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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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此时场间的所有一切之事,乃皆使王威心中不能平静而深觉万分的不可思议。无论是从看着薛崇简身前那人在越过千军向着他这处走来时面上那等自若的神情,还是此刻他眼中薛崇简脸上的微笑以及自信,都让王威根本不能理解,他怎样也不能明白究竟薛崇简凭什么能够有此自信?也不能明白那人为何敢视他身后这万马千军于无物而如此狂妄?
着那人是那般的从容随意而向着王威这处走来,王威真的很不喜欢他身上似乎是与生俱有的风范气度,所以下意识的王威便紧握了腰中宝剑,深知今夜之事将彻底覆灭太平公主公主一党的他根本不介意在此地便将二王爷薛崇简永远的留在这处,所以很自然的,眼前这狂妄至厮的说客,王威可毫不放在心上,他的眼中除了宗宰辅的安危,再也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包括那些所谓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等一切虚伪的礼仪之流。
如闲庭漫步一般的来人,宗楚客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肯定了那人的身份,所以宗楚客由先前不能自抑的激荡而逐渐平静下来,这时的他当然也察觉到了身旁王威的蠢蠢欲动,但他没有阻止,只是任由那人一步步逼近他这处时王威抑制不住的带着滔天杀意纵马向着那人杀去。
跨坐于马上的王威暴喝一声,只是瞬息之间便抵至那人身前,而落在宗楚客眼中的根本未有骑马的那人却似乎根本不处丝毫劣势,在王威骑马奔至他身前之时,仍旧是那般随意从容之态的他只是闪身一避,根本不去看王威手中将欲落下的宝剑,悍然而一拳击向马首。
拳风至,王威来不及有任何反映,只听跨下骏马悲嘶一声,王威忙也堪堪跃下马去。
震惊,再也没有了先前分毫杀意的王威只是能眼睁睁的看着伴随他征战了许多年的骏马便就这样永远的躺在了他的脚下。而正当处于极度震惊地王威在发觉那人未曾理会于他只是从容在他身旁经过继续走向宗楚客时,王威忙收敛了心中的惊骇,即便这时的他已是深知他根本远非这人敌手,但却仍然挺剑刺向那人。除非倒下不能起身,否则他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到宗宰辅。
千军万中探囊而取敌首头颅说的怕也就是此人。当王威奋力一剑刺向那人时,犹自向前行走的那人根本没有转身去迎王威。只是随意侧身闪开王威这一剑的他,仍旧是那般朴直而又霸道地一拳。
王威瞬间连退几步,涨红的脸庞下嘴角有血迹渗出。眼看场间如此情景,在宗楚客看见王威摇摇晃晃又要向那人挺剑之时,忙出声喝止了王威,只是在他开口时心中却是苦涩一片。当年的他,也就是这般刚烈的拳势才使得自己能够存活下来罢?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宗楚客实在没能想到,他的拳依然是如此霸道。他这人也仍旧这般从容且不可战胜。
摆手制止了身旁将领的蠢蠢欲动,宗楚客苦笑之间却也做出了一个令他身后所有将士均是错愕大惊不已的动作。
显得小心谨慎,宗楚客疾步迎上那人。只是看到那人淡淡的轻笑,自然的神态之时,宗楚客却是当着他身后万余将士地身前向着那人深深恭身施礼。
全场哗然,包括犹自不停咳着鲜血的王威,也包括站在王威这处对面的二王爷薛崇简。谁也不知道这人地身份,谁也不知道这人究竟与宗楚客是怎样的一种关系。甚至便连薛崇简也只是知道这人乃是他母亲府上所来之人。
二王爷薛崇简惊讶玩味地神色下。王威以及他手下所有将士皆是不敢相信地神色下。宗楚客带着虔诚带着谨慎小心引着那人向着王威地帅帐而去。只是给这场间地所有人留下一地地错愕与难以置信。而不敢去看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地那人。只是不知若是此时宗楚客地这般作态落在韦后眼中将会给韦后带来多大地震撼。这许多年来。才高气傲地宗楚客何曾对任何人有过如此地谨慎卑恭?
“你做地不错。”似几年前那般。落在宗楚客眼中地那人仍然只是留给宗楚客一个背影。一个宗楚客仰视了许多年而始终不可及地背影。
宗楚客显得惶恐。今日出府未曾涂抹遮掩皱纹药膏地他此时面上皱纹微微挤在了一处:“大人谬赞。小人实不敢当。”虽然仍旧自称小人。但宗楚客这些不太谦卑地言语却是将他这些年来压抑了太多地怨气暴露无疑。
那人仍未转身。只是轻轻仰头地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但终究是落不到宗楚客地耳中。片刻之后。那人却奇怪地轻叹了一声:“你在怪我?”
岂止是怪。几乎已近怨恨。不然为何不曾阻止王威?但宗楚客当然不敢说出这些话来。他在苦苦一笑时口中言道:“小人怎敢。”说话间。宗楚客面上地苦涩意味却是越为浓重。其实由今日这人突然出现在二王爷身旁时。宗楚客便已然想到了这人地身份以及此番前来地目地。所以宗楚客心中极是惶恐。以他地才能自是已然想到他这些年来不顾一切向上爬着地努力根本便只是太平公主府所针对他这些年来所布下地一局。但是。宗楚客不能明白。他不明白为何在几年前太平公主便会注意到他。因这一句小人不敢。那人未再说些什么。而在他若有所思。时尔轻叹时。宗楚客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只是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很反常很奇怪很讽刺。宗楚客等这人出现等了许多年。而在他终于等到了这人时开口问地并不是当年这人所承诺他地公道。反而却是显得生疏而问来意。
宗楚客这一问使得那人微微一颤,但莫名地,那人却是奇怪又叹:“你应当知道的。”
应当知道,多么简单且也随意的四个字。而也正是这四个字落在宗楚客心中却是叫他忽然愤怒了起来,不错,他是知道。可他不明白,宗楚客根本不能明白为何在他追寻着这人的脚步而苦苦挣扎了许多年,在他终于自以为达到了这人想要的高度时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应当知道这四个字可以抹杀去他宗楚客这许多年来所受的苦,所经历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吗?可以抚去他这许多年来为这人当年地一句话而所作出的努力吗?可以…可以仅凭这四个字便带走他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性命吗?
“是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意料之中,宗楚客有些歇斯底里:“可是我不明白,我不甘心!”说到这儿,宗楚客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异常凄凉,甚至便连眼中也带着了湿润:“公道?这就是公道吗?”
“你不懂……”那人开了口,口吻中带着同情带着怜悯。
但宗楚客极为干脆地打断了那人的言语。竭力而道:“休要跟我说些这世上本无公道这类的言辞,既然你是公主府的人,那你应当能够看得到这些年来我所为你当年那一句话所做出的所有努力。包括我所付出的一切!”愤怒的宗楚客再也不想压抑他这些年来的情绪,此时的他全然已无往常地那些风范气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何我宗某人到如今仍是孜然一身?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当然能够感受到宗楚客的愤怒以及不甘,那人似乎未曾因宗楚客的如此放肆而有任何情绪变动,仍是那般冷漠且随意地口吻:“是的,我都知道,也都看在了眼里。”顿了顿,这人又道:“你是不甘吗?”
宗楚客仍旧笑着,只是笑的凄惨。笑的自嘲。
“但是你没的选。”像是丝毫不曾顾及宗楚客,这人继续言道:“当年我知道你的时候,你没的选。这几年来你在韦后身旁之时也没的选,即便是到现如今,你仍旧没的选。”
“如此说来,我宗某人地一生倒也实在可悲呢。”极力平复着情绪,宗楚客深吸了几口,随即眼中尤为坚决:“可若我说今日我要为我自己的命运作出选择呢?”

“你以为,你可以?”明显是带着不屑。带着嘲讽:“就凭你帐外的王威?就凭你帐外的五万大军?”根本未曾转身去看铁青着脸的宗楚客,这人仍是背向着他:“你应当知道,我既然能够安排你一个宗楚客,那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谁又能保证在你帐下不会有第二个?”
宗楚客没有接口,也未曾因这人此言而有任何神色变化,他当然能够想到在他这五万大军中有多少是公主府的钉子。所以宗楚客冷然而言:“我能保证。”
似乎是因宗楚客的这般自信,那人忽然一怔,然后却是失声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这宗楚客实在不负他这几年来的期许。而也因宗楚客这话。却是让他心中对宗楚客微微有了些真正的赞叹意味。这赞叹,不同与往日地欣赏。是真的赞叹。
随意摆手,那人显然不想与宗楚客在此事上争论些什么,转身突然去问:“也罢,我再来问你,此刻你是否是在等着黄贾仁手中的那最后一批重甲铁骑装备?”未曾转身去看宗楚客,但这人似乎能够看见宗楚客面上的神色剧变,在他轻叹后又道:“你这几年来做的不错,包括你设计将公主殿下的亲信之人皆都放逐出了京城。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的便是在最后时刻去相信那卑贱的走卒行夫之辈。你当真以为黄贾仁那等卑贱之人会对你这当朝宰辅倾心暗许?”
黄贾仁,宗楚客确实惊讶,不仅惊讶他怎会知道黄贾仁一事,更惊讶他怎会也知道重甲铁骑一事?要知道,他安排黄贾仁所来做的这些事,甚至可能连黄贾仁也不能知晓其中全部。
“我不信他敢背叛于我。”宗楚客缓慢且也坚定言着:“况且,即便他真地敢,我也不认为少了那些装备我便不具备与您两败俱伤地实力。”
“谈不上背叛。”那人轻声言着:“说你不该,说你失策愚蠢其实也是因连我都不能明白,你为何会去相信那等卑贱之人?”顿了顿,那人似乎是在回忆些什么:“你是一个谨慎的人。你应当知道黄贾仁在京中地崛起只是近几年来的事情,所以你定也详细了解过黄贾仁那人,可难道你真的不能知道他能有今日完全乃是公主府的一力栽培吗?”
与黄贾仁谋事乃是裴谈一力促成,宗楚客其实与黄贾仁接触时日并不长久,并且在那等急切时刻,宗楚客相信了裴谈也确实急需黄贾仁财力上的鼎助。所以对于黄贾仁,宗楚客是真地未曾放在心上。
将心中这些震惊掩饰的极好,宗楚客冷然又问:“那又如何?”
背向着宗楚客的那人再次叹息,他可以理解宗楚客此时的固执。权势这种东西,若是拥有了,会舍不得放手的。况且若是宗楚客此时轻易放手,那才反常,毕竟,此时放手对于宗楚客而言。甚至可说得上是放弃了全府的性命安危。
“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人叹息着:“有时一味地自信其实已经算得上是自大。你太低估了公主府的影响力,或者可以说是低估了公主府中的某个人。”说到这儿,这人忽然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取下帐内所悬挂着的一柄宝剑时引的宗楚客心惊不已:“想想吧,当年你是如何认识王威的?再想想那些年东都王家是否有过公然宣言逐长子出府永不得再入家门之类的话来?”
再也不能掩饰心中的惊骇,宗楚客这时仔细想来才忽然意识到他一向欣赏有加的王威似乎确实有些神秘,一个小小地宫内禁卫,是如何会有那般武艺?即便这能解释,那为何平日里王威这人也似乎饱读诗书一副书生模样?
惨然一片的宗楚客忽然在这时开始苦苦思索了起来他当年是如何会信任于王威的,是因王威地刻意接近?还是因王威时常流露出的与他义气相投?义气相投,想到此处,宗楚客豁然明白。若是王威本就奉命刻意接近自己,那他定是早就对宗楚客深深了解,这义气相投也实在是太容易了些。
“难怪王威会在近年来爬的如此快,虽然有我在一旁提携,但也仍是惊人…”喃喃而言着这些,宗楚客也想起他认识王威时也正是在他见到面前这人后的一段时日内。
那人像是根本未曾听见宗楚客的喃喃自语,继续言着:“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机会的……”
至此,宗楚客心如死灰,这时的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在面前这人地眼中是那般的可笑,那般的幼稚。所以凄然一片的宗楚客苦笑,却是心中大为不甘。
“王威!”宗楚客黯然之时,那人却突然向着帐外喝道,显得极为奇怪。
仍旧是那张宗楚客所熟悉的脸孔,也仍旧是那般对着宗楚客显得谦恭卑微,甚至便连嘴角也还带着先前被那人所伤而留下的血痕,但这时的王威落在宗楚客眼中却是叫他忽觉莫大的讽刺。
“大人。”王威先是向那人恭身,随即又面向宗楚客。只是面上带着些许歉疚:“宗宰辅莫要怪我……”
“怪……”宗楚客苦苦一笑。怎么怪?他潜在韦后身旁长达几年,而王威又是埋在他身旁的钉子。这事儿看来似乎是真正地应验了报应轮回。
深知绝无任何机会的宗楚客,这是他第一次深切的感觉到公主府的可怕,或者是公主府中那个人更让他觉得可怕。所以到这一步,宗楚客索性也不再挣扎,只是淡然问着:“你想我怎么做?”
那人轻轻笑了笑,显得志得踌满:“王威会将兵权交由二王爷手中。今夜之事皆应二王爷号令。”
随意看了眼王威,宗楚客并无太多感情意味,他知道他将面临的是什么。所以在王威走出帅帐后,宗楚客看着仍是背向着他的那人,轻声言道:“这些年来,在您面前我始终保持着仰视的姿态,并不轻松,所以我不甘
那人点头,轻轻言着:“不甘心么?我是知道的……”
宗楚客不再言语,却是忽然径自走到那人身前,正视着他许多年前所仰望的面孔,淡然而道:“我呢?您将会如何处理?”
“王威这件事不能怪你,他这个人若是想要取得别人地信任实在太过简单。所以即便这么多年下来,我仍然可以断言,你根本不曾了解过他。”迎着宗楚客正视地神情,这人继续言道:“这些年来,你被韦后影响了太多,在你丝毫不觉察间你已是变的自私冷漠,所以王威能有今日。”
未待宗楚客开口,而显然宗楚客也没有开口地意思,这人又道:“不要把我想的如你一般冷漠自私,我既然当年答应你还你公道。那我便会让你看到公道。”
说到这儿,这人却是手握着剑退了几步,尔后转身,向着帅帐外大步走去:“所以你仍能活着,只是需要留在我的身边等我还你公道。”
宗楚客似乎未因他能活着而有惊喜,在那人即将步出帅帐时,忽然又想起同他一般只是被利用被视为棋子的黄贾仁,所以宗楚客急急而问:“那黄贾仁?”
微微一顿脚步,那人当然知道宗楚客此问决非同情,而只是宗楚客心中对黄贾仁背叛所有的憎恨。因此微微犹豫后,那人开口:“一个走卒行夫,又不曾拥有你这般的才智,留之何用?”言罢,竟是大步走出帅帐,向着帐外千军万马而去。
“在拥有绝对权势的上位者面前,我们,甚至连我们的一生都只是他们所**任意摆布的一颗棋子。”看着那道他所期盼仰望了许多年的背影,宗楚客喃喃言道:“但我不甘心……”
许久许久之后…宗楚客这个尤其悲剧的一个人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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