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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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马喧街,香弥满市,番歌雪唱鄯城。却说林白与李饮二人昨日只在来仪客栈楼上遥望东市坊牌人声鼎沸,如今过了这牌坊才知在此货贾之人,竟是以胡人为多,这南贩北贾熙来攘往间,整个坊市自然是闹穰非凡。
这三人两车径直穿过宽街,到得这东市最大的香料铺时,已是快到午时。林龙径自下得马车,招呼林白与李饮二人至铺前,见门上匾额“传香堂”三个隶书大字笔力朴实浑厚,皆是暗自赞叹。那林龙满是敬佩道:“王家经营此铺,只是长安传香堂的分号,但已是这鄯州城中第一大铺。更难得的是,大唐如王家这般巨富的不少,但若论这般富而无骄的却是凤毛麟角。”
林白李饮二人并不知生意场上缘由,那钱再多亦是别个的数字而已,因而并不太在意林龙之语。而林白见门左门右各植的一株高约二米的沙松冷杉树,只见松枝积雪竟覆树冠别有情致。那林白性情使然,乐观之处自然是胸开气阔,禁不住赞道:“此店铺主人兴致极好,这雪胎松骨当真是难得一见。”
但那李饮见此冷杉,却是另一番光景,倒似去岁学校年末晚会时所见的圣诞树一般旧绪郁积,然又立于千年之前的朱漆大门之侧,不觉尽是恍若隔世之感。又想那故乡之松亦是漫山翠青无数,而今却已是远寄浮沉不堪其忧。李饮念及此处,禁不住吟道:“松生霏雪地,客死葬山根;长梦成今古,短歌可笑人。”
只听李饮口中“人”字话声落处,林白与屋中一女子竟是同声赞叹道:“好诗!”
这门口三人隔了门帘听得屋中女子之声甚是甜美愉悦,心下暗自诧异。那李饮不觉间吟诵出此等句子,似是吐去胸中郁气一般,只觉一世浮沉不过如此,且及时行乐,却哪管它是哪朝哪月,但他终究是性情执拗之人,却是不愿将此等心思示人,只道:“在下拙诗,却是让姑娘见笑了。”
那屋中女子似有所思,片刻后才悠悠道:“公子年纪尚轻,奈何句子却多是感叹‘多苦别游’之意,还好最后‘短歌笑人’一句扫去了沉郁之气,足见公子亦是洒脱之人,还请进屋说话如何?”
三人进得屋中,只觉眼中豁然开朗。那多窗东壁洒进的暖日,竟似被两女子吸引一般,絮绕屋中。更有一股兰花熏香弥漫,众人只觉沁人心脾很是受用,而东面柜台与台后泛光倚墙而立的匣柜相得益彰,整个屋子倒是很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
堂中南墙处,两女着装一个素丽一个富艳。其中年纪约有二十上下,身着淡粉貂衣,难掩一身富贵之气的美貌女子立于一幅侍女图前,对林龙盈盈施礼道:“涟儿见过林公子!”继而又转向李饮和林白,道:“涟儿见过二位公子!”
“若非王姑娘开口,在下还以为是那家的闺秀在此闲歇,倒是有些不敢认了!”那林龙数年中,常与王家生意往来,自然认得这王家的三姑娘王涟儿。只是前次还是小姑娘的王涟儿,如今竟已长成如此美貌的女子。而这王涟儿只直勾勾望着自己,倒是让林龙这个大男子有几分腼腆起来。
那王涟儿早知这林龙乃是稳重之人,见如今是此等情形,已是明白几分,却是俏脸微红不知如何说话,只拉着旁边年纪稍小女子道:“光顾着说话,还没给三位公子引荐,这位是妹子乃是……”

“李玉见过三位公子!”那女子接过口道。
那女子妙口一开,三人已知此女正是适才在屋中答语之人,只是这“李玉”与那南唐词帝“李煜”发音相近,却是让李饮暗自偷笑。可这李玉皓齿娥眉,淡蓝彩绣蛱蝶裙装亭亭而立,却是哪有亡国之君的半分样子。三人再细看时,却见此女虽只十六七岁,已是尽显绝代佳人的丽质,但一身孤傲,又似乎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而那王涟儿亦是对她恭敬有加。李饮见此情形,已知此女多半又是哪家恃“财”傲物的千金,便不冷不热道:“一介书生李饮见过二位姑娘”。
李玉先前见那林龙气度,已知是位沉稳干练的富家公子。而让自己惊讶不已的,则是与自己年纪相若的林白和李饮二人。那林白负剑而立,随性而为一身侠气,而那李饮看似寒酸之人,实则气傲才高,对自己不冷不热。李玉心下暗自恼火,又从刚才林龙与那王涟儿之语中听出这三人乃是与王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已是大概知其商贾身份,但却故意拖长声音道:“看三位公子品貌极佳,想必若非大宦之家,便是名门将相之后,但不知莅临我家姐姐的小店想要采购些什么香料?”
李饮早知唐代虽说开明,但对货贾之人还是不甚看重,朝廷不仅对大贾之家所建房舍皆有严格标准,以制止其居过于豪奢,盖过皇家公府。而李隆基集文臣制定的《大唐六典》中,更有“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的条文,以阻断商贾之人的仕途。这李饮不是商人,自然对此话中之语所受不深,是以并不言语。但李玉语中刺头和俏脸之上鄙夷神色,却是让林白胸中淤火,气极而笑,道:“让这位小姐见笑了,我家兄弟三人此来,倒确是想买些东西的,只是这空空如也的店中,姑娘你冰晶玉洁清高特立于柜前,虽说长的还算顺眼,只是身无长物,但不知有何可卖?”。
李饮早知这传香堂定是收货之后贩运至长安等地,自然这大堂上不需多物,但屋后必定多是大仓,哪像是林白口中所说。李饮欲待要笑,却见那王涟儿和李玉皆涨红了脸,怕是快挂不住了,便不敢笑出声来。幸亏那林龙呵斥了林白一回,那林白才不再做声,只与李饮幸灾乐祸去了。
这林龙乃厚道之人,与那李玉和王涟儿道:“我这弟弟说话造次,还请两位姑娘海涵,我家并非官宦,乃货贾之人,倒是让李姑娘见笑了。”
那王涟儿能在这鄯州独担此铺,处事和心性自然有其过人之处,片刻后已是恢复适才平静神色并不言语。可那李玉却是何时受过此等气来,早已是粉脸红颊,怒火中烧,看似就要发作,却又强压怒气紧咬樱唇。转念间,竟是故意慢条斯理,对那林白不紧不慢道:“我只道是哪家俊拔公子哥踏雪来此品香赋诗,未曾想却是来了几个贩夫走卒。而这小兄弟的利嘴极是乖巧,哪天本姑娘定是给你仔细割下舌头好好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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