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簪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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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乌克善看着眼前这个本以为已经日渐成熟的女儿,心中气恼不已。
“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乌瑟玛静静地站在一旁,“父亲认为呢?”
“不要跟我打哑谜!”乌克善喝道,“那个玷污神女清誉的军官是谁?”
“父亲是在替陛下问吗?”乌瑟玛说,“与其寻找这个谣言中的另一个受害者,倒不如去查是谁散播的谣言。”
乌克善冷哼一声,“这还用查吗?你不会想不到这是国侯搞的鬼。可是能怎么办?民众的情绪难道不需要平复?陛下现在也只能让大祭司出面澄清,可是我想从你嘴里知道真相。前天晚上和你一起的人是季毓和苍臣,他们谁是?”
“父亲当真相信了国侯的诱导?谁也不是,我们只是在城郊巡查。”她不愿意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
“为父是怕你出事,”乌克善深吸了一口气,又再叹息,“慕兰正的死,国侯一直对我们怀恨在心,往后做事稍有差池,恐怕就万劫难复。这次这件事能否就这样过去,还要看司天神苑那边。”
司天神苑。
祁蓉潋泉走进紫华阁,即使老到的内心也不由得有些忐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西罗国最高的灵魂领袖,就算是自己,也只能以属下的身份去请求帮助。可是,会是什么结果呢?他或许,会给她这个面子吧……
“大人。”她弯腰行礼,“潋泉有事想同大人商量。”
紫胥英看着她,淡淡一笑,对身旁的侍者吩咐道,“哑奴,还不去为大祭司上茶?”
祁蓉潋泉坐下后,却迟迟没有开口,面露难色的样子全然被收进了紫胥英清亮雅然的眸子里。
“说吧,你不是有事吗?”
“是……”祁蓉潋泉迟疑着,终于开了口,“想必大人已经听说了,神女的事,潋泉还希望大人能够出面。”
“你知道,我向来不管这些事的。”他笑着,将目光移到了窗外。
祁蓉潋泉不禁有些着急,“可十日之后月满就要接任大祭司了,这件事不尽快平息,无论对她还是神苑,都没有好处。”
“那又怎么样?”紫胥英眉梢轻扬,“毁了一个萨月满,司天神苑就无法立足了?这世上最不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两条腿的人。就算我们不急,也会有人急着给她找替代品的。难道你还担心你的位子会没人接吗?”
祁蓉潋泉看着他,那个十年前还是身体孱弱,不爱与人沟通的少年,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秀逸挺拔的男子,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曾经的那种孤独和害怕,相反,如今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他的情绪。
干净清秀,时时挂着浅浅的笑容,是二十二岁的紫胥英的特征,可是,这样的人,却叫五十岁的祁蓉潋泉感到了无奈和一丝寒意,甚至,莫名的有一些心疼。
国侯府。
听下人来报说大祭司登门来访,慕纳海心中便已经猜到了祁蓉潋泉的来意,想不到,她会为了萨月满踏入这个地方。
看着她款步而来,慕纳海的心不禁微微一动。这个女人,他的确是动过情的,不过,儿女私情,永远都不是他慕纳海想要达到的终点。
心思转换之间,祁蓉潋泉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潋泉见过侯爷。”她一脸的严肃显得有些生硬。
“大祭司不必多礼,”他笑着想去扶她,却被她状似不经意地轻轻躲过,于是收回手,淡淡一笑,“请坐吧。”
“我是来请侯爷高抬贵手的,”她淡淡说道,“这样的谣言,应该停止了。”
慕纳海笑了笑,“大祭司的话本侯不太明白,何为谣言?当一件事被所有人都相信的时候,它,就是事实。”
“你真的要毁了她才开心吗?”祁蓉潋泉有些激动,“毁了我还不够,还要再一次毁了无辜的人?”
“不要把你和别人相提并论,”他静静地看着她,“你和他们不一样。”
“哼,”祁蓉潋泉冷冷一笑,“我是和他们不一样,因为我比他们都傻,否则,也不会让你害了我的孩子。”
慕纳海闻言一惊,目光瞬间扫遍了四周,沉声道,“大祭司,不可胡言。”
“我早该知道,是不能奢望你的帮忙的,”她说着,起身看着他,眼神里透着轻视,“不过,我还是希望侯爷能够积德,否则只怕世子有灵,也不得安宁了。”
言罢,不管慕纳海变得铁青的面色,转身拂袖而去。
最终,“神女私奔事件”以大祭司祁蓉潋泉的对天盟誓证明神女清白而告终,对于具有深刻信仰的人来说,如果誓言是假的,那么就意味着盟誓者死后会不得正道轮回。因此,对天盟誓是另一种可以立刻平息谣言的方法。这同时也意味着,侍天神女萨月满将会正式继任为大祭司。

“大人,”萨月满跪在祁蓉潋泉身边,眼里含着泪水,“都是我不好,害得您要对天盟誓。我欠您的,一辈子也还不了……”
“傻孩子,”祁蓉潋泉的笑容是慈爱的,她轻轻拍了拍萨月满的肩膀,“如果谣言继续扩展下去,那不止我们,所有牵涉的人都会倒霉的。盟誓而已,反正是死了之后的事,到那个时候,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萨月满埋着头,低声啜泣起来,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痛恨过自己的任性和天真。
“好了,别哭了,”祁蓉潋泉擦了擦眼角有些浑浊的泪水,把她扶了起来,“伺候你沐浴梳洗的人快来了,过了今夜,你就是一个新的萨月满了。”
她抬起头,用仍有泪光闪动的双眼望着她,“沐浴梳洗?可是明天才是大典啊。”
祁蓉潋泉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
“这个,”顿了顿,她说,“你忘了吗?”
脑子霎时变得一片空白,她不禁怔住。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把这个规定给忘了?是的,每一任神女在接任大祭司的前一天夜里,都要献身给司天神官,以表明终身以纯洁侍奉天神的决心。大祭司她当年,也是这样献身给了上一任神官的吗?没有任何感情的,却要把自己交给那个男人……
王城军军营。
“大人,”苍臣看着杯中满满的酒,眼睛有些迷蒙,“我错了。”说完,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如果当时我不犹豫,早一点去。也许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是,只是错了一步,错了一步!一切都完了……今天晚上,是她的簪花仪式,和另一个男人……”
“那是神官大人。”乌瑟玛按住了他拿酒壶的手。
“可他也是个男人!”用力大喊了一声之后,他忽然哭了起来。
乌瑟玛看着他,有些讶异。男人的泪水,是陌生的,男人为感情而落泪,更是少见。看来,他对神女是认真的。越是认真的感情,当失去的时候,旁人,反而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也许只有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窗外的月色是水白的,和闪烁的星光相映成辉。窗户旁边的女子,穿着一袭水蓝色的衣裙,淡淡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清雅动人。屋里,却只点着一盏烛灯,并不十分明亮,而且让人感到忧伤。
萨月满离开窗边,坐到了桌旁。看着檀木盘中放着的那一朵白兰花,却一点也不觉得漂亮,她似乎开始渐渐地,对周围的事物失去了兴趣。只是想起那个男人,她还会有难以压抑的愤恨罢了。
房门忽然被侯在外面的侍女推开。
“神官大人到。”
萨月满闻言,便埋首跪了下来,心脏突然就开始“蹦蹦”乱跳。
她听见了脚步声,不快不慢,优雅自如,她蓦地就想起了大祭天日的那一天,他缓缓步上祭台的样子。
她的头埋的很低,他走近时,她也只能看见他的脚。紫色绣金线的鞋子,衣服,看下摆好像是纱质的材料。
下巴一凉,他用折扇轻轻扬起她的脸。
“就是你啊。”唇角漾开淡淡的笑意,“怎么到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吗?”
是在嘲笑我吗?萨月满咬了咬嘴唇,鼻子忽然一阵酸涩。
“现在开门走出去,”紫胥英旋身,腰间的玉玲珑便发出了“嘤嘤”的鸣响,然后坐了下来,“你还可以选。”
眼泪,好像又快掉下来了。萨月满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倔强冒上了头顶。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到绣床边,躺了上去。
紫胥英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了一脸的浅笑,似乎氤氲着雾气的眼眸中,写着不以为然的冷漠。
他起身步到床边,坐了下来。
侧过头看着床上的女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手上拿着的折扇已缓缓抬起,只是轻轻一勾,芙蓉帐便落了下来……
夜风清凉,月光映照下,树影在纸窗上婆娑起舞。
后来回忆起那一夜,萨月满只记得自己落下的眼泪是冰凉的。然而那一夜,却是她人生改变的开始。
清晨,喳喳的鸟叫声从窗外传来,萨月满睁开双眼,头顶上是陌生的色彩。
只是一场梦吗?她伸手擦脸,可是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是真的。今天大典一过,她就是真正的大祭司了,往后的几十年,她会一直,以大祭司的身份活着。
起身下床,走到了梳妆镜前坐下,无力地拨弄着青丝,却突然发现鬓旁戴着一朵白兰花。簪花仪式……可自己,却是最大的一棵残花败柳。
她拉扯着身上的衣服,露出了极为厌恶的表情,然后一把抓下头上的白兰扔到了地上,直到将它踩得面目全非,她才终于停住,蹲下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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