副局长和本次发布会的内容。接下来,在记者的提问中,刘副局长对C县三号矿28人的特大事故做了说明。从发生事故的原因、事故抢险的经过,到事故抢险的结果做了详细解释。言语之中,侧面突出了在这样一次特大事故的成功抢险中,省安监局人员扮演了指挥调度、协调把关的中流砥柱的作用。刘副局长口口声声说,抢险成功是所有同志共同努力的结果,但在台下记者听来,是刘副局长的英明决策,正确领导,成就了事故抢险的成功。
所有记者都认为,这样自我标榜表功的发布会要结束时,在没有记者的提问下,刘副局长话锋一转,说:“各位记者朋友,大家可能都认为,我们今天这个发布会,是自我标榜的表功,是讲我们的成绩的。我澄清一下,不是。”斩钉截铁的话后,刘副局长缓了缓,严肃沉重的自问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召开这个发布会呢?我们是要揭盖子——公示我们工作的失误和不足。”
台下记者的胃口立马被吊了起来。要知道,如今的政府部门,讲成绩成江成河,讲不足凤毛麟角。在记者此起彼伏的提问中,刘副局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会痛心疾首,一会切齿痛恨,不停的承认工作的失误和不足。一番对社会弱势群体和农民工生命的关怀跃然脸上,呼吁社会各界共同关怀矿工生产安全,而对那些利益至上,忽视矿工生命的社会败类共同声讨。慷慨陈词中,刘副局长以C县三号矿两年前的瞒报事故为例,表示在改正官僚作风的同时,决心以三号矿的瞒报事故为起点,不管牵扯到什么人,牵扯到那一级干部,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最后,刘副局长衷心感谢新闻媒体的同时,诚恳邀请各位记者监督采访三号矿瞒报事故的追踪调查。
刘副局长的讲话赢得了一阵久久不息的掌声。
这次新闻发布会是电视直播的。省委宣传部对这次新闻发布会极其重视,专门下发文件,要求各地市主要领导以及与矿业有关的单位,要组织人员现场收看和会后学习。
C县,所有与矿业有关的头头脑脑都聚集在县委的小会议室,收看发布会实况。虽然远隔千里,大家都从这个新闻发布会上嗅到了某种火药味。
刘书记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认真观看着电视直播,丝毫不理会旁边如坐针毡的吴征。发布会一结束,刘书记站起来,扫描了一圈面面相觑的众人,冷冰冰地发话:“这样,明早八点,在这个会议室,在座的都参加学习讨论。散会。”说罢头也不回,转身出去。
李万长在医院抢救脱险后,在IUC病房待了一周,伤情基本稳定。小惠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让照顾李万长的康明禹时刻牵挂。看李万长身体已经逐渐恢复,康明禹便迅速回到县城,呆在师傅家中,整天陪着愁眉苦脸的师娘。小惠音信全无,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三号矿的事故还没有最后定论,康明禹暂想要外出寻找小惠,却被史可平通知暂时不能离开。听着师娘一声一声不停地唉声叹气,把康明禹搅的心浮气燥又六神无主,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只好耐着性子安慰一直摸着眼泪的师娘。
在县委会议室看完电视直播,康明禹搭了史可平的车。(因为三号矿事故还没有结束,从市里回来,康明禹就把自己专用的三菱车主动上交,做出一副等待处理的样子。尽管史可平说这样没有必要,但康明禹还是不愿意被人抓住任何把柄,以免给史可平造成新的麻烦。)一路到家,谁也没有说话。
史可平在家随口安排妻子做饭,说要和康明禹喝两盅。关上书房的门,史可平就平静地盯了默默无语康明禹,默默地看。史可平想劝说康明禹,要他先不要着急小惠的事,全力应付目前的困境。史可平还想把目下的形势剖析给康明禹听,也好让他心里有所准备……
史可平心里有好多话,想和康明禹说。看了好半天,见康明禹还是一言不发,史可平只好轻声问:“在担心小惠?”
心事重重的康明禹“嗯”了声。
“不让你外出,是刘书记决定的。”见康明禹还在赌气,史可平说:“我知道你着急,我又何尝不是呢?谁的孩子谁心疼,孩子离家出走,杳无音信,换了谁,也是急火攻心。可是不行啊,我们都被卷进这样的事态风浪当中,却又难以脱身。任何人,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象烟一样不见了,却不能伸手去抓一把。”史可平充满无奈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叹口气说:“或许,这就是官场,这就是政治!不见血的残酷……”

“我不管什么官场不官场,政治不政治。我只是要求,你批准我离开,我要去找小惠。她是我师傅师娘唯一的血脉,找不见小惠,我师娘也活不了几天。你知道吗,我师娘因为小惠离家出走,都快哭瞎了?”康明禹被限制外出,小惠又杳无音信,也正在焦虑的生闷气,说起话来神情激动。他一口打断史可平的话,几乎是在嘶喊。说完这些,康明禹眼里迸出了泪花,摇着头喃喃说:“小惠是我师娘活着的唯一希望,因为小惠是我师傅的骨血,没有小惠,我师娘肯定活不下去。她的眼睛就是因为我师傅的死才哭成这样的,我不能看着她瞎了,看着她死了。我得替我师傅照顾他们,我师傅如果活者……”
康明禹说的这些,好似箭一般句句穿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不能自持。是啊,当年的三号矿,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最终让梁工丢了性命。自诩一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史可平,唯独对梁工牺牲这件事,一直惭愧于心。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年,午夜扪心,史可平内心的忏悔之意仍然萦绕不绝。面对康明禹喃喃自语般的述说,在史可平听来,却是毫不留情的质问。史可平语气也变的喃喃了,苍凉悲哀的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师傅。梁工是我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人。你埋怨我不让你外出寻找小惠,可是,我们都是被拴在磨套上的驴呀,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呀!”
史可平的悲怆苍凉而有无奈,无疑感染了怒气冲冲的康明禹,一时倒愣在那里无语。
史可平说完,沉默片刻,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稳,恳切的说:“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小惠。这不光是对你师傅你师娘,还有对你,关键是我要给我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见康明禹无话,史可平语气已经变的铿锵有力:“但是,我们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必须度过这个危机。看今天刘副局长发布会的架势,是决心拿三号矿的瞒报事故为突破口了。你是瞒报事故的唯一见证人,因此,我们还必须挺住留在这里,等待事态平息和水落石出。”
“那,这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找小惠呢?”康明禹问。
“估计时间长不了。官场上的事,没有持久战。好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今天发布会上,刘副局长信誓旦旦,决心一查到底。其实,恐怕也是昙花一现。刘书记也不是吃素的,姑且不说刘书记已经对他们的打算了然于胸,就是不清楚,以刘书记官场多年,谙熟官场玄机,能轻易的束手就缚?”恢复了平静的史可平,分析起这类事情,总是能够条理明晰,一针见血的直指问题核心。遂款款讲道:“刘副局长表面上来势汹汹,也有一箭双雕的用意。报复刘书记,是打骡子惊马,不过是让刘书记紧张一下;真正的,也就是为自己捞些政治资本而已。等资本差不多了,会及时收场的。当官的,挂羊头、卖狗肉,屡屡皆是。”
“那新闻媒体呢,那些记者呢,他们难道是吃素的?”康明禹觉得没有这样简单,依然问。
“媒体是吸引眼球的,这样一件事情,再怎么挖掘,能报道多少日子呢,反复同样报道同一事件,他们就不怕观众审美疲劳?况且,现在有些媒体和记者,有偿新闻和广告还忙不过来,会为这样的事全力投入?”史可平觑了一眼康明禹,依旧徐徐说:“所以,事情的结局,有可能是不了了之。大不了,又是我和吴征这样的倒霉蛋被推到前台,变成替罪羊。”
“肯定还有我。如果连你都自身难保,我不是早叫人家碾成粉末了?”康明禹有些愤愤不平。
史可平的目光变的悠远深沉,意味深长地说:“也许吧。不过你不一样,你一无官,二无职,不怕丢官罢职,你怕什么?当官的,不怕家破人亡,不怕妻离子散,怕的就是丢官罢职啊。”
康明禹问:“趋势这么凶险,难道刘书记会不怕?他就不怕丢官罢职?”
“他也怕。要不,他当初就不会把责任全部推给吴征。这次,我认为他还是有惊无险。反过来,我和吴征恐怕在劫难逃。刘副局长来势汹汹,最终要给社会一个交代。站在刘书记的角度,也只有牺牲吴征和我了。”回答了康明禹的问题,史可平略加思索,略带些感叹的自语道:“说起来,刘书记也算是个好人。我见过多少书记和县长,能象他这样实心干事的毕竟不多。只是太过专权,性格也霸道,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总被人抓住把柄。可一旦出事,逼急了又拿下边人垫背。一起共事,总让人心有余悸,如履薄冰。”
康明禹一直以为,刘书记和史可平因为吴征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对头。只因为刘书记掌握着绝对的行政权利,所以史可平才隐忍不发。没想到,史可平私下对刘书记竟然有这样好的评价,也就顺口问:“那安监局的刘副局长呢?吴征呢?”
“当官说白了,就是满足个人的精神**,说好听点叫成就感。因此当官的最害怕丢官罢职,那毕竟是一生活着的荣誉嘛,所以当官才要削尖脑袋往上钻。”先发了一通感慨,史可平才开始回答康明禹的提问:“从人性讲,人是善恶两重性的。就这件事,从刘副局长本意来说,也无可厚非。他有行政公权在手,旗帜也是正义的,但真正从内心来看,他恐怕免不了心思阴暗狭隘的一面。所以,再怎么光明正大,也免不了投机取巧之嫌。至于吴征,顺境时胆大包天,逆境时隐忍不发,心思缜密,城府深沉,将来会有一番作为。所以,你将来不要和他作对。你不是他的对手。”
史可平虽然口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然而,在康明禹听来,宛如冬天凛冽的寒风吹来,浑身不由一颤。从史可平深深的担忧不难判断,不光自己,就是史可平和吴征,这次恐怕也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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