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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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剑平语气悲怆,心里却充满了怒火,如非他此刻伤势发作动弹不得,复有性命之忧,对于这个老妇人的无情与诸多怪异断乎不能忍耐。只是眼前,他却连发作的力量都没有,为了想活命,一切只有尽量委曲求全!
“不错!”老妇人接着他的话题道:“我这一辈子,已经一错……再错……”
语气里充满了悲愤、凌厉,那双绿豆般的瞳子扫向她儿子,再转向尹剑平,更似具有无比阴森的气质。“如今老迈病弱,退隐天涯……我们不能再错了!”她手中鸠杖连声地顿着地面:“我已经多年不见生人……更不愿随便管人家的闲事,并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我已心力交疲,无能为力,你知道吧!”
尹剑平已由对方话中听出了这母子二人的离奇身世,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只是这些都不是他眼前所能关心的,他再也没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别人了。谛听之下,他只能报以一声痛苦的呻吟!
“娘!”一旁的吴庆几乎在哀求了:“这位尹兄,他绝不会是你老人家想的那些人……要不是他身上中了毒药暗器,儿子也绝不敢带他回来惹你生气……娘,你老人家,就行行好吧!”
老妇人哼了一声道:“那要看看他到底该不该死了!”
吴庆道:“你老人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道:“我要先证实了他的身分才能给他看伤。”
吴庆急道:“可是他已经不行了呀!”
“你知道什么?”老妇人慢吞吞地道:“放心,他死不了的。”
说着她缓缓地自位子上站起来,一只手由桌子上提起了灯,向床前走过来。
吴庆忙跟上来,老妇人遂以手上灯向着尹剑平脸上照过去。一面冷笑道:“这个人内功高深,非比一般等闲人!”
她是在跟她儿子吴庆说话:“你可看见了?他身上虽然中有毒伤,但是到此刻,却能真气聚结,并不曾散,这证明了他精干一种‘内锁元阳’功力,很可能是来自‘西崆峒’的门下。”
一听到“西崆峒”三字,吴庆神色由不住倏地一阵大变,禁不住后退了一步。
“西崆峒?”吴庆疑惑的眸子,视向尹剑平说道:“娘是说他……他是西崆峒的来人?”
“我还不能肯定,但是有这个可能。”
“这……”吴庆顿时乱了章法:“这……不会吧!”
“所以……”老妇人把手上的灯交到了儿子手上,“我们不能不弄清楚。”
话声甫落,手上的那根鸠杖乍然翻起,“噗”的一声已点在了尹剑平心窝上。尹剑平“喔”的一声,身子倏地弓起,紧接着又缓缓地躺了下来,只觉得老妇人那根鸠杖之上传射出一种凌人的劲道,虽说是一种无形的劲道,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支有形的利剑,深深地洞穿了他的前心后背。在这种劲道之下,尹剑平全身上下,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痉挛。
“说!”老妇人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你是不是西崆峒山来的?”
尹剑平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摇摇头道:“不是的……你们弄错了!”
老妇人呆了一呆,冷笑道:“那么……你怎么晓得锁阳凝气的功夫?”
尹剑平指了一下她手上的杖,痛苦地道:“你老人家请……拿开手杖才好说……话。”
老妇人倏地收回了杖头,叮!一声顿点在地。
“你要实话实说!”她狞笑道:“要是有一字虚落,我就要你的命!”
她的话端非虚语,只要尹剑平有一字虚假,老妇人那根鸠杖要想取他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劳。尹剑平显然已经了解到眼前情势,分明自己已落在了对方母子波谲云诡的隐情之中,一个对答不妙,即有性命之忧,果真这么死了,较之毒发身死更为不值!
忍着痛发的痛楚,他倔强地冷笑了一声道:“前辈你错了……我这门功夫,并非是你所说的‘锁阳功’,在下更不是什么西……崆峒的门下!”
老妇人两道灰眉分了一下道:“胡说!天下武功,我少有不知,除了西崆峒一门的‘锁阳定血功’以外,我就没听说还有什么功夫,能够聚结真力于**不开的。”
不可否认,眼前这个老妇人乃是武术界中的一个大行家,在她面前更休想虚言搪塞!
尹剑平冷笑着,微微点头道:“老前辈,你这就太武断了,听你老人家的口气,应该不会不知道,冷琴阁的独门内功……吧!”他强忍着身上痛楚,说了这几句话,已禁不住汗下如雨,大有气色不接之势!
老妇人聆听到此,忽然嘴里“哦”了一声,由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冷琴阁?”她惊异地道:“你说的是南普陀山的冷琴阁?”
尹剑平点点头,喃喃道:“不错,冷琴阁的主人冷琴居士,他老人家的‘六随’功力,就具有前辈你所说的那种功能!”
老妇人忽然呆了一呆,却把那张瘦瘦皱纹满布的脸仰了起来,她显然是在运用思潮,费心地想着什么。渐渐地,她脸上已消失了原有的凌厉!
“你说的不错……我倒是忘了这门功力……”她缓缓地点着头道:“这么说,你莫非是‘冷琴阁主’冼心子的门下弟子?”
尹剑平点点头,断断续续地道:“在下曾……随阁主习过几年功力……蒙阁主尽心传授……故此得擅这门功夫!。
一旁的吴庆忍不住看着母亲道:“娘,他说的可是真话?”
老妇人点头道:“我几乎忘记了,冼心子确实具有这一门功力,只是并不见得他说的就是实话!”
尹剑平喘息着说道:“在下说的,确是实话。”一面说,他痛得转换过另一面身子。
吴庆持灯在他脸上照了一下,不禁吃了一惊,道:“娘!他的情形只怕不好!”
老妇人鸠杖乍翻“噗!噗!噗!”一连点中了他身上“风市”、“鸠尾”、“桑门”三处**道。鸠杖一出即收,俨然高明出手。
尹剑平登时感到身上一松,原先上涌的强大气机,猝然间为之缓和下来,顿时痛楚大减!他感激地点了一下头道:“谢谢前辈慈心加惠!”
老妇人鼻子里冷哼一声道:“冼心子与老身交非泛泛,我与他湘江一别,至今虽二十年不曾见面,可是他冷琴阁的武功,我却是知悉甚清,你却休想骗得过我。”
尹剑平听她方才一开口,竟然呼出冷琴居士鲜为人知的名号,就猜知她与居士必有交往,现在由她话中加以证实,不禁大为惊喜!想不到在此穷途末路之际,竟然认识到这等高人异士,却是大大出乎意外!
老妇人却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只把一双绿豆大小的瞳子注定着他道:“我只不过暂时为你阻止住毒气的上攻,并非为你解开了身上的毒,这一点你可省得?”
“在下懂得。”
“那就好!”
一面说,她遂即退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现在你说,六随之功,是哪六功!”
尹剑平道:“是……”心中一动,却摇摇头道:“请恕在下不能实说。”
老妇人狞笑道:“为什么?”
尹剑平道:“在下当初随居士习功之时,曾许下诺言,今生今世,不得以此功,示知外人!”
“这也罢了!”老妇人冷笑道:“你既是居士传人,当然知道居士生平喜好,我问你,他平素起居,最喜穿着什么颜色衣服?”
尹剑平不假思索地道:“青布长衣!”
老妇人点头道:“不错,那么他右手无名指上可曾戴有一枚指环?”
“这个……”尹剑平略一思索,遂道:“前辈错了,居士右手食指自幼折断,哪里戴有什么指环?”
老妇人轻叹一声,面上神色更为缓和地道:“这么说就对了!老身与他多年知交,岂能不知他自幼伤指!但他却以此为憾,装有义指,非身边人万万不会得知,这么看来,你确实是他门下,倒是老身过虑了!”
顿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家的事情,也就不与你再多说,总之,我不得不对任何一个上门的陌生人,保持警觉,这一点你还不要怪罪!”
尹剑平苦笑道:“在下不敢!”
老妇人感慨道:“老身痼疾纠缠,十年辗转,羞见故人,你既然是冷琴居士的弟子,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外人,且容我看一下你的伤吧!”说到这里,她遂即站起身向一旁的吴庆道:“掌灯过来。”
吴庆甚为欣喜地把灯掌了过来。一片灯光,照向尹剑平面上、也照亮了老妇人那张瘦削染有红斑可怖的面颊!
尹剑平移了一下身子,想把胯间伤处露出来,老妇人伸手按住他。“你先不要动,让我先瞧瞧你的这一双照子。”
“照子”就是眼睛,老妇人虽静居十年,但她说话谈吐的口吻里,却含有很浓重的江湖气味,这证明了她过去的岁月,绝不单纯!
“灯!”她示意儿子把灯掌低一点。
吴庆把灯往下面移了一些,近到几乎已经挨着了尹剑平的脸。
“嗯……”老妇人的那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尹剑平一双眼睛,道:“毒!一点都不错!”

她直起身子来,冷冷他说道:“好厉害的毒!”
吴庆急声道:“娘!你赶快给他治一治吧!”
老妇人凌厉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懂什么?吴庆顿时就不再吭声了。
“现在你可以把身子转过来了,”老妇人说:“你伤在哪里?”
尹剑平勉强地转过身子来,现出了胯伤。
“解开他的衣服!”她对儿子说:“照亮了。”
吴庆忙把尹剑平裤子解开,褪下来,灯光下现出了**的一片血渍。
“好家伙!”吴庆眼睛发直地道:“竟然会流这么多的血。”
老妇人伸出一根手指,沾了一下,然后放在眼前看了看,两根手指,搓了一下,忽然,她像是触及了什么,面色倏地变得很深沉的样子。
“娘,这是什么毒?”
吴庆似乎发觉到母亲的脸色有异,老妇人却已经回过身子,在一旁位子上坐了下来。
“说!”她脸色显得异样的阴沉:“这是谁下的手?”
“是……”尹剑平喃喃道:“是晚辈师门的一个仇家!”
“仇家?”老妇人冷笑着道:“你这个仇可是结大了!”
“娘……”吴庆道:“你老人家,莫非知道?……”
老妇人眼睛不曾离开尹剑平,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所中的是一种很特殊的暗器,大概是一支签形的东西吧?”
尹剑平登时一怔,喃喃道:“不错!你老人家怎么知道?”
伸出一只手,老妇人道:“那么,拿出来给我瞧瞧。”尹剑平伸手一摸,随身革囊不在身上。
吴庆道:“在这里,我来给你拿。”
他三脚并两步走过去,拿起了尹剑平原先系在身上的鹿皮革囊,转递与他,却为老妇人伸手拿了过来。革囊上染满了血,老妇人不避血腥地打开了囊盖,哗啦!一下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略一顾视一下,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那支暗器。灯光下,那是一枚长有七寸,通体乌黑色的钢质长签,她的脸忽然间为之扭曲了。
“就是它!”老妇人嘴里喃喃地道:“丹凤签!”
“丹凤签?”
尹剑平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个名字。
“你莫非还不知道?”
老妇人的眼色里,这一刹又似乎充满了忿恨!那该是一种长时积压在内心的隐恨吧!
“那么我告诉你!”老妇人苦笑着道:“你的死期可能不远了!”
尹剑平脸上一阵黯然!吴庆却远比他更为惊吓!
“娘,这话怎么说,你老人家不是最擅解治毒疾吗?怎么会……”
“你知道什么?”老妇人松弛的眼皮,忽然搭了下来:“你说的不错,娘确是擅解百家之毒,自信这个天底下,没有我不识的毒,也没有我解不开的毒,但是却惟独这一样例外,只有这一种毒,我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尹剑平神色一振:“你老是说,我还有一线希望?”
“哼哼……”笑声完全由鼻子里传出来,老妇人黯然地摇着头道:“线希望:一线希望,大概也不能这么说吧!”
吴庆紧张的咽了一下唾沫:“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毒?这么厉害?”
“七步断肠红!”
“七步断……肠红?”
说话的是老妇人,答话的却是尹剑平,他身子一下子坐了起来……
“完了!”他心里呐喊着:“我竟然会中了这种毒!我命休矣!”
一刹间,有好几张不同的脸,由他眼前历历闪过去——李铁心,徐斌,段南溪,谢山……以及这些人口吐鲜血,挣扎不起垂死前的惨状!尹剑平蓦地呆住了!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
老妇人道:“你知道这种毒?”
“我太清楚了!”尹剑平苦笑着道:“我而且知道,正如你老人家所说,这是一种任何人也解不了的毒,看起来后辈这条命只怕保不住了!”
“情形确是如此,但是……”老妇人吟哦着,一时没有说出来。
吴庆忍不住道:“那……莫非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办法?”
“我已经说过,我没有把握!”老妇人一刹间,似乎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但是详细情形,还要等我试过之后才能知道……”
“试过?”吴庆惊喜地道:“难道你老人家已经有了解这毒的方子?”
“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方子,”她笑得那么凄凉:“却从来也没有试过。”
顿了一下,她转脸向吴庆道:“你去一趟,把我的药箱子拿来。”
“是!”吴庆答应了一声,放下灯,转身向门外奔出。
“这可就要看你的命了!”老妇人看着他道:“碰好了,你这条命或可保住,碰不好,更可能加速你的死亡!”
老妇人脸上**了一种凄惨,冷笑着道:“小伙子,你有这个勇气试吗?”
尹剑平性情,原本该毫不考虑地一口答应下来。可是他却有许多顾虑,那是因为他身上所负的使命实在是太重了……他不能马上就死了!一定要死,也要最起码等到自己把事情交待之后。
谈到事,眼前最迫切的事情,莫过于去淮上找樊钟秀,把甘十九妹复仇的消息带过去!要他赶快设法逃命,联合志士以图复仇。还有一件事,就是到“凤阳府”去找到尉迟一家,见着那位叫尉迟兰心的姑娘,把晏春雷的死讯以及晏的证据告诉她,并请他们尽快为晏把后事料理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肩负在他双肩之上的复仇大任。然而,这一项使命,在眼前看来,似乎是太过遥远,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想到了如许多的长者托嘱,那一张张垂死的脸,一句句沉重期望的托嘱,尹剑平忽然眼睛一酸,不觉热泪为之盈眶!老妇人顿时脸上现出鄙夷之色。
她面色一沉,道:“怎么,你害怕?怕死?”
“不!”尹剑平说了那声“不!”立刻又点头改口道:“是的!老前辈,我不是怕死,而是我这时是不能死!”
“那可难说了。”老妇人冷笑着,斜乜过那双豆子大的眸子看着他:“这个愿望,不操在你手里,也不操在我手里。”
顿了一下道:“在阎王爷手里,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天明?到底怎么样,你可要快一点作个抉择了。”
“老前辈,”尹剑平把身子坐正了道:“我必须要知道,我如果不吃下你老人家的药,还能活多久?”
“告诉你,七步断肠红,是一种特制的剧毒,毒性发作之快,为古今毒药罕见,最快时在七步之内,即能使人丧命,功力至好的人,也最多只能延续两个时辰。你是什么时候负伤的?”
“幄!”尹剑平想了一下,点头道:“约莫有两个时辰了!”
老妇人皱了一下眉,道:“罕见!这就是我想不通的了。不过,你应付的措施极好,可能是使你毒性缓和发作的原因之一,另外,我刚才封闭了你的那三处**道,对你的帮助很大!”
她苦笑了一下,又道:“可是尽管如此,你却无法逃过毒性第二次的发作!”
“第二次?”尹剑平惊惑地道:“还有第二次?”
老妇人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大概也快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在一个时辰之内,第二次毒性将要发作,而这一次,多半就会夺去了你的性命!”
尹剑平怔道:“这么快?”他接着点头道:“这么说,我已别无选择……我愿意接受你老人家的医治,请老前辈就下手吧!”
说话时,吴庆已提着药箱子奔进来道:“娘这个箱子藏得好隐秘,让我找了半天。”他边说,遂即把箱子送到了老妇人手上。箱子里满盛了一些丸散膏丹,其中有一个黄绸子小包,放置在箱边一角,老妇人把这个小包拿起来。绸包上紧紧缠着红带,老妇人双手拿着这个小小绸包,却像是重有万斤似的。
“娘!”吴庆道:“这里面是什么?”
“是……”老妇人冷森森的笑着:“你一看就知道了!”一面说,她把这个小绸包,交到了儿子手上。吴庆迟疑了一下,遂即匆匆解开红带。把这个绸包打开来。尹剑平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移向绸包。老妇人表情黯然!
绸包打开来,“叮当”一声,跌下一个铁器。
老妇人吩咐儿子道:“拾起来。”
吴庆弯腰拾起。
然而,当他目光初一接触到手上这件物件时,陡然间他就像一具木头人般地呆住了!
“啊!毒……毒签!”
灯光下,那是一枚墨黑色微有光泽的,长有七寸的钢签,色泽尺寸甚至于形样,简直就与尹剑平所中的那枚“丹凤签”一模一样。
“这……”吴庆喃喃道:“这不是……他身上的那根暗器吗?怎么会跑到了你老人家的箱子里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他身上的那一根。”一面说,她随手由桌上把尹剑平身上所中的那根毒签拿起来。
灯下,两根毒签,并列比较,简直一模一样。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庆大为疑惑地道:“怎么你老人家也收藏着一根?”
尹剑平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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